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骨笛。”白姬颔首。
“哈哈,那群讨厌的小鬼在我家里捣蛋,难道我还要买乐器回去给他们助兴?!”崔循以为白姬捉弄他,感到很愤怒。他满怀希望地以为木匣里装的是纯金佛像,翡翠浮屠之类的镇宅宝物,谁知道竟是这么一截白森森,光秃秃的短笛。
白姬似乎看穿了崔循的心思,笑道:“崔大人稍安勿躁。这婴骨笛正是驱除小鬼的法器,比佛像,浮屠更有用。”
崔循半信半疑,伸手拿起婴骨笛,只觉得冰凉浸骨,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为什么要叫婴骨笛?难道它是用婴孩的骨头做成的吗?它真能驱逐小鬼?”
白姬点头:“婴骨笛是用婴孩的腿骨做成。它绝对可以驱走小鬼,崔大人尽可拿回家一试。小鬼再来捣乱,你吹响婴骨笛,就会有效了。”
“真的么?难道小鬼怕笛声?”崔循好奇地问道。
白姬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崔大人回家试了,就知道了。”
“好吧,我拿回去试试。这个,多少银子?”崔循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如今也束手无策,不如拿这婴骨笛试试。
白姬笑了:“不,此物不卖。崔大人驱走小鬼,全家平安之时,望讫归还。”
“好,如果能驱走小鬼,家宅平安,崔某一定带着厚礼前来致谢,并归还婴骨笛。”
白姬似笑非笑地望着崔循,目光意味深长。
不知为何,元曜隐隐觉得不安。究竟为什么不安,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崔循带着婴骨笛告辞离开。元曜相送,他站在缥缈阁门口,望着崔循匆匆走远。一个错眼间,他似乎看见一个穿着红色肚兜的小孩搂着崔循的脖子,趴在他背上。
小孩回过头,对元曜诡异一笑。
“咯咯——咯咯咯——”小孩子纯真无邪的笑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
元曜回到里间时,白姬还坐在青玉案旁,地上那一小滩乌黑的水渍不见了,青玉案上多了一颗黑珍珠。
白姬拈着珍珠,对着阳光欣赏,“对了,轩之,韦公子怎么许久不来缥缈阁了,难道你们吵架了?”
这颗以戾怨瘴气凝聚而成的乌珠,倒是可以高价卖给喜欢诡异阴森玩物的韦彦,这是白姬此刻正在考虑的事情。
“哪里。丹阳去徐州公干了,要秋天才会回长安。”元曜道。
“这样子啊,如果等到秋天,乌珠就没有灵力了。”白姬有些失望,大声唤道:“离奴——”
一只黑猫闻唤而来,无视小书生,跑到白姬身边,蹭她的手。
“给。”白姬伸手抚摸猫颈,将手中的乌珠放在猫嘴边。黑猫张口吞食了珠子,仿佛吃了极美味的东西,伸出粉舌舔了舔,意犹未尽。
“喵喵——”黑猫蹭白姬的手,似乎还想要。
白姬笑道:“没有了。别淘气了,去看店。”
黑猫乖乖地出去了。走过小书生身边时,黑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估计是觉得他又在偷懒了。
元曜仰头装作没看见。
“白姬,婴骨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元曜忍不住问道。在古井中,白姬避而不答,他实在很好奇,也隐隐为崔循担忧,因为怎么看,婴骨笛也不是吉祥的东西。
注释:(1)钟馗:又称“赐福镇宅圣君”。传说中擅长捉鬼,除邪驱祟的人物。
003婴鬼
白姬抬眸,淡淡道:“婴骨笛是西域传来的禁忌法器。制作婴骨笛的方法,可以算是人性残忍的极致。设邪神祭坛,在黑巫术的咒语中,用七种残酷的极刑将一个健康的小孩折磨至死。这么做,是为了积累婴孩心灵的怨恨和暴戾,他们临死前的恐惧、绝望、愤怒、怨恨、疯狂越深,死后成为婴鬼的力量也就越强大。小孩的年龄通常在三岁以下,因为年龄越小,死后化作婴鬼就越凶残。据说,暗界最可怕的婴鬼是一个不到半岁的婴儿,他生前被折磨到死时,只剩下一架骷髅和少许残破的内脏。婴孩死后,巫师用他的腿骨挫成短笛,在笛子上刻上驱使灵魂的密教咒文。在黑巫术仪式中死去的孩子,灵魂过不了忘川,到不了彼岸,无法往生。他们在婴骨笛上栖身,被吹笛人驱使,为他们做事。”
“一个小孩子的鬼魂,能够为人做什么事?”元曜问道。
白姬神秘地笑了:“在西域,婴骨笛又被称为‘万事如意,无所不能’之笛,婴鬼能够为主人做什么事情,轩之你自己去猜想吧。”
元曜猜道,“难道婴鬼也像崔大人遭遇的小鬼一样,会跑去主人的仇家家里捣蛋恶作剧?”
“呵呵,小鬼之于婴鬼,如同家畜之于猛兽。婴鬼不会恶作剧,只会杀人。”白姬诡笑。
元曜一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过了七天。这一天下午,白姬出门了,行踪不知。离奴又在后院的树荫下偷懒打盹,店中只剩下元曜倚在柜台后看书。
有人走进了缥缈阁。
元曜抬头一看,是崔循。
崔循身后还跟着两名手捧礼盒的仆人。
元曜急忙来迎:“崔大人,好久不见,家宅中可平安无事了?”
崔循精神抖擞,笑道:“一切都平安无事了。对了,白姬在吗?”
元曜道:“真不巧,她出去了。”
“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她临走时没有交代。”
“这样啊。崔某还有公事要去中书省,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哦,这些薄礼请笑纳,权作保崔某家宅平安的谢礼。”
崔循让家人将两个礼盒放下,一盒金银珠玉,一盒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晔晔照人。
崔循一边说着“礼物寒微,不成敬意”之类的话,一边告辞了。
元曜殷勤相送。
等送崔循离开,回到缥缈阁,望着那两盒价值不菲的谢礼时,小书生才一拍脑袋回过神来,难怪觉得少了点什么,崔循没有把婴骨笛还来,而且只字未提婴骨笛。呃,怎么会这样?之前说好家宅平安之后,他就归还婴骨笛的啊,他难道忘记了吗?唔,一定是他忙着去中书省处理公务,所以忘记了。说不定,他忙完公事后,想起来了,就会把婴骨笛还来了……
元曜这么想着,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继续安静地看书。过了许久,离奴睡醒了,悠闲地晃出来。他看见两盒珠宝绸缎,问小书生:“这是谁送来的?”
元曜把崔循来过的事情告诉离奴,担忧地道:“崔大人似乎忘了还婴骨笛……”
离奴冷笑:“呆子!他哪是忘了还,他是根本就不想还。”
元曜道:“怎么会?”
离奴反问:“怎么不会?”
元曜噗地笑了,摇头晃脑地道:“离奴老弟,你这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黑猫招爪,“书呆子,你过来。”
小书生巴巴地靠过去,“离奴老弟有何赐教?”
黑猫爪锋如刃,一爪抓向元曜的脸,气呼呼地道:“臭书呆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才是小人!爷活了一千五百年,从妖鬼界到人界,还从来没有谁敢说爷是小人!”
小书生捂着火辣辣的脸,眼泪汪汪,不敢出声。
黑猫跳上货架,在一面铜镜前照了照,“世界上有爷这么正气凛然的小人吗?!!”
月色朦胧,夜露凝霜。
白姬回到缥缈阁时,离奴和小书生坐在后院纳凉,白姬也坐了下来。小书生将浸泡在井水里的西瓜捞出来,拔出西域胡刀,斫破碧玉团,千点红樱桃。元曜将西瓜放在玛瑙盘里,端了上来。
白姬拿起一片西瓜:“今天崔循来过了?”
元曜回答道:“来过了。崔大人送来了许多谢礼,但他似乎忘了还婴骨笛。”
白姬并不奇怪,嘴角勾起一抹笑:“忘了还?那就算了吧。”
“不如,小生明天去崔府提醒一下崔大人,让他归还婴骨笛?婴骨笛是不祥之物,只恐崔大人反被婴鬼所害。”元曜不安地道。
白姬笑得颇有深意:“婴鬼的力量再强大,也终归只是小孩子,而且是寂寞的小孩子。他们会将驱使自己的人视作父母,他们渴望宠爱,渴望温暖,渴望关怀。婴鬼不会伤害崔大人,哪有渴望父母来爱的孩子会伤害父母?婴鬼求得眷爱的方式是向驱使人炫耀自己的力量,无所不能的力量,可以为人实现一切欲望的力量……”
白姬的声音带着一种勾摄人心的诡魅,元曜心中一惊。
黑猫将头从西瓜中拔出来,冷笑道:“这就是崔循不还婴骨笛的原因了。他八成是尝到了甜头,想驱使婴鬼为他做更多的事情哩!人都是一样,贪婪无厌,得陇望蜀。笨书呆子,婴骨笛不祥,可是谁在乎?只要欲望能够实现于朝暮间,哪怕饮鸩止渴,作茧自缚,也有人愿意去做。”
元曜道,“小生还是想去崔府,试一试劝说崔大人。”
“唉,轩之,你太善良了。”白姬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明天去崔府时,顺便将崔循带来的礼物送回去。他如果不肯还婴骨笛,那就算了,但是礼物一定要留在崔府。”
“为什么?”元曜不解。这条奸诈贪财的白龙还肯把吞下的金银珠宝吐出来?
“做人不能太贪心,做妖也一样。收了因果,还要收钱财,未免太不厚道,太折福寿了。”白姬诡异地笑了。
第二天,元曜准备去崔府还礼,但是他一个人拿不动两个大礼盒,就叫离奴同去。
“臭书呆子,爷是跟着你跑腿的奴才么?!!”黑猫挠了小书生一爪子,气呼呼地骂道。小书生哭着奔上楼去找白姬。
白龙懒懒地盘在寒玉石上,她让元曜去后院草地上捉两只蟋蟀上来。元曜捉了一只蟋蟀,因为死活捉不到另一只,就捉了一只绿色的蚱蜢凑数。
白龙对着蟋蟀,蚱蜢吹了一口气,两个衣着整洁的年轻家仆出现在了元曜的眼前。一个黑衣,一个绿衣,黑衣的威武高大,绿衣的眉清目秀。
“两个时辰。”白龙含糊地说了一句,又盘回寒玉石上养神去了。
什么两个时辰?元曜怀着疑问,带着两名新家仆,顶着毒辣的日头去崔府还礼去了。崔循的宅邸在崇义坊。因为崔循在礼盒中留下的帖子上写明了崔府的地址,元曜很快就找到了崔府。
崔府今天似乎有喜事,朱门前的车马络绎不绝,衣着簇新的仆人在门口笑脸迎客,来往的客人们脸上也都喜气洋洋。元曜还没打听明白,崔府的家仆见他领着仆人,带着礼盒,不由分说,将他塞进府去了。
元曜一头雾水,跟着宾客们往里面走,来到了一座布置华美的大厅。等坐在了摆满佳肴的宴席上时,元曜才从邻座的客人口中打听清楚今天是什么喜事。原来,崔循荣升了中书侍郎,他的夫人又在三天前喜得麟儿,可谓是双喜临门。今天恰是黄道吉日,崔循设宴请亲朋好友前来一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元曜恰好赶上了崔府的喜宴。
元曜坐在席间,远远看见崔循在主席上向宾客举酒致谢。此时的崔循意气风发,喜色满面,与之前来缥缈阁求助时愁苦颓然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是婴骨笛改变了他的厄运么?这么看来,婴骨笛也并不是不祥之物嘛!元曜暗暗想到。可是,一想到婴骨笛的来历,他又是一阵头皮发麻。无无论如何。婴骨笛这东西终归太过阴邪了。
元曜混了一顿吃喝,酒足饭饱之后,他出了宴厅,想找崔循说话。元曜来到庭院,恰好看见崔循在回廊下和几名儒雅的男子谈笑。其中一名年约五十的男子元曜认得,正是他的世伯——当朝礼部尚书韦德玄。元曜刚来长安时,曾寄住在韦府,虽然他和韦家二小姐的婚约告吹了,但终归两家世交的情谊还在。
元曜想和崔循搭话,于是走了过去,朝众人一揖,对崔循道:“崔大人。”
崔循看见元曜,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韦德玄抬头间,看见元曜,微微吃惊:“这不是元世侄吗?你怎么会在崔府?听彦儿说,你现在在西市和胡人合伙做珠宝买卖?”
不是胡人,是非人;不是合伙,是当奴仆;不是买卖珠宝,而是以买卖珠宝香料为幌子,在买卖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怪东西。元曜在心中一一纠正,但是口里却道:“是。多日未曾登门拜望世伯,聆听教诲,望世伯见谅。”
“哪里的话。不过,元世侄如果有空,倒可以多来家中与彦儿聚聚。彦儿性格孤僻,从小到大他难得结交一个朋友。”
“小生一定常去。”元曜诺诺答应。
“对了,元世侄怎么会在崔府?”
元曜刚要回答,崔循抢先道:“崔某上个月在西市缥缈阁买了一支笛子,尚未付银,今日这位老弟大概是赶着吉时来催帐了……哈哈哈……”
“哈哈哈……”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崔循唤了一名家仆,“带元公子去书房奉茶,我一会儿就过去。”
元曜猜想崔循不想当着同僚的面谈论婴骨笛,也就向众人作了一揖,跟着仆人走了。
元曜的插曲,让众官员的话题转移到了缥缈阁上。
这个说:“缥缈阁在哪里?老夫总是听人说起,但找遍了西市也不到。”
那个说:“就在西市啊,怎么会找不到?入夏时,晚生才从缥缈阁买了一只净水玉瓶,将荷花插、入瓶中,一个月都不会凋谢哩!”
“不对啊,老夫在光德坊住了二十五年,西市附近没有老夫不熟悉的地方,哪里有什么缥缈阁?”
“西市附近的巷子很多,总有你漏掉的地方。缥缈阁肯定在西市的某处,虽然我没有去过缥缈阁,但是上个月拙荆从缥缈阁买了几样首饰,她还夸白姬口舌婉转,为人也很厚道呢。”
……
于是,那个说缥缈阁不在西市的人立刻被众人的口水淹没了。最后,弄得他自己也糊涂了:“是吗?如此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