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开碑裂石,叶传艺可不想捉贼不成反被所趁。当下只得摈绝杂念,展开身法专心应付。
两个出手攻击的人都被绊住了,胡炭这时才轻松下来。他知道,眼下时机弥足珍贵,若不再抓紧时间辩说明白,待众人回过神来,又将是群汉追殴小贼的场面了。
“众位师叔长辈,你们认错对手了,我不是罗门教的。我身上这些瓶子是装稀奇小虫儿……”
“别听他胡说八道!罗门教的小贼,你老实交待,你们在茶里放的是什么蛊毒!”万分警惕的烈阳道人听见胡炭说话,便再次大声打断他。胡炭待要不理他,可是道人的嗓门大得出奇,五花娘子刚刚给他拔去了毒素,道人现在中气十足,一句话说得满庭客人嗡嗡震耳。
“罗门狗教就是利用这小贼年纪小不被大伙注意,这才轻易下了毒。若非如此,赵家庄这么多高手,怎么会这么大意?大伙儿快拿下他,问明白到底是什么毒,时候可不多了!等一会蛊虫发作,什么都晚了!”
道人的一番危言耸听,果然再次激起仇恨。胡炭满心无奈,这狗道士在济源县时傻的跟只呆鹅一般,没想到现在却像换了一个人,奸毒阴险,心计百出,居然知道挟众人之危来构陷人了,跟这样的小人作对手,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老道爷,你不想让我说出你强抢民女的丑事,是么?”胡炭眼珠一转,撇开眼前事,却反咬上烈阳一口。
“什么强抢民女,胡说八道!”烈阳怒道,“大伙儿上啊,捉住他。”
“你在火云观里私禁良家妇女,你怕我说出事实……”
胡炭看见人群里冲出了两个人,赶紧说话:“要不是这样,你干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我只是一个小孩子,这么多人看着,难道还怕我飞走不成?我是不是罗门教的,等会就都明白了。”
“邪教妖人,不必跟你多费唇舌。”烈阳理直气壮的说道,“你卑鄙无耻,这里所有人都看见了,谁还会相信你。”转而又向众客下蛆道:“大伙儿别给这小贼的年纪给骗了,我先前就是看他长得小,模样儿也不像坏人,所以一个不小心,就让他放蛇咬了,哎,真是人不可貌相。大伙儿抓紧啊,人命关天,这小贼又奸猾无比,说不定又要变出什么古怪来。”
眼见着在场群豪被烈阳一再撺掇,面上都露愤然之色,胡炭知道自己只怕难以取信于人。这些人惧怕蛊虫,忧心性命,再往下来出手更不在乎轻重了,念头百转之下,心知眼下最好的路子,便是向凌飞寻求保护,蜀山掌门名震天下,垂之已久,想来不会是一个不明事理之人,在没有判知事实之前,该当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
可是……他胡炭在这样的情形下服软,那不就是投降了么?见势危急而不得不委蛇虚与,往好听了说是深明时势,君子应机而顺变。不好听说便是墙头茅草两头摇。当个骨气全无的骑墙者,那有多窝囊!
若在往时。胡炭倒也不在乎什么时势茅草的,只要于己有利就行。可是先既两睹邢人万和宋必图的惊人实力。心潮澎湃,反推及自身,不由得对自己失望已极,满怀沮丧。直到后来又重遇烈阳道人,戏谑之心一起,好强之念便也跟着复活,此时的胡炭满腔争胜之意,处处要跟宋邢二人争高下,又怎肯在这时候自堕身价!
看看宋必图。邢人万,两个人何等威风!一出手而举座皆惊,无人敢直触其锋,这是何等的畅快淋漓!行我所欲行,不为时物之所拘,如此方为豪杰!若是他们当在自己的处境,会轻易屈膝俯就么!
便在小少年豪兴逸飞,一腔壮志汹涌欲发之际,一个突如其来的攻击却在这时悄无声息的发动了。这攻击来得如此迅猛,又不带半点预兆,胡炭连作出反应都不可能,而这。也彻底切断了小童的所有退路。
“嗵!”胡炭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巨大而沉重的力量击在脑识深处,当胸如同受了重重一锤。眼前黑成一片,金星炸迸。喉头一甜,一口急血几乎便要喷涌而出。
“糟了……这是……伏心术!”胡炭在心里大喊道。满腔的热望全都变冷下来。他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嗵!”后续的攻击凌厉而且老辣,摄魂之术绵绵不绝,如一层层接连相套的渔网笼住了胡炭,全不给小童清醒过来的机会。胡炭识海被连续扫荡,眼心两昏,神识被夺,整个人像小舟崩断绳缆卷入狂潮之中。巨大而狂暴的声响轰鸣在他耳道内,直如置身于万面鼓声中,眼窝震荡,他渐渐感觉不到身躯的存在,倏尔术力改变,他一个人便仿佛裂成了万千碎片,这万千身又如同分置于囚牢之中,目不能视物,耳不能听声,一切发肤肌表不载所负,光声皆被遮蔽。
胡炭累年所习之术,全是为了应付玉女峰的追杀。因玉女峰上无人修习巫祝之术,秦苏便也没有着意去寻找应付这些道术的法门,所以在应付巫祝一道,便成了胡炭的最大弱点。两人这次化名入庄,更没想过与人动手,虽然行前慎之再三仍做了些准备,到底也没料到会碰上这样的危机。所以一朝遇上,便轻易被制。
一条人影从人群里飞了出来,抢在头先走出的二人之前扑向胡炭,他左掌微翘小指,余四指捏圆,仍持成夺魂诀,右手如钢钩疾探,一把拿向胡炭的手臂。胡炭此时心神被摄,毫无反应能力,让他轻而易举的擒住了。
众人看的明白,原来这出手擒敌的,却是南山隐鹤的鸥长老。
鸥长老先前因旧隙刁难玉女峰掌门白娴,意图让玉女峰声名扫地,讵料损人未成反被所嘲,让众客们揶揄讪笑了好一阵,失了老大面子。现下觑准机会,见叶传艺和桂海龙相继出手都无功后,暗施偷袭,一举将这个奸猾无比的小敌人擒获,心中得意之极。
“这下谁还敢小瞧我南山隐鹤?”借着余光瞥视群雄,见讶然者有之,惊奇者有之,佩服者有之,暗许者有之,鸥长老心中直如百花怒放。只是心虽欢喜,这轻描淡写的姿态仍要做得十足,才显见其尤有余裕。他面上不懂声色,冷冷的向胡炭说道:“小贼,这下你跑不了了吧?”
孰料一语才完,捏着胡炭手臂的右掌猛然察觉到了对方身子的剧烈震动。隔着两层障碍,鸥长老仍能感觉到衣下骤然爆发的滚烫热度,这热量全不像人体所发,倒像是一团刚从火炉中取出的坚铁一般,烫不留手。鸥长老心知有异,方自甩手要摆脱掉胡炭,哪知竟已晚了,胡炭的手臂此时竟然如同变成了章鱼的吸盘,生出绝大的吸附之力来,将鸥长老的手掌黏得紧紧的,鸥长老刚抬手,他的手臂如影随形,轻飘飘竟然也跟着抬高而起。而与此同时,小童的双肩腋下,更是突然隆起十余条迅急无比的条状之物,嗤嗤有声,在衣下迅速穿行,如蟒蛇般瞬息便朝手臂被擒处缠绕而至。
鸥长老惊得手脚都发软了,他见闻虽博,却又何曾见识过这般诡异古怪的情形?一时骇极欲呼。哪知语未出口,“啪!”的一声大响。那些条隆之物已然爆炸开来。巨大的冲击之力如乱刃齐切,瞬间便炸裂了鸥长老的手掌。
可怜的老头儿哪知在胜券稳操之下竟然还有如此剧变。大声惨叫着,提起鲜血淋漓的手掌,向后踉跄而退,他惊恐的看着场中的恶贼,已没有功夫再继续保持伏心术了,伏心术本就以施术者的意念为基,施术者心神一乱,胡炭身上的摄魂法便即消去。
小童身心甫得自由,来不及察看眼前情形。惶惶然先滚地急翻两丈,然后一跃而起,在空中快速给自己加持了蚁甲和气盾,“啪!”的又激燃了一张符咒,然后调集灵气急落肾宫,凝聚水气,在胸前又凝出了一层薄薄的冰波障。
“虫临术!他用的是虫临术!”便在这时,他听见了人群中有人嫌恶而惊怖的大喊。
余者纷纷变色,一起注目胡炭原先所立之处。看见暗影丛里,淡淡青烟兀自没有散尽,地面上左一块右一块的全是胡炭的衣物碎片。而在这些散落的碎衣之中,还间杂着几段已经四分五裂的蛇尸。青色的鳞甲上污血浸染,肉血模糊。一黄一黑两枚二指长的三角蛇头跌落在雪尘堆里,在灯火的照映下。目中狞光依然未消。
这果然是罗门教恶徒所用的邪术虫临术!宿主危急,附身之虫便自爆了。
“寄人身为居寓。激其贪嗜之性,日以血肉豢饲之。”江湖上的人大都听说过罗门教虫临术的邪恶之名。此术与豢养师的修练法颇相类似,只是其形相仿,质却大异。豢养之道,人是与豢兽同身同命,同修同养互为依存,豢兽只凭主人气息供侍,战时成为主人臂助。虫临术却不同,此术的起意便与豢养术完全相背,是以激起虫怪的嗜血狂躁之性来获取功力的,修炼其中更是人虫易位,虫为主而人为仆,每日需按照虫豸之意取食行事。为使相战时可获最大助力,罗门教徒所选的虫豸无一不是嗜血怪异之物,吸血蝙,食人蟒,蛇葬甲,扁鲳,每日都须以鲜活血食来维系其凶暴之性。
此术最让人深恶痛绝的,便是其喂饲鲜活血食的方法,不论是人是兽,必须以活体方能适用。数年前清潭派高手流云道人便曾遇上罗门教徒在林中捕捉飞猁喂食,其骇异情形让道人触目而悚,继而失手被害,等数日之后清潭派掌门,流云的师兄青空子得讯赶到现场时,却只看到皱成一团的流云的一张枯皮。沅州剧战,不知有多少成名好汉因伤被罗门教擒获,成为虫临术的牺牲品,而此术也便从此时开始为世人所知,为正道人所憎惧。虫临术因其霸道易成,加之可以在最后关头爆虫护身,所以被罗门教广为推用。
这下不会有错了。除了罗门教徒,没有人会修习这等灭绝人性的法术。凌飞道人看着地上兀自扭动的蛇尸,再看看胡炭裸露的手臂上,一个圈在黑纹中的古怪的咒字时深时浅的烁动,眼神突然便冷了下来。他先前因见胡炭年纪幼小而有过人机变,兴起了惜才之心,这才一再迁延任由胡炭放肆。直到看见胡炭的确身怀虫临术,是罗门教的妖人无疑,一直压抑着的气势便骤然爆发开来,如同锋利的长刀一般顿然出鞘,站在十余步外的胡炭立时便察觉到了不妙。
“把他拿下来。”凌飞冷冷吩咐道。
“是,师傅。”宋必图恭恭敬敬的应道。
胡炭再傻,这时候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看见宋必图抽出了那支令满院群豪惨然失色的红色骨笛,小童心中一阵发慌。“毒蛇来了!”他向宋必图虚扬一下手臂,弹身便向后面飞逃。
此时逃命要紧,胡炭也不敢有什么怀术自专的想法了,身在半空,足腕倏然绽起耀眼的白华,十八瓣莲瓣节节合拢,疾捷术瞬间施展,护住了脚踝,而他更在拔空飞掠之时,把青衫度云诀也使了出来,一个人如同流星般一射一折,顿化虚影,倏忽便掠到中厅的入口处。
只要能跑过中厅,有墙壁遮掩身形,宋必图便不能轻易捕捉到他。胡炭心思动得飞快,而行动也迅速之极,听到身后众人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他已经弹射到了门前,雪白的墙壁如玉山倾倒,猛然扑入眼帘。
只要掠过拐角,便是死境复生!胡炭心中升起了希冀,只要能够找到阻碍宋必图法力的物件,不被当场拿下,便可再谋解脱之法。
“嗡!”
哪知便在这时,宋必图的进攻到了。
一股绝大的,无法抵御的恶意,如同黏住了飞虫的蛛网,瞬间便攫住了胡炭的后心,胡炭一只脚踏在门槛半寸处,只要再进一步便能转危为安了,但他却不得不猛然停了下来,不敢再动弹半分,小少年僵立在原地,心中焦急无比,却又惕然。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身后那股不带丝毫感情的巨大的威胁,仿佛有人持立着一把大而锋利的,寒光闪闪的钢刀,只要自己稍一动作,便会毫不犹豫猛然挥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胡炭的后背一瞬间渗出了大量的冷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铜炉正传 第五十章:兽变(一)
第五十章:兽变
“炭儿!?”门厅里面传来了秦苏惊慌的叫喊。
过道处脚步踏踏,此时正有一群人从屏风后面转来,与胡炭走个迎面,其中高高矮矮,有老有少,胡炭无暇打量这群人的形貌,目光越过众人头顶直向声音传出的位置看过去,看见秦苏站在厅柱后面的暗影地里,面色苍白,大睁着眼睛望向他,满脸的震骇和不可置信。
“流年不利,这下糟糕了。”胡炭在心里苦笑道。以前闯祸总能顺利摆平,不会给姑姑带来任何麻烦,可是今日之局,已不是小少年所能掌握的了,那群头脑简单的豪客们捉住他后,顺藤摸瓜,必定会找出秦苏来。虑及于此,胡炭不由得暗生后悔,早知道这样,刚才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厅里,不去看什么劳什子的热闹,那就不会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小童这边惶愧无着,恨不得自己生有回天之术,但却有人心情比他还要糟糕。看见小童狼狈的情状,秦苏大概也猜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颗心霎时凉了半截,她的胸腔被慌乱填满了,只不过短短数息时间,说去看热闹的胡炭竟又引出另一场更大的热闹,招来这么多人尾随追捕,这是秦苏做梦都想不到的。她惊慌的看着胡炭,直感手足无所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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