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一愣,点头:“没错。胤兄说他能感到无忧树的气息在长安,但是一股非常强大的灵力隔断了无忧树的气息……”
白姬神色凝重,“长安城中,具有能让胤都觉得强大的灵力的非人屈指可数,如果真是它们中的一个窃走了无忧树,即使我出面,要拿回无忧树也不太容易。”
“咦,离奴老弟不是总说你是长安城中最老的,最强大的非人吗?原来,你也有忌惮的非人?”
白姬笑了,“轩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谁堪称最强大。长安城中,每个非人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互相不可越界,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如果强行越界行事,无论是谁,无论成败,都要付出代价。”
元曜挠头,“听起来,好像很复杂。小生还以为你最老,法力最强大,所以无所不能呢!”
“咳咳,轩之,我不是最老,而是活得最长。”
元曜挠头,“最老和活得最长不是一回事吗?”
白姬摇扇,笑了,“对于女性非人,这二者还是有着微妙的区别……”
元曜冷汗,这条老得不能再老的龙妖也讨厌被人说老么?看来,女人和女非人,骨子里都是一样。
“白姬,听你说起来,找回无忧树似乎很困难。”
白姬摇扇,“再困难,我也会找回无忧树。因为,这是十三郎的愿望。”
“你不害怕比你更强大的非人吗?”
白姬摇扇,“有轩之在,我不怕。”
莫名的,元曜的脸红了,“为什么有小生在,你就不害怕?”
白姬笑眯眯地道:“因为,遇见危险,我会派轩之出马。”
“白姬,非人之间的斗法,请不要拿弱小的人类去做无谓的牺牲!!”元曜生气地道。
“嘻嘻。”白姬诡笑。
元曜弄好了花枝和诗笺,拿着拜帖准备出门,“白姬,你不和小生一起去公主府吗?”
“不了。我得去弄清楚无忧树的下落。”白姬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
“那,小生就去公主府了。”元曜告辞白姬,离开了缥缈阁。
元曜走在路上时,还在担心太平公主在不在府中,但是来到太平府外,他就放心了。太平府外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许多人拿着礼盒和拜帖等着进去拜会。太平公主权倾朝野,涉足政治,官吏、士人无不巴结奉承她,以求仕途显达。
元曜一看这架势,就猜到太平公主在府中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犯愁,拜会的人这么多,他得等到什么时候?
元曜念及小狐狸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等着回魂丹救命,不能耽误,就硬着头皮,厚着脸皮挤上前,将拜帖和桃花塞给门口的管事,“小生从缥缈阁来,请求拜见太平公主。”
众人见元曜递上来的礼物是桃花,顿时哈哈大笑。——世人皆知,太平公主奢华无度,性喜靡费,前来拜会者无不呈上丰厚的财物,珍贵的异宝,越贵重越容易得召见。这穷书生拿一枝桃花就想进太平府,未免太可笑了。
管事并没有笑,他郑重地接过元曜的拜帖,躬身道:“公子请进。”
“欸?”元曜吃惊,他以为怎么都要等上几个时辰,才能进太平府。
管事客气地道:“公主吩咐过,持缥缈阁的拜帖来的客人,随时可以引见入府。”
门口等候的人纷纷不满,有人小声地抱怨,“不是说太平公主玉体抱恙吗?怎么这个书生倒能进去?”
“我们等了三天,都不许入府,为什么这个小子一来,就让他进去?”
“你才等了三天,老朽都能了十几天了……”
见众人开始喧哗,一名威武的护院头领站出来,怒喝道:“敢在公主府外喧哗者,乱棍打走!!”
众人闻言,不敢做声了。
元曜跟着管事走进太平府,穿过重楼叠阁,山石亭台,来到他上次到过的水榭前。
管事在水榭前站住,对元曜道:“公子请稍后,小人进去通报。”
“有劳。”元曜道。
元曜等了一会儿,管事和两名梳着堕马髻,穿着榴红色宫装的女侍出来了。
管事笑道:“公主请公子进去相见。”
“有劳了。”元曜笑道。
管事笑了笑,径自去了。两名侍女对元曜道:“公子请随奴婢来。”
“有劳两位姐姐带路。”元曜道。
两名女侍带元曜穿过长长的浮廊,进入水榭中。元曜远远望去,只见太平公主穿着一身松烟色华服,懒洋洋地倚坐在一张美人靠上。她手里拿着一枝桃花,一张诗笺,正在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
元曜冷汗,太平公主在笑什么?是嫌弃桃花太寒碜?还是嫌弃他写的诗太糟糕?
元曜紧张地走上前,作了一揖,“小生参见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美眸微抬,望了一眼元曜,哈哈大笑,“你就是上次跟祀人来的那个妖缘公子吧?哈哈哈——”
“小生叫元曜,字轩之。”元曜冷汗,纠正太平公主错误的记忆。
“哈哈,不管叫什么,反正就是你——哈哈哈——”
元曜再次冷汗,他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她的笑声真让他毛骨悚然。
太平公主道:“妖缘,你来太平府干什么?哈哈哈——”
元曜纠正,“是元曜。是这样的,小生的一位朋友受了惊吓,失了魂魄,昏迷不醒。白姬说公主您有回魂丹,小生特意来求一粒。”
“哈哈,回魂丹何等珍贵,本公主为什么要给你?哈哈哈——”太平公主冷慢倨傲的话语和开怀的笑容有着微妙的违和感。
元曜道:“小生希望公主慈悲为怀,救救小生的朋友。”
“哈哈,要本公主给你回魂丹也不难,按照缥缈阁的规矩,一物换一物,你拿什么和本公主交换?哈哈哈——”
元曜实话实说,“小生没有任何东西足以与公主交换回魂丹。”
太平公主看了一眼桃花上附的诗笺,哈哈大笑,“这是你写的吗?诗才不错嘛。哈哈哈——”
“公主谬赞了。”元曜谦虚地道。
“哈哈,本公主要和上官昭仪开百诗宴,如果你写一百首诗呈给本公主,本公主就赐你一粒回魂丹。哈哈哈——”太平公主一边说话,一边乐不可抑。
元曜想了想,只能答应,“小生遵命。”
“妖缘,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拿一百首诗来太平府,本公主就给你回魂丹。哈哈哈——”
“是元曜。”元曜纠正道,继而又恳求,“三天后,小生一定将诗呈上。不过,小生的朋友还昏迷着,命悬一线,救人如救火,如果公主现在就给小生回魂丹,小生感激不尽。”
“哈哈哈,不,你拿诗来,本公主才给你回魂丹。哈哈哈——”太平公主乐不可抑。
太平公主这么说了,元曜只好从命,不敢再多言了。
“哈哈,哈哈哈——”太平公主捧腹大笑。
太平公主的笑声让元曜心中发悚,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公主在笑什么?难道小生的行止有什么可笑之处?”
“哈哈,不是妖缘公子的缘故。不知道为什么,本公主就是想笑,停止不住地想笑。哈哈哈——”
“不是妖缘,是元曜。”元曜再次纠正道。
“哈哈,不管是什么,反正都是你。哈哈,哈哈哈——”
“公主您这样笑不累吗?”元曜斗胆问道。太平公主这么不停地大笑,他光是看着,都觉得累。
“哈哈,是很累,可是停不下来。本公主这些时日笑得比过去的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感觉好累,好乏。哈哈哈——”
元曜冷汗。虽说笑口常开是好事,可怎么看,太平公主这么笑都有些诡异。
“那,小生告辞了。”元曜垂首道。
“稍等。”太平公主唤侍女拿来一个匣子,递给元曜,“这是上次那幅刺绣,祀人当时说想要,你替本公主带给她。哈哈哈——”
“是。”元曜接过木匣,应道。他记得上次白姬讨要刺绣,太平公主明明说不给,她嘴里说不给,但绣好后还是给了。看来,她和白姬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太平公主似乎看穿了元曜的心思,冷冷笑道:“本公主不是特意替祀人绣的,只是闲来无事,多绣了一幅。哈哈哈,所以,你千万不要以为本公主和祀人是朋友。哈哈哈哈——”
“你们不是朋友吗?”元曜奇道。
“祀人最讨厌人类,本公主最讨厌非人,我们怎么会是朋友?哈哈哈——”
元曜愕然。太平公主从小被恶鬼折磨,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中,她讨厌非人他能理解,但白姬为什么会讨厌人类?从她平常的言行举止中,他没有看出她讨厌人类。如果她讨厌人类,那他是人类,她岂不是讨厌他?
想到白姬可能讨厌自己,元曜有些难受,问道,“白姬为什么讨厌人类?”
“因为祀人因为人类的缘故,才会遭受天罚,不能入海,不能成佛。哈哈哈——”
“欸?!”元曜吃惊。
“哈哈,本公主是听母后说的,不知道其中隐情,妖缘公子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问祀人。哈哈哈——”
“不是妖缘,是元曜。”元曜生气地纠正道。
“都一样嘛。哈哈哈——”
元曜告辞离开了太平府。
第七章
元曜回到缥缈阁,缥缈阁中冷冷清清,白姬还没回来,小狐狸仍然昏迷不醒。
元曜把木匣放下,拿了文房四宝,沏了一杯茶,坐在里间写诗。两个时辰过后,元曜凑了十来首诗,肚子也饿了。小狐狸昏迷着,没人给做饭,元曜只好拿了几文钱,去市集吃了一碗馄饨。回来时,他又买了两斤毕罗,做他和白姬的晚餐。
夕阳西下,白姬还没回来,也没让人捎消息回来。元曜只好自己先吃晚饭。元曜独自坐在后院的长廊下,木案上放着冰冷的毕罗,四周冷冷清清,让人觉得凄凉。
白姬去打探无忧树的下落,不知道会不会有事?离奴在山中躲避天劫,不知道现在是否平安?十三郎躺在里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让人担心。元曜一边啃着冷硬的毕罗,一边流下泪来。为什么人世间总是有那么多忧心的事情,即使有无忧树,又怎么能够真的无忧无虑?
掌灯时分,白姬还没回来,元曜更担心了。他想去找她,却又不知道去哪里找。
深夜了,白姬还没回来,也没有传信回来。元曜在缥缈阁中走来走去,心急如焚,泪流满面。白姬从来不曾不打招呼就离开缥缈阁这么久,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此刻,那条龙妖是被法力更高深的非人吃了?还是暴尸荒野,无人埋骨?
元曜又担心,又害怕,又焦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心中无法安宁。
元曜在缥缈阁中踱来踱去,煎熬了整整一夜,流了一整夜的泪。一想到白姬如果真的不在了,他就觉得很悲伤。天刚蒙蒙亮时,料定街上没有禁军了,元曜冲出了缥缈阁,想去找白姬。他想,如果碰见一个非人,就打探白姬的消息,一直问下去,那一定会有她的下落吧。反正,他妖缘深厚,不愁碰不到非人。
元曜刚冲出缥缈阁,昏朦的天色中有个男声焦急地道,“元公子快止步,不要踩俺!!”
“呃!”元曜把即将踏地的脚移开,定睛望去,地上有一只蜗牛。
“是你在说话吗?”元曜问蜗牛。
蜗牛道:“是俺。”
“你怎么知道小生姓元?”
“你刚从缥缈阁出来,而且呆头呆脑的,肯定是元公子呀。‘呆头呆脑的,就是轩之了。’白姬是这么说的。”
“白姬?!你见过她吗?她现在在哪里?”元曜急忙问道。
“白姬现在在哪里俺不知道。但是,昨天下午,俺在朱雀门大街遇见白姬,她让俺来缥缈阁给元公子带个话。俺爬了一天一夜,可算爬到缥缈阁了。”
“什么话?”
“白姬说,她这几天可能不回缥缈阁了,让元公子不要担心,好好看店,小心火烛。”
元曜放下了一颗心的同时,觉得有些虚脱,有些生气,“她……她居然让一只蜗牛带平安?!真是坑死小生了!!”
亏他还以为她已经三长两短了,一整夜忧焚焦虑,还流了一衣袖的泪。
蜗牛不高兴了,“元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瞧不起蜗牛吗?俺为了传话,不敢有片刻耽误,路上也不曾休息一分钟,不眠不休地爬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瞧不起俺?!”
元曜哭笑不得,赶紧赔礼,“蜗牛兄误会了,小生不是这个意思。不管怎么样,谢谢蜗牛兄了。”
见元曜赔礼,蜗牛消了气,道:“元公子客气了。话传到了,那俺就告辞了。”
元曜挽留,“蜗牛兄一路辛苦,不如进来喝杯茶再走?”
蜗牛道:“不了。俺还得去延康坊给佘夫人传信,她的小儿子前天早上被东市蛇肉店的胡人抓住了,要拿来做汤喝。小佘让俺传话给他娘,让他娘去救他。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赶紧去不行呢!”
呃,即使赶紧去,恐怕也已经迟了吧?元曜一头冷汗,觉得小蛇一定是吓糊涂了,才会找蜗牛传十万火急的救命信。“那,蜗牛兄走好。”
“嗯。好。”蜗牛缓缓而去,渐行渐远。
元曜回到缥缈阁,虽然天已经亮了,但他一夜未眠,觉得很累,就倒在胡十三郎身边睡着了,一梦香甜。
这两日,元曜绞尽脑汁地作诗,他想早点儿凑齐一百首,好去太平府换回魂丹。所幸,他以前零零碎碎地写了不少伤春悲秋、感古叹今的诗,如今前拼后凑起来,竟差不多有一百首了。
第三天,元曜整衣洁冠,捧着一百首诗去拜访太平公主。太平府外又是马车人往,络绎不绝,一片喧嚷。从众人的闲谈中,元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