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不容他开口,剑锋一摆,削断他手中发丝,这人身躯直直掉落。刺客人在半空之中,反手朝着墙上影子一指,那影子跳起便是一刀,亦将她手中藤条割断。两人“扑通”“扑通”齐齐摔进水流。
幸好下落时,离着水面本已不远。两个人落水之后,即刻浮起,游至岸边。琥珀肩膀方才撞到石头,长剑磕飞。她正想再度跳入河中寻找,哪想刺客拎着她的剑,缓步走上前来。她心中一沉,突然挥拳正中那人下巴。刺客打个趔趄,下一拳便再不让她碰到,反手擒住对方手腕,匕首朝上一递,喝道:“锁!”
匕首刹那化做手铐,将她双手紧紧锁住,不能挣动。刺客抹掉嘴上鲜血,朝上张望,自言自语道:“躲在这里说话,他们应该看不到了。”
琥珀心知不妙,后退两步,背上一凉,碰到一株大树。那人逼近,向她说道:“你可真凶悍,力气好大。”
琥珀瞪他一眼,沉声说道:“你要杀我,就快动手。”
刺客自怀中摸出一柄短刀,一刀插在树上,说道:“我不杀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每年你去海边吊祭的那个朋友,他还活着。”
她冷冷说道:“上次对着女佣施术,潜入宅邸的人就是你吧?那张示警的字条也是你留的。你们汐族做事情可真叫人费解。”
那人并不理会,自顾自接着说道:“要想知道你朋友的情况,后天晚上到村边小酒店里来找我,过期不候。”
说完他掷下长剑,收回匕首,竟然当真回身离开。琥珀摸不着头脑,待他走远后,自树上拔下短刀,仔细看了看,惊骇不已。
这不是晴川的猎刀吗?
雪舞百无聊赖,悬空的鱼尾轻轻摆动,搅得海水起了几个小水涡。她眺望那座海底城市,许多箭鱼形状的轮车,被绞盘吊起,汐族士兵陆陆续续集结起来。海床上喷出一股接一股浓烟。火山口上,隐隐透出光芒。过了会儿,一只载有武器的座头鲸,缓缓自头顶掠过,犹如大片阴云,压了下来。
人鱼们不似人类那样好战。自先祖为神灵所诅,海岛下沉那天起,陆上种族便不与汐族来往。海洋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无论人类、羽族还是妖族,都不会将战火波及到海底。日复一日的演化之中,人鱼变得更加固步自封。他们喜欢在寒冷黑暗中前进,不习惯暴露在白昼当中。这种习性使得汐族少于参战,年少的汐族也不愿意冲锋陷阵。只不过论到谋略和暗杀,能及得上他们的人就不多了。
雪舞倒了两杯酒,自己干一杯,朝地下洒一杯。她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喝得双颊绯红,已有了大半酒意,疯疯癫癫醉笑起来。
有人从后面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这是干什么?”
女巫呵呵一笑,“白角进城找他兄弟了,我在这儿找点乐子。”
晴川抢过她的酒杯,说道:“你喝多了。”
她指点城门边列做纵队的兵士,慢吞吞说道:“瞧瞧,多少傻瓜洗干净脖子等着送死。咱们可有好长时间都没打过仗了,这一回下来,隐歌坟场的骨头一定会堆成山。”
刺客看她神色不对,将她一扯,想把她架走。雪舞反手一挥,身子摇了摇,几乎从石头上跌下。她扶着额,叹口气,沙着嗓子说道:“别来烦我了,别处呆着去。”
晴川挨着她坐下,说道:“听说白角这次安排你作为先头部队的常备巫师,随军出征?”
“依照汐族的习俗,出征前该到自己的故人那里去告个别,或是到逝者的灵前去问候一声。”
她的声音听来非常感伤。
“我想了很久,既不知道该向谁告别,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
刺客突然发现,这个活了很久的少女,没准心里装的都是寂寞的回忆。
她跳下马背,径自走入店内。这时候离打烊还早,店里客人不多。琥珀扫了一眼,没见着要找的人。她登上二楼,又步上露台。海风自对面刮来,初冬时分,霜寒露重。背后的门“砰”一声合拢,琥珀转过身。那人自阴影中走出,问道:“没带别人吧?”
她将猎刀举到眼前,盯住对方面孔,问道:“关于这把刀你有什么事想说?”
“这是我的刀。”
琥珀不可思议的张大双眼,“晴川?”
刺客点点头,“虽然许多年不见,咱们彼此都长变了,不过确实是我。”
“你……你还活着?”
“我今天不是想来说这个,有些要紧事,必须告诉你……”
琥珀一把抓住他,接连问道:“你怎么突然就活过来了?我还以为……。可是你那个时候摔了下去,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告诉我?”
他生恐琥珀一直说下去,忙拿话岔开:“说来话长,我今天时间不多。你听我说,现在有人想要杀你。我两次行动都没有得手,以后他们会派更厉害的高手来。你要小心在意。汐族的巫师与刺客很多,不论外出还是别的,对周遭的人都要提防,不可轻信。”
“对了,上次留信的人是你,我猜测你是故意失手的。不过,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他突然“嘘”了一声,示意琥珀噤声,朝下望了一望。刺客将他一推,两人背贴墙壁站立,他压低声音,急速说道:“很多事一时半刻说不明白。你只记住我的话,有人想杀你,他们不得手是不会放弃的。另外,我真得走啦。”
琥珀将他一拦,说道:“既然现在你还活着,就不用回去,跟我走吧。”
晴川摇了摇头,“只怕不行,现在么……我是个刺客。而且,任务就是要干掉你。”
她目光闪烁,神色十分复杂,过了会儿,只听她问道:“你真想要我的命?”
刺客微微一笑,说道:“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动手的。”
琥珀双手紧握成拳,让出道路。刺客裹好斗篷,推门下楼,又听背后她忽然说道:“我不知道那个巫师做了什么,不过马上就要开战,开战以前,我想再见你一次。明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
“不用了,这时候你最好不要来。而且,就算你来,我也不会出现。”
他想了想,最后补上一句:“刚才忘了说,我发现你比以前要漂亮多了。”
刺客行色匆匆,他最害怕的就是此刻白角跟踪自己。不过,巫师应该还在城内与他兄弟商量备战的事,没什么空闲管教徒弟。他转过街巷拐角,停下脚步,低喝一声:“出来!”
雪舞双手叉腰,笑吟吟说道:“女人是拿来疼的,不是拿来凶的。”
晴川暗中松口气,道:“是你就好了。刚才的事,你都看到了?”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一个傻瓜,事隔多年以后,还缠着自己老情人不放,真是不害羞。”
“这件事别向白角提起,你知道他……”
雪舞打断他的话,断然说道:“我早说了,什么都没看到。”
第六章 碑灵与豺狼
女巫信守承诺,晴川与琥珀秘会的事果然对白角只字未提。他们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地穴中时,恰好逢着巫师归来。今天白角好像跟以往不一样。他将最近不怎么研究的踞、书册和瓶瓶罐罐都翻出来,摊在桌上,开始聚精会神配置药剂。白角只在打算杀人时,才会有这种反常举动。
好了好一阵子,他才从多如牛毛的书拘抬起头来,说道:“你两次刺杀没曾得手的那个女人,她是边金的副将,代替那人被派来这里。这次可能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我没有什么时间可耽误了。”
晴川脑袋发炸,小心的问道:“你要亲自动手?”
“我不想让你们再失败一次。”
他心里顿时无数念头都冒出来,一片混乱,赶紧走到卧室中,免得白角瞧出破绽。晴川暗道:怎么办?尽管他也想过,最后巫师一定会出手,但是应对的方法可是一条都没。以自己的能耐,甭说是杀,就是想碰白角一根寒毛都不可能。可一想到白角生平杀人无算,神出鬼没。他要自己动手,琥珀的前途实在堪忧。本来刺客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琥珀没有重要到让巫师如此冒险的地步,这侥幸是彻底落空了。
晴川坐在地下,翻来覆去的想。所谓关心则乱,人在困局当中,平时的聪明全都飞到九霄云外。算计来,算计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墙上挂画动了一动,原本跳入画中的雪舞钻出来。她向晴川悄声说道:“你好笨哪,这种事情,顺着走走不通,就不会反过来想吗?”
晴川听她这话倒有两分意思。“怎么个反过来想?”
雪舞眨眨眼,正色道:“其实方法很简单,你不想让白角动手,只要抢在他前头行事不就成了?白角想做什么呢?想让你的情人死掉。你就想个办法让她死一死。”
刺客哑然失笑:“这叫什么主意,说了不和没说一样吗?”
“大不一样。如果白角动手,她非死不可,如果是你动手,没有必要取她性命。只要让她一段时间不能活动,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的样子,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那也不必拖延很久,只需拖到剑仙城另派一个人来替代就可以了。到时候,非但可以保她不死,你们两个又不必战阵中刀兵相见,省得以后许多麻烦事。”
他恍然大悟,说道:“高明,这种主意我可想不到。”
雪舞拿手指在挂画上划了一道,伸手入内,抽出一把短刀。这把刀是双边有刃,薄如蝉翼,晶莹无比。她掉过刀柄,嫣然一笑,“刀上抹了一层迷药,刺到身上会让人昏迷,看上去好像死了一样,你拿去用吧。”
晴川正要接过,她忽然说道:“刀锋很利,小心些用,可不要伤到自己。”
地平线上没有月亮,只有乌云遮盖。潮汐涨落,银浪翻波,大海呼啸不止。
刺客在外面站立许久,冻得有些发僵。眼看夜已过半,琥珀还没有出现。他有些后悔那天把话说得太满。万一她要真的不来,就险得很了。道上隐隐听闻马蹄声,由远及近,晴川暗暗吐口气。他向马上之人招招手,示意她跟自己来。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沙滩上。晴川快步疾行,琥珀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刺客一边留意是否有旁人跟踪,一边将她领到树林之畔。这里幽暗漆黑,不易给巡守的士兵发觉。
琥珀说道:“我还当你不来了。”
“其实本来是不打算来,不过我想……”
晴川顿了一顿,觉得还是不说实话比较妥当。琥珀性情有些烈,如果叫她用装死来避灾,估计行不通。
琥珀摘下斗篷,笑了笑,说道:“来了更好,我有很多话想要问你。那个时候,咱们虽然小,可我还记得你从那会儿开始就爱喝两口。我带了酒来,咱们平平静静聊一聊吧。老朋友多年不见,总有很多话想说。”
琥珀自从和晴川分开以后,独自一个四方流浪。直到后来,到剑仙城中。她在那里因为偷盗而被关入监牢。有位官长同情她的遭遇,将她赎出。后来她师从此人,长大以后便接替老师的位置,在宫廷中任职。
琥珀说道:“时间过得很快。我总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回到这里来。”
刺客忽然问道:“为什么执意要同汐族开战?”
她朝后一倒,靠在树干上,懒懒说道:“汐族从我们这里偷走了十年。这些空白的岁月溜过去,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长大总是一件残酷的事。
树叶沙沙做响,人鱼的号角吹了两次,已过午夜,话说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光了。琥珀站起身来,最后一次说道:“我得走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为汐族卖命,但这次争斗,人鱼们没有胜算,他们已经许多年都没上过战场了。”
晴川微有犹疑,此刻若不动手,只怕机会转瞬即逝。哪怕手段有些卑鄙,也只好做从权的打算。他抢上两步,将琥珀肩头轻轻一拍,说道:“有件事,我做了以后你可能会不高兴。”
她不明所指,略觉诧异。晴川一把抓住她右臂,短刀出手,向前递到。
黑夜中轻风过林,一声脆响。刺客手腕抖震,刀柄险些脱手飞出。弩箭撞上白刃,斜斜弹开,钉在树干之中。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问道:“你带人来了?”
晴川一把将她推开,五支流矢当头射到,齐齐钉在地下。刺客向前疾冲,箭如飞蝗,尾随而至,只听夺夺声不绝与耳。他不敢回头,一脚踏在石上,纵身窜起,目光一扫,树根下隆起个土包。他挈出“雪鸦”朝土堆中央插落,哪想碰到一样硬邦邦的事物,力量反弹回来。土内短矛向上便挑,贯胸而过。
琥珀吓一大跳,忽听刺客喝道:“我没事,向林中跑!”
原来他眼明手快,身躯稍转,堪堪避过,伸胳膊夹住矛枪。黑夜中瞧来,犹如被刺中相似。土里埋伏那人还想回夺,晴川早一脚将他踢晕,抢下那人手里鱼鳞盾牌,横甩出去,恰撞到另一个脑壳。背后刀剑相加,他不及回首,就地一滚,双匕递出,斩中对方脚踝。
琥珀心知对方人多势众,在开阔处较量绝不是对手。她拔剑在手,奔向树林。但听到背后有人快步追赶,地下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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