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她语气中深深的失望,被郑东霆挟持的莲儿姑娘顿时流下泪来,她挣扎着叫道:“夫人,是莲儿不争气,请不要受他的要挟,我宁愿一死!”
“当然、当然,你宁愿一死。十八年苦心教诲、十八年管吃管住,到最后只换得一具发臭的尸体。我是不是该感动得掉眼泪?”这位美妇人说到这里,嘴角轻轻一翘,露出一丝冷笑。
“夫人,我……错了。”莲儿姑娘嘴唇一颤,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喂……咳咳,我可说真的,我郑东霆可……可不是没杀过人……”直到此刻郑东霆才从见到这位美妇人的惊艳中缓过神来。
“是吗?”这美妇人轻轻掸了掸衣袖,显得说不出的闲适。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郑东霆感到一股强烈的指风沉重击打在他双腿的环跳穴上,他挟持莲儿的双腿突然间仿佛灌铅一样沉重,无力地垂了下来。
突然脱出他掌握的莲儿姑娘欣喜若狂,连忙回头狠狠地在他小腹上打了一拳,只打得他身子一阵发颤。
“莲儿过来。”那美妇人朝她招了招手。
“是,夫人。”莲儿连忙飞快地跑到美妇人身边。她刚一站定,美妇人突然扬起手正正反反连续打了她十七八个耳光,只打到她双颊红肿、口鼻出血才罢休。
“夫人……”莲儿姑娘泪眼汪汪地望着美妇人。
“我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今天的耻辱,今天郑东霆对你做的一切,他日要让他十倍偿还,明白吗?”美妇人冷冷地问道。
“是,我明白!”莲儿姑娘红着眼说道。
“出去吧。”美妇人轻声道。莲儿姑娘低下头捂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
美妇人推开牢门,走到浑身瘫软的郑东霆面前,将目光重新凝聚到他身上,轻轻一笑,低声问道:“郑公子一定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如此的酷刑吧?”
郑东霆抬起头来,龇牙咧嘴地苦笑道:“现在已经明白了。是不是和我师父有关?”
“啊!”美妇人惊讶地一挑双眉,用手轻轻捂住嘴唇,“你怎会猜到的?”
“你刚才使的是师父的绝技‘点穴定身术’,这是师父经过二十年才研究透彻的绝学,你居然一抬手就使了出来,一定和师父脱不开关系。”郑东霆没精打采地说。
“他竟然已经将这门功夫参透了?我到现在还只能够使出一两招,不知道整套武功使出来是什么样子?”美妇人用手扶着面颊偏头想了想。看着郑东霆全无紧张焦虑之色,她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不感到愤慨、不公平吗,师父的错,要让徒弟来担?换了其他人,一定会大吵大闹。”
“嘿嘿,你以为我十年前没遇到过吗?”郑东霆苦笑一声,“牧天侯是牧天侯,我是我,他的错不该罚在我身上!十年前我差一点点就叫破了喉咙。有谁听得进去吗?我还不是落得十年都不准施展七派武功的下场。我早就知道做牧天侯的徒弟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
“啊,你倒挺随遇而安的。”美妇人的脸上露出一朵妖艳的笑容,“你让我想起一个童年的游伴,他和你一样认命。不过你认的是衰命,他认的是天命,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够天下无敌、肆意纵横。如果我不是遇到了牧天侯、他不是忘情于武功,也许我会和他订下终身,从此过上无法无天的逍遥日子。”说到这里,美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憧憬。但是这丝憧憬渐渐被黯然神伤所取代。她如梦初醒地转过头:“我喜欢认命的人。这样吧,如果你能够猜出我出嫁前的闺名,说不定我会放过你。”
“真的,说话算数?”郑东霆闻声一震,心中大喜过望。
“当然,我现在好歹也是堂堂关中刑堂的主事,说过的当然要算数。”美妇人微笑道。
“原来你就是关夫人,哦,对,出嫁前的闺名。嗯……师父的确提到过……”郑东霆紧张地回忆着牧天侯十年授艺之中对他聊过的红颜知己的姓名。
“你是天山女侠叶婷!”郑东霆闭上眼睛思忖半晌突然道。
“噢……”一旁牢房的连青颜听到这里立刻叹息一声,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哦,哦,哦哦!这个不算,你当然不是叶婷,我只是开个玩笑。”郑东霆冷汗直冒,双眼一阵乱眨,“对了,你是哀牢山的花如雾!”
看着关夫人阴沉的脸色,郑东霆连忙道:“不不不,也是玩笑,是玩笑。我看气氛太紧张了,所以活跃一下气氛。”
关夫人将双手盘在胸前,淡然道:“这是笑话吗,真奇怪,为什么我的心情会忽然变得这么差呢?”
“等等,我知道了。你是张洁英!”
“……”
“鱼兰兰?”
“……”
“方苎?”
“……”
“戈柔雁?”
“够了!”关夫人本来木无表情的脸颊此刻浮起了一层无法遏止的狂怒,她从怀中抽出一根银针狠狠扎在郑东霆胸口的膻中穴上。郑东霆只感到一股奇痒无比的感觉热辣辣地朝着周身百骸散去。紧接着,自己的奇经八脉仿佛爬满了铁嘴钢牙的蚂蚁,拼命撕咬着自己的血脉经络,又酥又麻又痒又痛,恨不得立刻就咬舌自尽来抑制自己的痛楚。
“啊!”郑东霆难过得浑身痉挛,结结巴巴地嘶吼道,“关夫人,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关夫人踮起脚尖,狠狠抓住郑东霆的衣领,将他的头拽到自己嘴边,低声道:“我叫南宫芸,记得吗,我叫南宫芸,南宫芸,南宫芸!”说罢她抓住郑东霆胸前的银针,狠狠地插深了半寸。
“南宫芸,啊!”郑东霆惨叫一声,连忙说,“我记得了,记得了。师父跟我说起过你的名字……”
“哼!”关夫人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一转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
“我记得你的名字啦!”郑东霆求饶地嚎道。直到看不见关夫人的踪影他才仰起头惨嚎一声:“师父!我恨你!”
行侠只为三生缘
祖悲秋到达南山镇之时,离公审还有两天,各大派的代表人物已经在镇中齐聚一堂。天山派除了和他一起来的一群少年弟子之外,泛舟居主事落日鹰熊振坤也来了。看到熊长老的身影,祖悲秋、洛秋彤和一干天山弟子顿时兴奋起来。熊振坤曾经在洛阳会上拼着千古骂名,力保郑东霆,有他在,郑东霆的命运就有一丝希望。但是天山派参与公审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长老。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刚刚不远万里从天山赶来的高瘦老者。此老者比熊振坤足足高了一头半,长脸鹰鼻粗眉细目,一条两寸长的刀疤横跨他的鼻梁和两颊,令他脸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上下扭曲在一起,格外狰狞。他的腰上佩戴双短剑,背上披着一条黑氅,一双颀长的手时不时焦躁地揉搓着佩剑剑柄,似乎有着一肚子无法倾泻的怒火。
“不好了!”看到他,刚刚伤愈的天山大师兄冯百岁浑身一激灵,连忙偏过头来对洛秋彤和祖悲秋道,“焦圣楼焦长老来了,这下郑兄恐怕有难!”
“啊!”洛秋彤似乎一下子就领悟到其中的关键,脸色一白。
“怎么,这个焦长老又是何人?”祖悲秋连忙问道。
“当初令师牧天侯乔装天山弟子混入天池,向本派前辈叶婷偷学了‘夜落星河剑’,之后不顾而去。当时叶婷前辈本来已经和焦长老订婚,却被牧天侯所迷惑,移情别恋,被他始乱终弃后,发誓终身不嫁,远赴南荒。此事在江湖上传得轰轰烈烈,焦长老也成了众人的笑柄。”洛秋彤说道,“所以天山派里最恨牧天侯门人的,应该就是断楼剑焦长老了。”
祖悲秋本来已经放下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少林和嵩山的门人弟子从镇外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们一到场顿时令南山镇中武林人士一阵轰动。嵩山派不但来了豹师赵如刚,而且一派掌门白龙魏彪也亲自赶来。白龙魏彪不但是中原第一鞭法高手,而且精通十八般兵刃,乃是一个武学天才,年仅二十八岁就身登嵩山掌门,到如今已经有二十余年,手下弟子高手如云,中原十杰中一半都是他的弟子。虽然久闻他的大名,祖悲秋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人。只见他比想象中要矮小干瘦一些,但浓眉虬髯,皮肤黝黑,看起来彪悍威猛,气势惊人,就像是三国时期的猛将张翼德缩水缩了三五圈。为了表示对公审的重视,少林寺除了豪气干云的天龙禅师,藏经阁主事天岚禅师也随同赶来。藏经阁乃是少林保管七十二绝技的神圣所在,掌管藏经阁的长老不但要武艺超群,而且要品格端正。天岚禅师剃度出家五十年,一直奉守戒律,谨慎小心,处事周全,所以才被住持选为藏经阁主事。这一次他随同天龙禅师来参与公审,也是少林寺希望这一次公审能够公正进行的一种表现。
“天岚禅师和魏彪掌门会否放过我师兄?”看到他们,祖悲秋连忙问道。
“天岚禅师一生时间都在力保藏经阁武诀经谱不被外人所窥。令师却曾经七入少林寺、三闯藏经阁,还偷走了罗汉伏虎拳经,你说他会放过郑兄吗?”风横江咧着嘴说。
“白龙魏彪最恨的就是偷学别派武功的败类,他当初就曾经参加过追捕牧天侯的缉凶盟,和牧天侯结的梁子比谁都多……”冯百岁连连摇头。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越女、浣花和海南剑派的弟子们也从南门入镇。这三派远在天南,来不及增调高手前来,率领派中弟子的仍是洛阳会上的镇擂官们。虽然越女宫的长老慕容妍恨不能把郑东霆一脚踩死,但是海南和浣花剑派的童天奇和华超都对郑东霆有些好感,这多少让祖悲秋稍微放了点心。
“这下子七派中人赏惩各半,我师兄会不会被废去武功,实在难料……”祖悲秋喃喃地说。
“唉,希望连师弟的杀关案子不要和郑兄的犯禁案一样吉凶不明,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担心谁才好。”冯百岁喃喃地说。此话一出,天山门人纷纷点头,祖悲秋心中更增烦躁。
突然间,一个蚊蝇般细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祖兄,我们已经在关中刑堂外埋伏妥当。今日入夜时分,到钟南东麓刑堂围墙东侧正中找我们,主事会亲自来给我们指示。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祖悲秋连忙微微一点头。
空当夜初更,祖悲秋和一众天山弟子在南山镇找了一间客栈入住,等到其他人都已经入屋之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栈,一个人向终南山东麓进发。南山镇本就是个人口不多的小镇,全靠做终南山上一群隐士的生意维持生计。一到晚上,无事可做,所有人都早早休息了。而从七大派、八大家和五大帮赶来的武林人士这些日子在洛阳已经闹得累了,所以也无人在这个小镇上酗酒闹事。整个小镇空空荡荡,恍如鬼域。
祖悲秋虽然闯荡江湖已经数月,但是一直都有人带着他到处跑,独自夜行的经验这还是第一次。在镇内因为还有数家的灯火照明,他还能够强自镇定快步行走。等到出了镇子,整个世界一下子陷入了浓厚的夜色之中。周围的光亮仿佛被抽空,无边的黑暗泰山崩塌一般四面压来,令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用手捂住嘴,压着嗓子发出一声闷哼,浑身瑟瑟发抖。
不知道是入夜的凉意让他颤抖不已,还是因为本身的颤抖令他误以为浑身发凉,祖悲秋感到一股又一股的寒意袭上心头。他越抖越怕,越怕越抖,终于忍不住撒开腿拼命地奔跑起来。这些日子他怀揣着郑东霆给他的轻功秘笈,时不时地修炼,虽然感到有悟于心,但是没有名师的指点毕竟无法彻底融会贯通。如今他撒腿飞奔之时,不由自主地调整内息,令浑身的真气蔓延到双腿上。刚开始的时候,这充沛的真气只是令他的双腿充满力道,飞奔的速度越来越快。随着他真气运转越来越流畅,两股热烘烘的真气突然神迹般从他脚底涌泉穴喷涌出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三尺半,仿佛长了翅膀一般在夜风中飘飞起来。一阵狂风吹过,他充满真气的身子轻盈地在风中一个旋转,自动朝前风驰电掣地俯冲了数丈。夜色中的景物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他隐隐约约看到月光照耀下的终南林莽排山倒海地朝他冲来。
此刻他感到一种由衷的恐惧,混杂着极度的兴奋和喜悦。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领略到施展轻功急驰如电的快感。他狂喜地尖叫了一声,以此来抒发自己复杂的心绪。但是这声嘶吼却将他积累起来的真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本来飞驰如奔马的身子突然一坠落下地来。他那肥胖的身子所形成的惯性无法在瞬间耗散,带着他一路连滚带翻,穿林跃坡,一头撞在关中刑堂的东墙上,差一点把他疼昏过去。
“什么人?”在刑堂外巡逻的关中掌刑官听到动静,立刻扬声问道。祖悲秋吓得连忙用手捂住嘴和眼睛,希望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避过一劫。就在这时,地下突然伸出两只手来,一把抓住他瘫软无力的双腿,用力一拽,将他直接拽到了地下,险过毫厘地躲开了关中弟子的巡查。
祖悲秋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一片漆黑的管道中风驰电掣地移动着,他的脑袋不时撞在一旁的土壁上,发出咚的一声,接着他身子滑行的方向就跟着一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眼前的通道突然一畅,变成了一个宽阔的密室。就在此时,他的身子停止了移动。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掸了掸了身上的灰尘,抬头一看,却看到好汉帮的几个成员正围成一圈笑呵呵地望着他。
拽他入地洞的齐忠泽笑着对其他人道:“你们刚才都看见了吧?祖兄施展的轻功实在别致啊!”
“嗬嗬!”轩辕光也笑了起来,“我行走江湖多年,倒是第一次看到一路乱滚的轻功身法。”
“见笑了,各位,我这轻功初学乍练,还需要找师兄多加指点。”祖悲秋脸一红,挠着头说。
就在这时,一个清丽的声音突然从密室对面甬道中传来:“何事如此好笑。”听到这声音,所有人都立刻止住笑,朝甬道口躬身道:“主事大人。”
一位浑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