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一头冷汗。
白姬笑道,“轩之今晚头一次成亲,所以太兴奋、太激动了,竟胡言乱语了起来。南风公子,你不要信他的话,我只是一个稍微懂一点儿玄术的人罢了。”
南风松了一口气,笑道:“原来如此。传言都不足信,白姬您这么美丽,善良,救我家公子于水火,绝不可能是妖怪。”
元曜道,“南风老弟,相信小生,她真的是妖怪,是天龙八部众中的天龙!”
南风笑道,“元公子不要诬蔑白姬了。依南风看来,比起白姬,你倒更像是妖怪呢。”
元曜欲辩无词,只好沉默。
“嘻嘻。”白姬望着元曜,掩唇诡笑。
白姬、元曜、离奴把韦彦、南风送入崇仁坊的韦府,才回缥缈阁。
路上,白姬对元曜道:“轩之,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从今以后,一定要更加勤劳一些,才能对得起妻子。”
“小生还没有妻子!!”元曜吼道。
“书呆子成完亲,就翻脸不认帐了,新娘子一定很苦恼。”离奴道。
“小生还没有成亲!!”元曜反驳道。
从此以后,白姬、离奴总以为元曜已经和韦彦成了亲,并且以有了家室为理由,让小书生更勤劳地干活,以养家糊口。元曜很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他们说。
韦彦恢复意识之后,来缥缈阁的次数更加频繁了,他来取笑小书生。因为南风在对韦彦讲述事情的原委时,怕韦彦生气,谎称玉郎和盈盈的婚礼中,韦彦是新郎,元曜是新娘。韦彦就总来取笑元曜,一口一个“娘子”。
元曜非常生气,就和韦彦理论,“丹阳,在那场婚礼中,小生是新郎,你才是新娘。”
韦彦一展折扇,哈哈大笑,不相信他,还是一口一个“娘子”地叫。
元曜和韦彦争吵了几次,却吵不过他,没有办法,只好忍耐。
《千妖百鬼系列:缥缈·提灯卷》 第86节
第十章 尾声
仲夏之夜,月光如水。
缥缈阁中,白姬、元曜、离奴在后院赏月。一只玳瑁色的猫踏着月色来访。白姬拿出一坛滤渌、一坛翠涛,招待玳瑁。
玳瑁猫冷冷地对白姬道:“你居然能从阎浮屠回来,还吞下了八热地狱中的所有狱鬼?”
它想起了鬼王听到消息后,浑身战栗地吼道,“它不是龙妖,它是魔鬼!是魔鬼!!”,心中也有些发悚。眼前这个满脸笑容的白衣女人,一定是魔鬼!一定是魔鬼!!
白姬笑咪咪地道:“我的胃口很好。哪天再饿了,我就去饿鬼道拜访鬼王。”
玳瑁猫冷汗,“饿鬼道与缥缈阁井水不犯河水。你就不要去了。鬼王说了,引魂灯送给你,你也可以继续在平康坊卖咒符,条件是你不要踏进饿鬼道一步。”
白姬摇扇笑道,“哎呀,鬼王真慷慨。”
玳瑁猫道:“反正,你也不打算归还引魂灯。不如索性大方地给你算了,免得多生事端,因小失大。”
白姬啧啧叹道:“鬼王总是以己度人,以为谁都跟他一样阴暗邪恶,反复无常。这引魂灯我倒还是真心想遵守承诺,还给他的。不过,他既然愿意相送,我如果拒绝,未免太没礼貌了。”
玳瑁猫道:“不许你对鬼王出言不逊!”
黑猫插嘴道:“玳瑁,主人说的都是事实,鬼王也没少说主人的坏话!鬼王不是什么好东西!”
玳瑁猫生气,狠狠地挠了黑猫一爪子,“即使是哥哥,也不许对鬼王无礼!”
黑猫生气地挠回去,“我说的都是事实!”
“哥哥你去死!!”玳瑁猫狠狠地挠了黑猫一爪子,跑了。
黑猫很伤心,坐在月亮下面哭,“玳瑁让我去死,它居然让我去死……”
白姬递给黑猫一杯滤渌酒,“离奴,不要再伤心了。玳瑁有口无心,它还是很喜欢你这个哥哥的。”
黑猫喝了一杯滤渌酒,醉了。它坐在月光下骂骂咧咧地说了一会儿胡话,就倒下睡觉了。
白姬一边望月,一边喝滤渌酒,似醉非醉。
元曜想起了黄盈盈。它来缥缈阁的那一晚,白姬也在喝滤渌酒,翠涛酒,还喝醉了。
元曜问白姬,“关于盈盈姑娘的事,小生有一个疑问。”
白姬回眸,“轩之有什么疑问?”
“小生明明不是玉郎,盈盈姑娘为什么会在来世草中看见小生是玉郎的来世?”
“因为,她从来世草中窥探玉郎的转世时,我稍微动了一点儿小手脚。”
“什么手脚?”
“我在轩之拾回的玉郎的遗骨上施了一点儿小法术。轩之胸前挂着白骨,盈盈姑娘想着玉郎时,就会从水镜中看见轩之。”
元曜有些生气,“你当时为什么不把玉郎的遗骨挂在你自己身上?你和丹阳成亲好了,偏偏害得小生一直被丹阳取笑,捉弄!”
白姬笑道,“我和韦公子成亲,未免太无趣了,看轩之成亲更有趣。”
“你……你果然是为了找乐趣……”
“也是为了实现盈盈姑娘的夙愿,得到一个‘因果’啊。”
元曜道:“此生最后一刻,盈盈姑娘幸福而满足,这个‘因果’还算是美丽。希望,来世,盈盈姑娘能够和玉郎再度相遇,相爱,然后双宿双飞。”
“希望如此。”白姬笑道。她没有告诉元曜,玉郎已经没有来世,而是永远地消失了。
被白姬灌了半杯滤渌酒,元曜醉倒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两只黄鼠狼在田野里快乐地奔跑,相偎相依,非常幸福。
第二天上午,离奴宿醉未醒,白姬和元曜吃过毕罗之后,一个闲坐无聊,对镜簪花,一个拿着鸡毛掸子给古董弹灰。
韦彦旋风般卷了进来,大声道:“娘子——娘子——”
元曜放下鸡毛掸子,生气地道:“丹阳,你再乱叫,小生生气了!”
韦彦笑道,“好了,轩之,我不开玩笑了。今天,陪我去慈恩寺走一趟吧。虽然黄大仙已经走了,但二娘非要让我去慈恩寺上一炷香。一个人去无聊,你陪我去吧。”
元曜望了一眼白姬,道:“丹阳让小生……”
白姬打断元曜,“我听见了。去吧,轩之,替我也上一炷香。我最近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是之前那一晚的夜宵吃得太多了。”
韦彦乐了,“白姬,你吃坏了肚子,不去看大夫,抓几服药吃一吃,去上什么香?”
白姬笑道,“我这点儿病,还是上香好得快。”
元曜冷汗,“白姬,你放心,小生一定会多替你上几柱香。”
白姬吃了八热地狱中的狱鬼,一定得多上几柱香,超度被龙火焚化的幽魂。
白姬笑道,“有劳轩之了。”
元曜和韦彦走了。
韦彦道:“今天慈恩寺里,虚空禅师会开无遮大会,阐述佛法,好像是有关前世、今生、来世的。”
元曜回头望了一眼缥缈阁,感慨道,“来世,小生不知道能不能走进缥缈阁。”
韦彦一展折扇,道:“来世啊,轩之说不定会真的成为我的娘子。”
元曜生气地道:“丹阳,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白姬站在缥缈阁门口,望着元曜和韦彦渐行渐远,喃喃道:“来世,轩之还会走进缥缈阁吗?”
屋顶上,一只黑猫宿醉刚醒,它望着平康坊的方向,流泪,“玳瑁,你一定还在生气。来世,我一定不和你吵架了!”
一阵风吹过,檐铃叮铛,空灵的铃声如来世般缥缈,不可追寻。
(《来世草》 完 )
第六折:《提灯鱼》
第一章 冥灯
三月清明,草长莺飞。
缥缈阁中,元曜正在擦一只彩釉花瓶,白姬提了两盏冥纸灯走出来,道:“轩之,时节近清明了,去把这冥灯挂在门口。”
元曜一头冷汗,“缥缈阁又不是坟墓,在门口挂冥灯做什么?”
“三月清明,亡灵夜行,冥灯可以为迷途的亡灵照路。”
“为什么要为亡灵照路?”
“照亮路途,可以让亡灵回到该回的地方去,不再留在人世间徘徊。”
“哦,这样啊。看来,挂冥灯也是做好事呢。小生这就去挂。”元曜笑着接过冥灯,拿了一根竹篙,出去挂冥灯。
元曜在缥缈阁的左边挂好一盏,又去右边挂。
元曜刚把右边的冥灯弄上去,身后有人道:“挂歪了。往右边移一点儿。”
元曜回头,看清来人,笑道:“丹阳,你怎么来了?”
《千妖百鬼系列:缥缈·提灯卷》 第87节
韦彦站在缥缈阁外,道:“我来散散心。还是歪了,再往右一点儿。”
元曜又往右边移了一点儿,韦彦还是觉得歪了。元曜只好又移了一点儿,韦彦还是不满意。最后,韦彦不耐烦了,抢了元曜的竹篙,自己去挂了。
韦彦很麻利地挂好冥灯,左右对称,非常完美。
韦彦拍着元曜的肩膀,笑道:“轩之,我挂得不错吧?”
元曜道:“丹阳挂得很好。不过,你不奇怪为什么挂的是冥灯么?”
韦彦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闲来无事,也常常在燃犀楼挂冥灯玩儿。”
元曜冷汗。他一直不敢恭维韦彦喜好诡异事物的恶趣味。
韦彦和元曜走进缥缈阁,白姬正在整理货架。白姬看见韦彦,笑了,“今天,韦公子想买一些什么宝物?”
韦彦叹了一口气,道:“今天纯粹来散心,不买宝物。我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父亲也在生我的气,最近没银子花了。”
元曜关切地问道,“丹阳,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要被罚俸禄?”
韦彦从衣袖中摸出一块粗糙的木板,道:“就是因为它。”
元曜接过木板,仔细看去。木板是杉木,约有手掌大小,枯朽泛黄,还有些烟熏的污渍。总体来说,非常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元曜看不出韦彦为什么会因为这块木板而被罚三个月俸禄。
白姬凑过来,翕动鼻翼,“有海水的味道。这是船板?”
韦彦点头,“确切来说,是船板的残骸。”
元曜奇道:“这船板的残骸和丹阳你的俸禄有什么关系?”
韦彦叹了一口气,道:“三个月前,从扶桑来的使者东渡回国,太后派我负责他们归国的一切事宜,例如准备大唐给天武天皇(1)的各种赏赐和馈赠,以及清点使者们要从长安带回去的古书、法典、经文、器物之类的东西。我自认为做得没有缺失。谁知,他们运气不好,在海上遇见了风暴,船毁人亡,无一幸存。两天前,他们的噩耗传来长安,报丧的使者带回几块船板的残骸,太后非常悲痛,心情不好。裴先那个家伙趁机上奏,说遣唐使船遇难,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太后就罚了我三个月的俸禄。裴先那家伙太可恶了,我一定要揍他一顿出气!”
裴先是韦彦的表哥,现任左金吾卫大将军,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是非常合不来,是冤家对头。裴先不喜欢韦彦,却很喜欢元曜,和元曜交好。
元曜道:“仲华是武将,丹阳你揍不了他。”
韦彦恨然道:“反正,我不会放过他!”
白姬叹道:“真是不幸。这些扶桑人终于可以回家乡了,却偏偏死在了回家乡的路上。”
韦彦道:“是啊,很不幸。这次回去的是来大唐学习佛法的留学僧,和来学习法律条文、四书五经的留学生,他们都在长安呆了许多年了。在大唐呆了最久的一名老画师,还是太宗在位时期来的,已经五十多年了。我记得,当时整装待发时,他们都非常高兴,还激动得哭了,尤其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画师,他哭得最厉害。”
元曜也哭了,眼泪汪汪,“独自漂泊在异国他乡,说不想家,不思念亲人,那是不可能的。如今,能够回去了,却偏偏横死在海上,他们太可怜了。”
白姬道:“人有旦夕祸福,事情发生了,也没办法了。”
韦彦道:“虽然,我也为他们感到难过,但我更为我三个月的俸禄随水东流而感到难过。”
元曜安慰韦彦,“对丹阳来说,这三个月的俸禄是罚得有些冤枉,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你就放宽一点儿心吧。今天天气不错,小生陪你出去散散心?”
韦彦道:“借轩之一天,得十两银子。我最近手头不宽裕,还是就在缥缈阁和轩之喝茶聊天吧。白姬,有新茶没有?沏一杯好茶来。”
白姬道:“新茶没有,陈茶倒有一些。离奴,给韦公子沏一壶茶来。”
离奴沏来了茶,韦彦坐着和元曜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下午,心情很好地回去了。
离奴不满地道:“书呆子,你又偷懒了一下午。”
白姬道:“下次,借轩之闲聊,也要收银子。”
元曜道:“你们太没有同情心了吧?丹阳刚没了三个月的俸禄,心情很郁闷呀。”
离奴道:“书呆子偷懒不干活,爷也很郁闷。”
白姬道:“赚不到银子,我也很郁闷。”
韦彦把那块船板的残骸丢在了缥缈阁,白姬和离奴让元曜扔了。元曜想了想,还是没有扔,他偷偷地把它放在了缥缈阁外的柳树的树洞里。——他辛辛苦苦攒下的三吊钱,胤送给他的夜明珠,也都藏在这里。
元曜对着树洞倾诉了最近的烦恼之后,祈祷了一句,“希望白姬和离奴老弟永远不要发现这个树洞。”,就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元曜起床,梳洗完毕,打开了缥缈阁的大门。清晨的阳光下,一名穿着火月蓝狩衣,头戴立乌帽子的男人站在柳树旁,正抬头望着缥缈阁外挂的冥灯。他大约二十四、五的年纪,朗如玉山,清如秋水,浑身散发着一股温文尔雅的气度。
元曜一愣,这位客人可真早,他的服饰有些奇特,好像不是大唐人。
元曜走出去,对男子笑道,“这位兄台真早,可是来缥缈阁买东西的?”
男子从冥灯上收回了目光,“缥缈阁?这里是缥缈阁?”
“是啊,这里是缥缈阁。”元曜有些奇怪,冥灯旁边的牌匾上不是写着“缥缈阁”三个大字吗?难道,他竟不识字?
男子似乎看穿了元曜的心思,微微一笑,解释道:“在下是扶桑人,来贵国长安很多年了,虽然语言无碍,生活也习惯了,但还是认不得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