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迅哼了一声,眯起双目,紧贴木箱的手掌微微发颤。晴川曾亲眼瞧见过木箱之中那只怪物的厉害,倘一掀箱盖,势必有人丧命。他手中攥紧匕首,只等羽迅手指微有动作,立刻便掷向他背心要害。虽然力虚之下未必能够伤人。不过只要将他注意引开片刻,云望说不定就有机会一击而杀。时值此刻,全场鸦雀无声,众人均是既紧张又恐惧。
地下那口红漆箱子,格啦格啦,不住抖震,像是里面的生灵急欲破盖冲出。羽迅手腕轻抬,箱盖掀起一条窄窄缝隙,从中漏出几许黑烟。
忽听一阵风响,羽迅后颈轻风割肤,众人眼前发花。他匆忙之中闪身后跃,手指放松,箱盖“砰”的合拢。数支光芒闪闪的羽毛不偏不倚,正打在木箱之上,将它牢牢钉在原地。那怪物眼看便能出来,不料眨眼间重又被封入内,焦躁不安。箱内敲打声不绝于耳,叫人悚然。
羽迅应变奇快,即刻背后拉弓搭箭,对准帐篷。矢若流星,疾射而出,箭身上赤红如血。未及近身,早被云望第二轮羽箭打落。周遭反应迟慢些的人,纷纷中箭,受伤倒地。羽迅打个呼哨,背后数十人早已弓弩上弦,齐齐对准营帐。他们交错站立,前排弓手放箭之后,后面的立时便可上前连射。这样一来,纵然对手再如何厉害,总不可能接连应对上百支利箭。最后仍是免不了变成刺猬。羽迅深忌云望,因此事前布置周密,这些人行动皆有条不紊,显是训练有素。
眼看弓弦压得如同满月,便是只飞鸟也难以逃脱。刹那电光从天而降,如同一柄长剑直指入土,闪电何等眩目,直令人不敢逼视。众人在光耀之下,不由自主闭目侧头。顿时雷音轰响,震耳欲聋,肌肤只感灼烫,地下被轰出一个大坑。他们抵受不住,不是被雷电波及,便是丢弓弃箭,返身躲避。这阵狂雷,将弓手队型冲个七零八落。
羽迅再未料到,小姑娘接连几次施术,竟如此轻而易举。他本拟仗着人多势众,以车轮战法先耗去对方精力,然后再行围捕。没想到事到临头,一招都不能奏效。
帐中一个矮小人影纵身跃出,轻轻跳上木箱。晴川只见云望面色苍白,坐在箱盖之上,双手压住盖板,身躯摇摇晃晃。她深吸一口气,似在稳住心神。瞧她这个样子,恐怕已是中了毒。
待云望抢到木箱上时,怪物即刻被她镇住,跌回其中不能动弹。羽迅大急,拔剑出鞘,朝她刺到。蓦然看到云望抬眼与之对视,她眼神冷漠,全不动容,仿佛成竹在胸。羽迅心生怯意,一剑悬在半空,竟刺不下去。
云望双手抱胸,斜目冷然不语。其实她接二连三施术,加上毒质入体,早就支持不住,别说还手,便连动一动手指都十分艰难。这种险境之下,除了虚张声势,实在没有什么应急的办法。不过平素,这些人都对她敬畏有加,因此才能唬得住对手。然而,时候一久,终究还要败露。她面上神闲气定,其实心中却大为惶恐,不住思索对策。
二人这么对峙,谁都不肯妄动一步。羽迅犹犹豫豫,手中霜锋仿佛异常沉重,几次想递都递不出手。云望十分聪明机警,看他满腹疑虑的模样,便故意说道:“你既恨不得立刻杀了我,怎么又不动手?莫非是起了恻隐之心?我看你不像这种滥好人吧。”
她越是讥讽,羽迅越觉可疑,非但不上前,反倒后退两步。云望见他害怕,更多了三分把握,一面慢条斯理抚平衣裙褶皱,一面说道:“你磨磨蹭蹭,说了许多大话,到了紧要关头又畏首畏尾,实在叫人瞧不起。说要造反的是你,临阵退缩的也是你。原来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要别人来打头阵,自己从中渔利。可叹这些跟着你的卖命出力的兄弟们,好冤枉呀。”
她此话一出口,羽迅脸色十分难看。晴川不禁暗中偷笑,云望这些挑拨离间的话语,着实厉害。那些人听了,纵然不说什么,心中一定免不了猜忌。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倒有多一半人是为图自保,并不想糊里糊涂去做炮灰。
云望盯住他,抬手指定,说道:“我今日……”
话音未落,羽迅忽然手臂一缩,手中长剑脱手掷出,直朝她前胸飞来。云望大吃一惊,待要闪避,剑尖已经触到心口,只感一阵冰凉。
她身躯一歪,颓然跌落。
第十七章 脱困
第十七章脱困
羽迅于两人对峙时,忽然出手刺杀,不过眨眼之间的事。他这一招来得太过突兀,事先全没半分预兆。别说云望中毒在先,就算未曾受到暗算,都难以避开。她一声惊呼,剑锋已经碰到肌肤。斜刺里白芒乍现,“当”的一声,将长剑准头撞偏,险险挪开数寸,避过心脏,直插入右肩。云望这下痛彻心扉,伤得极重,顿时鲜血浸透衣襟,她再也无法支撑,摔跌下来。原来,羽迅并没把握能够伤她,只是打赌一试,没想到云望强弩之末,居然一刺即中。晴川虽然最后关头出手相救,奈何手上乏力,只险险躲开要害,却无法保她无恙。
云望俯扶在地,低低呻吟,身躯蜷缩。羽迅大喜,他本拟孤注一试,哪里想到对方居然全无还手之力。如此大好机会,只需上前一刀,便能置其死地。他双目之中,凶光毕露。眼看他步步逼近,云望仍是无力行动,晴川眼睁睁瞧着,却束手无策。
羽迅嘴角微微挂着一丝笑意,接过随从递上的剑,双手交握高举过顶。
他阴森森说道:“小丫头,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云望勉力坐起,盯住他,一字一字说道:“不用得意,此时此刻,你杀不了我的。”
羽迅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那咱们就来试上一试……”
后半句话尚未出口,猛听天空上龙吟不绝。那声音似猿啼虎啸,震人鼓膜。飞剑经天划过,如寒鸦投林,转眼便已急坠而落。羽迅大惊失色,四野山岗背后,枪戟舞动,许多伏兵骤然出现,叫人措手不及。他大喝道:“中埋伏了——”
众人轰然大乱。他们方才只顾拼斗,那些剑客何时潜伏,何时包抄,何时布下天罗地网,竟浑然不知。一时之间,手忙脚乱。但见那天上飞剑剑阵,密如织网,横掠直纵,虎视眈眈。只要有人妄想自空中逃脱,居高临下立即斩杀。大车所停的位置偏偏不巧,在一处低凹地,四面八方奇兵自土丘背后突出,前后左右退路都已堵得严严实实。
羽人忽逢乍变,群龙无首,被拥在空场中央,躲于车后。若在平时,这时就该背靠着背,结为弓箭阵法,先用箭支射住敌人再说。可是现在,一则羽迅没有见识,不知发号施令。二则云望受伤倒地,无法控制局面。他们阵不成阵,队不成队,乱跑的乱跑,胡乱放箭的胡乱放箭,混乱不堪。
土岗后一声令下,许多弩弓短箭似飞蝗一般,密密麻麻。顷刻之间,十来个傀儡师便即毙命。聪明的急忙隐在车后,暂避锋芒。
那些人却不忙前冲,第二拨短箭激射而出,箭头上浇油带火,纷纷钉在大车上。骡车本是木头做的,加之布蓬十分易燃,风助火势,烧了起来。一乘乘车,反倒成了火把。迫得羽人们又跑出来。这么一来,就如会活动的靶子一般,顿时全然暴露在敌人跟前。
他们此刻再也顾不得伪装,忙着撕去假皮,展开双翼。血矢、雷电、羽刃混着哀呼低喝,周遭乱做一团。有人危急之下,冒险突围,直向外闯。纵然他们法术再精,奈何人家有备而来,人数亦是数倍之多。一时间,羽人这边伤亡惨重。
云望瘦弱的身躯挣动几下,创口撕裂,愈加疼痛。只觉头顶上许多双脚来来去去,忽有一人重重踢到腰际,痛得险些昏死过去。她朝前顺势滚出,忽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拉住。抬头一瞧,正是晴川。晴川低声说道:“不能坐以待毙,等会儿趁乱跑出去。”
云望回手一指那只箱子,说道:“咱们去将它放出来。”
晴川将小姑娘半拖半拽,二人挪到箱前。他抬目望去,岗上两拨人马战况惨烈,形势十分危急。眼力所及,并没见到琥珀。云望将手掌贴在盖板上,口中念念有词。晴川皱眉催道:“快一点!他们就要杀过来了。”
正说到这里,眼前发暗,一股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几乎窒息。就看黑气云柱钻入空中,顷刻化做乌黑的浓云,继而万千雨点打落。雨滴直有黄豆大小,落在哪里,哪里便起硝烟。双方混战在一起,这当口谁都来不急躲避,痛呼哀号此起彼伏。那口木箱连连怪响,面上裂若蛛网,一声巨响,竟被撑得碎成两半。晴川抱着云望伏地一滚,远远闪开。
一只黑黢黢的猛兽蹿了出来。说它没有形体,它却爪牙狰狞,说它有形体,它半明半晦,身躯魁梧,捉摸不定。这东西快得离奇,簌忽而至,向人丛中猱身扑到。两名离得近的傀儡师被它伸臂蜷手抓住,举到半空,狠狠撕扯,两对翅膀生生扯下。那怪物丢入口中大嚼起来,满口鲜血,好不可怖,众人悚然动容。
顿时许多流箭朝它射到。那怪物两只长臂抡开,呼啦一下,将箭支拨落在地。它张开血盆大口,放声尖啸。这声音凄厉刺人,钻入耳中时犹如一根尖刺直透入脑,叫人心胆俱裂。怪物双瞳血红,狂性大发,早饥饿难耐。它左冲右撞,如入无人之境,抓到一人,便朝脖颈上啃咬,连血带肉一并吞吃。那些寻常刀剑,纵然砍到身上也是毫发无伤,根本不起丝毫作用。
原本混战的众人,给它这么一冲,剑仙城的部署立刻不成阵仗。那些人再顾不上缴杀羽人,都调转枪戟,欲将这怪物围住。可它晃一晃脑袋,一闪便不见了,直似捕风捉影,哪里能够捉得住?双方均是伤亡惨重。
只见那妖物左一绕,右一绕,身形如同狂风穿林。晴川将云望朝肩头一丢,奋力爬起,朝着东北角上的缺口跑去。他跑得不快,中途又是剑影刀光,险象环生。因此一面躲闪,一面突围,过了好一阵子,方才跑到圈外。
他们躲在土岗下,定了定神。云望喘息说道:“我跟你全没交情可言,你自己跑便跑了,干么冒险救我?”
晴川抓住她胳膊,冷冷说道:“你们羽族的事我不关心。我想打听一个人下落,这人的去向恐怕你还知道一些。”
云望不禁奇道:“你要打听谁?”
“羽灵长公主,芙蕖。”
她瞪大双眼,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半晌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说道:“这可奇了怪了。你一个……一个人族刺客,跟那女人半点关系都搭不上,怎么千里迢迢的要去找她?说得倒像她欠了你一大笔债似的。”
晴川将手一摔,说道:“这话说来可长得很了。你是要在这里听我给你讲故事,还是打算先逃命要紧?”
云望心想不错,这时节不必纠缠这些不相干的琐事。她点点头,即刻说道:“我们去找青图,他那个地方隐秘好藏身。而且他行藏暴露,应该带他一起走。”
晴川心想:青图被怨灵附身,动不动就要拔剑杀人,跟他在一起凶多吉少。不过看云望的样子,又势必不肯将这人丢下,真是难办。
小姑娘仿佛看穿他心事,凑近前来恶狠狠说道:“你要不照我的话做,敢耍什么花样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
晴川说道:“不放过我又能怎样?就你这点个头,你这点本事,难道我还怕你?”
她咬牙说道:“我的能耐,只怕你还没全见识过呢。”
云望正说着,背后白光闪烁,晴川大喝一声,将她朝后一拉,右手长匕递过,格开一剑。只见羽迅双翼上毛血淋漓,相貌狰狞,右手手臂齐肩而断。他吐了一口血沫,厉声叫道:“今天就是要死,也拉你们两个一同陪葬——”
说完,他举起长剑当头劈下。晴川心知以硬碰硬无异自寻死路,身子侧转,朝前纵去,不挡他剑锋,反手在他脚踝上戳了一刀。这一刀既狠且准。羽迅痛呼,不由自主弯下腰去。云望对这人恨之入骨,顺手拣起一块尖锐石头朝他砍下。哪想他重伤之后,反倒更加悍勇,张嘴竟向小姑娘咬去。云望见他模样好像厉鬼,张牙舞爪,忍不住朝后瑟缩。
晴川一把揪住他翅膀,往后便拖。差了那么数寸,未曾咬到。两人抱做一团,滚倒在地。他们这样的打法,早已不是武斗,而是拼命。云望哪里见过如此场景?她忙向后退,但见两人都将手内兵刃尽力朝着对方刺去。晴川喝道:“呆看什么?还不快跑!”
她猛然醒悟,顾不得伤处疼痛,踉踉跄跄向林中跑去。
云望不敢回头,背后喊杀声、尖啸声、拼斗声仍时时传入耳中。她身上又酸又痛,脚下发软,眼前事物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她再跑数步,双膝跪倒,身上肌肤发麻,像有许多虫子啃咬。毒质入体后越是活动,血流加速,发作得越快。她背靠树干,看一眼背后,并没发现有人追赶。云望咬牙狠心,拾起地下一枚尖锐石子,在腕上割下。她割了几下,手臂疼痛,痒麻稍有减轻。
她忍住疼痛,一步一跌来到屋外,踮脚朝内望去,里面空空如也,青图早已不知去向。云望喊了几声,无人作答。她推门而入,地下满布灰尘,显是几天都没人留宿。青图什么时候走的,走到哪里全无线索。她不禁发怔,呆了片刻。窗外一阵长啸由远及近,空中几条灰影疾掠而过。只见两个羽人摔落在地,背后插着刀剑,当场毙命。
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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