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为源源本本,把自己当年如何在苏府作客得神医之名,之后因蜈蚣内丹被陷害入狱,得到刑兵铁令又让官府追杀,光州一轮生死,青龙士搭手相救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尤其不解那些江湖豪客为何对他反目以仇,“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我杀了阳城几十条人命,到处追我。我好心好意给他们画符治伤,怎么又会伤害他们?而且我的本事如何,范老哥你也知道,几十条人命……我这辈子杀鸡也没杀过这么多。”
范同酉道:“你定是惹到什么人了,所以被人栽赃。说不定你无意之中,触到了什么人的利益,让他非杀你不可。”
“我没惹到什么人呀?”胡不为说。
“那可说不定,人心隔肚皮,你怎能从表面看得出来?你细细把当时经过都告诉我,我来帮你捋一下。”
胡不为便又把自己怎样在梧桐村取得灵龙镇煞钉,而后回到家中,如何在除夕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往事又说了出来。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又哽咽垂泪。
秦苏头一次从胡不为口中得知他的身世。她一直只知道胡不为遭遇坎坷,却未料想,他的命运竟然是如此的一波三折,厄运重重。为其所感,忍不住也清泪下滑,悲悯顿生。
范同酉闻得如此人间不平,哪里还记得帮胡不为分析敌人,愤怒已极,捏紧了拳头只大骂:“一群王八蛋!这个罗门狗教无耻到了极点!他妈的王八蛋!还有那烈阳狗道士,一个老杂毛一个老秃驴。欺压善良,当真该拿去千刀万剐!”
站起来。转了一圈坐下,仍旧愤怒难平。又站起来转了一圈。“罗门狗教贪图宝物就不用说了!我最恨的是这些披着人皮的恶贼,枉他们自命侠义正道,心中不存天理正义,以剿除妖孽之名,行苟且豪夺之实,这样的败类,多一个,天下就多一分祸害!”
“我在想,”胡不为苦涩的说。“若是我当初没拿到灵龙镇煞钉,就不会惹上罗门教,也不会碰上流云道长,再惹来那么多仇家……”
“不对!”范同酉怒冲冲喝道,忽然发觉自己语气太过严厉,便缓了缓口气,说道:“就是你没拿到钉子,你仍旧会有磨难。你自己看看,现在你定马村里面。还有几户好人家?”他箕张开五指,比着头顶苍穹划了一圈,喝到:“看看天下,还是让人存活的天下么?四处动荡。民不聊生!多少无辜百姓被飞来横祸搅得家破人亡?正是因为公理无人伸张,人人只谋一己之私,贪婪侵略。方使天下百姓如此!连正道侠义人物都能如此不要脸的强取豪夺,又何论其余?”
“也是。”胡不为沉默片刻,点点头道。“刚才我还在想,人,才是造成一切祸乱的根源。若是一个人不与他人接触,就不会生出那么多苦楚之事来。”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范同酉道,“人有爱欲,故生忧,故生怖。是人便总有不足之事。只是跟人接触后,两下对照,这些爱欲更外显而已。除非你真正成了大贤大圣,没有所求所欲,才不会有忧怖。佛经这么说的:‘若远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顿了顿,道:“我以前看过佛经,经说四集谛,七大苦,人有生苦死苦病苦老苦,还有求不得苦,怨憎会苦……哼!它把这些苦都归罪于无常。照我说,这都是虚饰恶行的话。佛经里面最有道理的一句话是:‘人间道!****之道!’正是人间有了这么些形形色色的贪欲,才会有这么多不幸的命运!”
胡不为吃了一惊,呆呆的问:“什么人间道****之道?”
“佛家说天下万物,神鬼人兽,可以统分为六道,三善道三恶道,天道人道阿修罗道是善道,饿鬼道畜牲道地狱道是三恶道,六道众生因善恶受业,互相轮回,人间道就是凭托****而生,在此道中,人人生欲,所有事情都由****生因,再由种因而结果。”
“哦。”胡不为说,原来如此多灾多难的人间,也是三善道之一么?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乱世中当人连畜牲道都不如,又何来善道之说?
“你刚才说一切祸乱由人而起,其实不错。往深了说,其实正是由人的贪欲而来。你自己想想,你的所遭所遇哪一个不跟人的****相关?你因贪欲而去骗钱,狗教贪图你的宝物,把你家人杀害,一群杂毛妖道,贪恋名声贪图内丹,将你迫害,那姓钱的狗官贪钱,构陷你入狱,种种事情,有因有果,正是因果循环,才生变事。”
胡不为心中苦涩。这话说得何其有理。有因而复有果。若是他当初不贪图那几两银子的钱财,不贪图灵龙镇煞钉是个宝物拿回家去……他会落得如此凄惨么?
范同酉仍在说:“再看看我!施足孝那老贼贪图我手中的塑魂谱,便千方百计来骗,骗不成就夺!你看前几日路上死的那些逃难百姓!他们又有什么罪孽?不正是因为老贼的贪欲而招致横祸的么?!还有!我刚刚想起来,刚才他干什么让僵尸帮我抵挡那群官兵?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怕我被杀,他拿不到塑魂谱?!嘿嘿!真是心机深沉,用心良苦啊!”
“你说,哪一件事不是因从人欲?天下人人有欲,正是因为这些****相互堆叠,才生出不满,才有矛盾仇杀!若说天下真有命运,这命运的背后推手便是千万人不可填满的****!”
“这****之与人,因势而易。权位能力愈大,危害便愈烈……论起普通人家,起贪欲生仇隙,不过是口齿相向,打得头破血流。至多也不过是一两条人命的损失。到学法学武之人,能力强了。生出贪欲来,处心积虑谋求。危害就不是十条二十条人命了。大到帝王将相,贪图万世基业,千秋功名,就是天下的灾难,家国相争,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范同酉愈说谈锋愈健,他却没注意到胡不为和秦苏此时神魂不属,都在默想心事。
胡不为想的是西京知府陈大人究竟有什么欲求。为什么一定要夺回刑兵铁令,而自己无意中又惹到谁了,让这人编造出阳城几十条人命的诬言来套在他脑袋上。
而秦苏心中,反反复复的,只是想:“人有爱欲,故生忧,故生怖……”
她亲爱胡大哥,这……也是贪欲么?
秋夜渐深,寒气愈重。等到子时过半。三个人身上的****之魄尽数消解,都感觉到了冷意。胡不为全身赤条条的,更抵受不住树林中降下的寒露。秦苏当着范同酉,害羞不敢靠近他。然而偷眼片刻,见胡不为冷得浑身颤抖,到底熬不过心疼。终于红着脸靠近骗子,帮他挡风。捉起小胡炭拿到怀里护好,把羊皮张起。就近篝火烘干,要给胡不为作兽皮衣裳。
****心有挂碍,半醒半眠的数度反复。到次日天明,鸟声啁啾,三人便不睡了。重燃篝火烤了剩下的黄羊,食罢继续向密林动身。
因降了露,踩在湿滑的枯叶上极易滑倒,胡不为和范同酉都有伤,服过符水之后表皮肌肤愈合,到底仍未彻底痊愈,走得更慢。到临近中午,也不过走了十来里路,歇歇停停的,来到一小片矮林前,又复止步将息。这林里生的树木与先前所经略有不同,枝干粗大肥胖,树叶却又小又密,也不知是什么树。
秦苏把两大一小都安顿好了,正要再去捕猎,忽然听到胡不为说一句:“怎么这么安静,这么大个林子,连声虫叫鸟叫都没有,太奇怪了。”
范同酉登生警惕,老江湖行路,经验丰富之极。当下站起身来,看到草叶间不少****白骨,已查不对。顺风狂嗅鼻子片刻,面色已经大变:“不好!我们快走!有赤蚁群!”
胡不为和秦苏都不知赤蚁群是什么,但看到范同酉面色惶急,料必不是什么好东西,急忙起身,向侧边跑。
“别去那里!向后退!”范同酉说,“离这林子远一些,咱们往回走!”
说话之间,三个人都听到了下雨般沙沙的细响,胡不为抬目向林中看。见褐色的树干和绿色的草叶正迅速变红……那是无数红色沙子一般的细点正密密麻麻的向这边堆积!速度好快!
声音愈来愈大,片刻后便如有急雨嘈杂一般了。
“跑!”范同酉的这声叫喊惊惶之极,两人震了一抖,哪还敢迟疑,疾捷术加身,转头狂奔,远远再回头看,见刚才那一片林子已彻底换了颜色,直如浸过血一般,殷红可怖。三人毛发皆竦,直跑了近半个时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范同酉才让停下来。“好险!差些就要没命了!”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是蚂蚁么?”胡不为问他。
“赤蚁群所过之处,没有活物,你说厉害不厉害?”范同酉说,“刚才那片树林,都看到了吧?那是合酒木,这树木会分泌树蜜,是赤蚁最喜欢的东西。”
“咱们用火烧不行么?”胡不为想不通小小的蚂蚁有什么好怕的。虽然数量众多,但三个人使起火焰术来,还不是来多少死多少。“蚂蚁最怕火,一把火烧过去,还不都死干净了。”
范同酉看白痴一般翻他一眼。还是秦苏笑着答了他:“这些蚂蚁是红色的,分明抗火,火烧不死的。”胡不为大惭,讪讪了一会,自己没趣,便说:“怎么突然冒出这林子来了,前年我倒没遇见。”
“幸亏你没遇见。遇见就完蛋了。”范同酉说。“这些蚂蚁闻到血肉气息便会追寻,不死不息,直到把猎物啃得只剩白骨才回去……以后你得当心些,有合酒木的地方就有赤蚁群。”
胡不为应了,三人坐下休息。这一番掉头急回,又转回到前路上了,也不知后面有没有敌人再追赶上来。胡不为心中担忧,坐也坐不住。半盏茶之后。等范同酉休息毕了,才又找路重新动身。一直到天快近晚。没再遇上什么古怪林子?***恕:晃季跣陌病?br /》
热气转淡,日向西垂。眼看着一天又要过去了。三个人翻了一天山,累得精疲力竭,快走不动路了,正盘算着寻个地方先过夜。然而前方树林里,数声尖厉的啼鸣,让三人寒毛倒耸,范同酉霍然睁开双目。
树林里传来沉重的击打之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正拼命的拍打树木,“喀哧!”“喀哧!”的折断之声不绝于耳。
“该死!是尸鸣!施足孝跟过来了!”
胡不为正躺在草窝里伸展四肢。一听大惊,蹦高而起,忙不迭的把手握在胸前玉牌之上。
“咱们走!”范同酉咬着牙说,“他在前面等着我们,定是做好了布置。我们走为上计。”青龙钉虽然威猛,可孤力终究有限,截杀十数头僵尸倒还胜任,但面对几百具死尸,区区法器又何堪大用?那可是数千人大军都抵抗不住的。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范同酉实在不愿意跟施足孝正面交锋。
三个人拖着疲惫之躯,向鸣叫声反方向跑去。范同酉料定施足孝必是指挥群尸在后面追赶,便曲曲折折行路,故布迷踪。谁知道。刚跑得六七里路,听前方竟又传来数声尖鸣,大群的林鸟惊飞上天。土地震动,声势比先前更要巨大。范同酉面色惨白。抓一下腰间封魄瓶,却已只余六个。两虫两介一鳞一羽,这点资本,如何跟尸群相抗?!
“这老不死的故布疑阵,使用疲兵之计!”老酒鬼恨得脸都通红了。然而没有法子,体力透支,想要跟以逸钔晖的僵尸硬抗是不可行的。三个人急急忙忙,又转向另一头奔跑,范同酉伤腿本未愈,这一日接连不间断的急行军,又加重了伤势。挣命逃开十余里路,感觉整条腿都快不属于自己了,肿胀热辣,疼上心头,已经无法再大步奔跑。
只是怀着忧惧,谁敢停下?听见四处追赶声再无停时,三个人不断调整方向奔跑,路越来越难走,脚步越来越慢了。眼见着沉色笼罩大地,夜又来临,左近林木黑成一片,也不知是跑到了哪里。范同酉终于支持不住了,跑到一处平整地方,听见身后声响倏忽间全部停息。便一跤摔倒在地。胡不为将他扶起了,心中烦躁和绝望齐涌上来,忿怒叫道:“我们不跑了!他要来便来,咱们跟他决一死战!”
话音刚落,听见左侧草叶间啪啪两下鼓掌,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好!有骨气!有胆量!待会儿我就专门整治你,看看这骨气到底能有多少!”
“施足孝!”胡不为的这一声叫喊,真正变得绝望。
两个人从暗影深处慢慢踱步出来,一高一矮,正是施足孝和程尧清。到近前站定了,月光照落下来,胡不为看见江湖败类脸上挂着愉悦的微笑。“范老鬼,我这赶鳖进瓮的计策不错吧?你还有什么话说?”
范同酉沉着脸看他,不发一言。
秦苏怀中的灵龙镇煞钉突然间就尖鸣起来了。东南西北,瞬间如暴雨欲临,各处的树林里同时传来“噌噌噌噌”的急响,有树木倒伏,有宿鸟惊飞,杂声无法细述,胡不为三人都听出来,那是许多僵尸钻动土层的声音。施足孝得意洋洋,双手一展,向四周顾盼:“这里才是我的阵法所在之处,来,尧清,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待客之所。”
程尧清捏动指诀,低沉的念咒。不多时,众人身周的树木上,同时亮起橘黄色的符字,借着光芒,秦胡范三人都看到,这一片地上,处处洒着血迹,草叶尽淋得湿漉漉的,也不知是人血还是什么。阵法既动,场中一时变得大寒,僵尸们感受到了阴气汇聚,尽兴奋得胡胡啼鸣,尖声此起彼落,如同万千猿猴在哀啸。
“我只派出十七头僵尸,就把你们赶到这来了,哈哈哈哈,范老鬼,想不到你聪明一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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