说话了,炭儿想听爹爹唱歌哄自己睡觉,想让爹爹帮自己捉知了和蝴蝶,想让爹爹摘草叶编帽子来戴……
他恋恋不舍的看着查飞衡手中的皮影曹操,到底舍掉了不甘,掉回头来,拉着秦苏的袖子,说:“姑姑,抱。”
“好孩子。”秦苏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悲凉。让一个心如水晶的三岁孩子开始进行选择和放弃,是不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只是,形势由不得她啊,她没有法子,为了胡不为,秦苏自己已经放弃掉很多东西了,现在该轮到胡炭了。
看着秦苏抱起胡炭飞上池边,贺老夫人叫住了她。
“炭儿,你疼不疼?让奶奶帮你看看。”贺老夫人把声音变得柔和慈祥,靠近过来问胡炭。胡炭却不愿意从秦苏身上下来,坚决不让老太太抱。“我已经备好药了,擦上就不碍事。”这句话是跟秦苏说的。
看见秦苏一脸木然神色,贺老夫人叹口气,“衡儿年纪小,太淘气……秦姑娘,你千万不要怪他。刚才我已经狠狠的说过他了,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被‘狠狠’说过的查飞衡高举起皮影人儿,冲着胡炭作个凶恶鬼脸,胡炭转过头不去看他。
秦苏心中苦笑,只能点头说是。寄人篱下,有求于人,她还能怎么说?拂袖而去?严词相向?不,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耽于一时意气,胡大哥就有麻烦了。
“我还有一件事求你……”贺老夫人说,“在老爷那里,你千万不要说起这件事……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要知道衡儿这么做,只怕……会……会……很不好。”
贺老爷子训徒极严,查飞衡先前因殴打胡炭已经挨过好几顿揍了,这次事件的恶劣更远胜从前,如果让老爷子知道。那后果真的很可怕。
秦苏一一应了,谢绝了老夫人送来的一大堆龟苓疗伤膏、封血三黄贴。带着胡炭向后院走去。再不能把炭儿交给那些人照顾了,秦苏心想。还有两天工夫。就自己带着他吧,虽然让炭儿看见胡大哥疯狂哭闹的模样很不好,但不管怎么说,总比扔在陌生人堆里,让别人欺负他好。
后院里很安静。秦苏穿过月门,看见后院里除了值守的两名弟子象标枪一样在走廊立着,一个伺候茶水的婢女都没有。所有房间的大门都关紧了,在里面的伤者估计还在睡觉。
经过连续几天的加紧修建,整个庄院基本上已复旧观。后院也修得差不多了。花树重栽,假山、景石都摆设到位,所有倒塌的石墙也已砌好粉刷一新,只除了一些雕工绘彩细活不可短时完成,原本的雕镂木窗暂用实板来替代,门楣横檐也光秃秃的。
这里本是用人们住宿的地方,因上次作法后暂辟成疗伤室,一直没有换置回来。
范同酉的房间在正门左边,顺数过去第四间就是。此刻也关上了,门板上贴着两张符咒,雷神符和火神符。听到里面绝无声响,秦苏知道他们还没解开那块铁片的奥秘。
范同酉醒来过后。贺老爷子就把当时情景都告诉给他了。得知竟是一小块铁令惹的祸,范同酉又是自恼又是吃惊,让贺老爷子跟秦苏讨了过去。想研究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竟然有如此强烈的阴杀之气。
唉!都是这片烂铁!若不是它。胡大哥早该醒了,小胡炭今天也不会被人欺侮。秦苏摇摇头。努力摇去脑中那些令人生气的想法。
“先不想了,还有两天就是八月初三……等到后天,胡大哥塑好魂魄,我们就搬到客栈去吧,别在人家家里待了。”秦苏想着,抱着胡炭走进了房间,闭上门扉,取出玉犀散给他疗伤。
便在她合上房门的瞬间,斜对面范同酉的房间里,正闪过一阵微弱的亮光。
不大的一间房里,贺老爷子、丁退、陶确都到齐了,还有青空子和针华堂掌门尤平。六个人围席而坐,双目不暇分顾都死死盯着前方地面。
铜钱、暖玉,阳结石,这些东西布成一个小小的离火阵,外面套着青空子的合阳符局。八张朱砂黄符贴住地面,各用红线接连绑住阵法中间的刑兵铁令之上。
脸盆大小的离火阵法中,烈火翻腾,橘黄的火苗里不时出现青白色的几抹。这些精心挑选的道具比先前的碎铁碎玉阳气旺盛多了,离火阵的功效也远比先前为强。在这样的高温烘烤之下,就算金铁,放到里面不到一息就会熔成汁液。
但刑兵铁令的四周,一个碗口直径的范围内,一丝火焰都没有。仿佛铁片上包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壁障,所有焰苗烧到这个范围就自动向两侧偏转,在六个人眼里看来,仿佛阵中有个空眼一般,所有的热气都围在阵眼四周旋成焰涡。
“厉害!厉害!”范同酉睁大眼睛喃喃说道。这个离火阵虽小,但功效可不弱,以太乙之术借引天地火气,它的烧蚀之能可比铁匠的熔炉强多了。但刑兵铁令能与这些真热真阳相抗,委实令人震骇。
火苗一聚又散。布在阵法八方的铜钱阳结石等物又不易察觉的向外移动几分。
在过去的两个时辰里,刑兵铁令的冰冷之气已经把离火阵范围生生扩大了一倍有余!每一次焰火压缩,铁令都会生出更强的对抗之力,反把离火阵给逼得向外扩动。范同酉想不明白,这片古怪的铁令上究竟藏着什么力量,能将冷气聚得几如实质。它时时散着绝望、恐怖之意,虽被两层阵法阻隔,但仍偶尔钻破空隙传到众人心间。也不知道里面封着多少个鬼魂。
“好了,看我能不能剥出一个来,大家看看它的本质。”
轻轻抽出一块阳结石,离火阵法登时破了,焰火瞬间消失。阳合符局成为直当阴煞的主要阵法。八张黄符上的咒印和红线同时亮起光芒。范同酉两手端起四个盛满香油的磁碟,向阵中一送。
半空中,守命灯的火焰就被煞气激燃了。四个碟子盘旋着飘飘直落,分当朱雀和玄武之关。范同酉扣起请神指。
“天法镇地法镇。祭起心剑镇元神,玄令导归烟坛里。诸邪应命需显身!”
“呼!”的一下,守命灯的火苗凭空涨高尺许,八根连接锁杀符的红线贴着地面震动。青空子面色一紧,抽出了青钢剑,栾峻方的两个手掌也瞬间变作暗红之色,余人急提气息,都各自戒备。刑兵铁令的骇人之威他们已经见识过了,现在范同酉要剥离封印之魂,可难说会不会出差错。
“天清地灵。兵鬼疾行,押犯前来,勿作羁留!疾!”
双兵押解符,是召鬼通灵之符。两张符咒在范同酉指间快速燃烧,烟气袅袅,却不向上升腾,反而象被刑兵铁令吸引,凝成两道白线向阵法中间急落。守命灯再次爆起亮光,落入阵中的烟气迅速收缩。似乎聚成了小人的形状,但众人只看过惊鸿一目,两道烟气都没入土中消失了。
刑兵铁令周围,三个指头大小的文字却亮了起来。“显”“疾”“令”。
“咝!”很象是冷水浇到热铁上的声音。刑兵铁令之上。阳刻的‘兵’字边缘似乎裂开一条线,闪亮之极的红色光芒突然透射出来。
当空如同爆开一团雪,浓密得象棉花堆的一团雾气凭空涌生。从上而下急蹿,团团裹住了铁令。众人只听见一声尖利的划空之响。和一声若有若无的****,雾气遮蔽了视线。谁都没有看见刚刚出来的东西,然后,只在一瞬间,一切又恢复了清明。
“不行!”范同酉颓然的解开手印,他的脸上,因耗气过度而显得苍白。守命灯的火苗又变成点豆大小了,地面上三个文字还原成为黑色。
“我的功力不够,打不开上面的密锁。”
众人面面相觑,在魂法解咒之道,范同酉是在场众人中修为最高的,连他都解不出来,谁还能解得开?
“这制造封印的人是个奇才,法力之高实在不可想象。”范同酉脸上沮丧之极,“唉!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达到这个程度了,这片铁块上的秘密,就足够我用剩下的日子来参悟。”
“老酒虫,连你都解不开……天下还有谁能解的开?”贺老爷子问他,看着铁令,脸上全是震撼之色。范同酉在魂魄学上钻研既久,造诣也高,贺老爷子实在想不出来天下间还有谁比他更能胜任。
范同酉苦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只不过是机缘巧合拿到塑魂谱,才入的此学。四十二岁才学魂灵术,接触此道前后不过二十年时间,天下有的是比我厉害的。”
“远的不说,那个把我打伤的尸门败类施足孝,说不定就有法子解开。”范同酉懊恼的叹气,“人家是累世习学,我们半道出家,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在魂魄学上敢问天下的,也只有尸门和鬼家的传人。”
“雅尸门,信鬼家……我倒忘了。”贺老爷子突然醒悟过来,拍了一下脑门。“可他们也不能帮我们解开这铁片的秘密呀?这铁片很有意思,我刚刚让你说得有点兴趣……你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有。”范同酉挥掌扑熄守命灯的火焰,把刑兵铁令放进新雕的阳玉长生锁里,“有个最现成的法子,把胡先生救活后,直接问他这片东西的来历,那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八月初三。
从早间开始,仆役们又开始奔忙。贺老爷子特命泥瓦师傅在后院培花圃里筑了一间房,专为胡不为塑魂之用。这次可隆重得多了,法室外面,真正按五行和八卦法布了一个离火大阵,栾峻方亲自监工,让工匠们在周围建起八座半人高的方台,贴上符咒。高台用熟土和糯米混和夯筑,中空一小洞,是留给引动阵法所需的真阳之物的。
青空子也出了力。胡不为算是他的故人,在他塑魂之际,青空子岂能束手旁观,听范同酉讲解过塑魂会发生状况过后,青空子便在法室外面,围着房间绘了九凤破秽咒,只待范同酉把九宫阵引成至阴,便引动九凤守护法室,避免恶物冲击。
天快过午了。阵法所需的一应物事都已准备完毕,只待时辰进入子时。
这时候。有个人开始焦躁不安了。
范同酉的房间外面,贺江洲眉头紧锁。嘴唇抿着,不住的来回徘徊。好几次想到门口敲门,但总在最后时刻把手停住。看得出,他心里有个问题难以决定。
两个下人从月门走过去了,他们欢快的说话声让贺江洲心里一阵焦急。他重新鼓起勇气,慢慢走近紧闭着的房门口,举起的手迟疑片刻,终于落了下去。
“笃笃……”
范同酉在午睡。打开门看见是贺江洲,老头子脸上又罩起困倦之意。这个贤侄向来不务正业。来找自己也没什么大事,所以范同酉很放心的猛打哈欠,两眼惺忪的又向床榻走去。“怎么了?大中午的找我干什么?我还要睡觉呢。”
“范叔叔,你想不想喝酒?”贺江洲涎着脸笑。
象是突然被扎了一针,范同酉精神猛然一振,比刚才清醒多了。“喝什么酒?”
“我把我爹藏的汾酒偷出来两坛……”
“啊?!”范同酉又惊又喜,哪里还有困倦之意,瞌睡虫瞬间被淹死在口水之浪中了。他甚至等不及转身,直接一个倒翻站在了贺江洲身后。双手牢牢抓住贺江洲的肩头。“好!好!江洲!我早说过你是个聪明孩子!你跟范叔叔最好了,你最了解范叔叔想要什么!”他喉头急动,两个眼睛飞快的前后左右检查,要看看贺江洲把酒放在哪里。“酒呢?你把酒放在哪里了?”
“我没带过来……就带了一小瓶……”贺江洲被抓得呲牙咧嘴。忍住疼痛在怀里掏出一个玉瓶来,被范同酉夹手夺过去了。
“好酒!”抽开瓶塞,清冽的气息让范同酉美得打个喷嚏。老酒鬼眼中满是急切欢喜之意。手一抬大口一张,一条白线从瓶中倾下。半点酒星都没外泻,全落入口中。
“啊!好酒!”范同酉再赞。满足的叹息。把酒瓶子凑近嘴边,舌头伸了进去,吸得嗒嗒有声。“你爹太小气了,有这样的好酒都舍不得给我喝,他妈的,亏我跟他还是六十年的交情。”酒瓶早就空了,范同酉仍然舍不得扔下,紧紧抓在手里,放到鼻中猛嗅。
“到底还是侄子体惜叔叔!哈哈哈,江洲,我一定要好好的奖励你!”范同酉满意的拍打贺江洲肩头。“剩下的酒呢?都拿过来,你想要什么?学功夫?还是要宝贝?”
“范叔叔,我今年都二十三岁了。”贺江洲说。
范同酉没理解他话中之意,不住点头:“是啊!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我还记得你十岁时候的模样,好象还在昨天,谁知一晃眼这就十多年过去了。”
“别人家十六七岁就开始婚娶,可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妻子……范叔叔,你不想早点喝到我的喜酒么?”
“好啊!好啊!”又是一个‘酒’字。范同酉何止是精神百倍,两个眼中冒出的喜悦几乎只能用狂热来形容了。“娶亲好啊!你娶亲了,你爹能不请我么?他能拿老白干来对付我么?哈哈哈!太妙了!妙极!你结婚那天,我不把他的汾酒喝个精光……我就对不起范同酉这个名。”范同酉咬牙切齿,脸上又是得意又是痛快,显然神魂已经飘到贺江洲娶亲那天,他如何逼迫贺老头打开酒窖,自己就此长住在内,以缸为榻,以瓮为床,稀哩哗啦,鲸吞虹吸,将百坛美酒尽装腹中。
“唉!”贺江洲在心里面叹息。这个范叔叔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