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你开什么玩笑?”
雪舞后退几步,咬牙说道:“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快回答!你从前认识我么?你是什么人?”
晴川听她口气居然并非玩笑,说得十分郑重,更加疑惑,便说道:“我们当然认识,不但认识,而且熟得很。”
雪舞厉声喝道:“少在那里油腔滑调!我没和你说笑话。”
晴川正要开口,只听雪舞又道:“我认识他,他是个刺客,是白角的徒弟。”
黑暗中,只听她自言自语,音调时抑时扬,一个声音低沉冷漠,一个声音轻柔疲惫。若非事先知情,闭上眼睛听来,就像两个人在对谈似的。
她冷笑说道:“什么徒弟不徒弟,我可不管。已经好多天都没碰到一个活物了,我可真饿了……”
晴川听她上前两步,又立刻后退,声音中微微发颤,断然说道:“不成,不成,我绝不咬他。”
她低吼一声,怒道:“送到口的东西都不要,你要不敢动手,我替你来——”
雪舞大声说道:“别说啦,快滚开!你……你快走,离我远些,越远越好……”
晴川见她神智恍惚,行为犹如发狂,抢上前去。雪舞突然尖叫一声,转身就跑。晴川伸手抓了两次,都没抓到。忽然眼前一阵明光透入,旁边赫然一个大树洞。他在黑暗中待了许久,忽有光芒耀目,眼睛刺痛,不能张开。只听雪舞“啊”了一声,洞口猛禽见到有人,即刻扑下捉捕。她慌张之中,摔了个跟头,险些跌下树去。
雪舞伏在洞边,朝下望去,连地面都瞧不见,只有云雾缭绕。她想站起身来,可是刚一使力四肢便不听使唤,加之多日以来伤痛不断,全身骨头好像立刻就要散开。她双手力撑,翻了个身,头上正有一对利爪抓下。
晴川一把抱住她腰,身躯轻转,将她挡在身后。白光闪过,那猛禽一只指甲齐根而断。晴川抬手将她掷进洞内,自己左闪右躲,抢到洞口。背后游隼俯冲,张口叼来,他尽力朝前蹿去,鸟喙离他后背不过数寸距离,实在惊险。那只猛禽食物未曾到口,心有不甘,尽力望洞内挤去。晴川拉着雪舞连连后退。只见,巨隼狠狠盯着他们,一张丑脸卡在洞口,要进固然不行,要退也退不出去。它这么不进不退,模样十分滑稽。
晴川怕雪舞又要逃走,右手使力握住她手腕。只觉她挣了两下,说道:“捏疼我了。”
他非但不放松,反将雪舞另一只手也扭了过来。雪舞虽然不算柔弱,但力气比起他来差得太远。晴川见她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暴戾,随即慢慢平和。她合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雪舞一字一字说道:“那天在雪地里,我不是故意要咬你……”
晴川将手指按在她嘴上,“嘘”了一声,说道:“别说话。”
他们谁也不说话,揽住对方,好像做梦一样。过了好一会儿,雪舞才不再发抖。晴川亲了亲她额头,低头说道:“我从白角那里得知你要上积羽城来,所以一路跟到这里。只是没想到运气倒好,会在这里凑巧撞上。你怎么到了这儿?”
原来雪舞自从上次在狼图腾谷中骤然发狂,迷糊之中远远跑开。没想到半路却遇上白角。白角见她伤发,本想将她擒住。只是那时他还忙着阻挠琥珀与熊心结盟,顾此不及彼,一个失神之间,雪舞趁机逃走。她离开狼图腾谷,不敢再回无极海,可也不敢去向剑仙城,便偷偷潜入羽族之中。直至数日之前,打探到白角的灵魂宝珠在芙蕖手里,才来到这里。不过那些游隼太过凶猛,看守严密。她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加上伤势一天天加重,依靠生灵为食,时而清醒,时而恍惚。她的伤势迁延不愈,果然就如白角所说,常觉自己性情变了许多。忽然之间便会暴起伤人,过后清醒却又想不起当时情形。又好像总有个人在脑中说话,身不由己。
晴川看她瘦削的脸蛋上神色憔悴,不复昔日灵动俏皮。在这黑暗阴森的地方待了这么长一段时日,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他说道:“剑仙城我已经去过了……”
雪舞脸色一变,说道:“去瞧你那个老情人了吧?”
晴川不禁笑道:“我老情人有好多,你说的到底哪一个?”
她“呸”了一声,把手狠狠一摔,转过头去。晴川反手握紧,叫她不能甩开,凑近说道:“你算不算我的老情人?”
她虽然侧过脸,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晴川摸出自青图那里盗来的珍珠,放在她掌心当中,说道:“瞧瞧这是什么?”
雪舞端详手中宝物,那颗珠子微微泛光,光芒清冷,欺霜胜雪。
他们既无退路,大树周遭又守着许多筑巢的猛禽。除了径直向上,实在没别的办法。这里甬道窄小,道路又陡峭,晴川携着雪舞一步步爬上,越到高处,越是难走,两人走走停停。一路上,晴川将自己这些天里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他看雪舞神色不稳,便故意说些有趣的事情,将她思绪引开,免得又再旧病发作。
雪舞的手握在手心里,十分冰凉。晴川跟她说话,总是问三答一。过了会儿,她忽然将手一拉,低声说道:“小心点儿,前面有机关陷阱了。”
晴川停下脚步,颈中发痒,头顶上许多柳絮似的绒毛纷纷扬扬。他不禁打个喷嚏,只觉这喷嚏震得什么东西动了一动。身边几条裂隙太过狭窄,光照不足,视线模糊不清。他用匕首将那几条裂缝砍大,向头顶望去。原来的窄道到达这里便被截断,前边道路上长满巨大菌苞。
这片地域气候湿润,长有菌菇并不稀奇。难得的是菇盖长得如此巨大,个头就像磨盘大小。这些东西伞盖柔软无比,伞柄十分坚硬。晴川踏在上面,只觉一踩之下,那些蘑菇就会抖几下,仿佛被挠到痒处。这些古怪蘑菇体形臃肿,挤在本已十分窄小的道路上,林立成丛。堪堪只容一个人侧身挤入,这样势必就得碰到它们。
晴川俯下身来,仔细观望良久。那些菌类伞下结着许多露珠,水珠既湿又粘,拉成蛛网挂在半空。这些透明的网重重叠叠。他拣了一块骸骨,朝菌林中投去。那骨头划一道弧,正巧落在丝网上,被牢牢粘住。假若要是有人想穿林而过,那必定会被挂在大蘑菇中间,如同被蜘蛛捕获的苍蝇,动弹不得。
忽然“噗嗤”一声,那只菌菇根茎伸展,伞盖收拢,将丝网紧紧包住。只见它蠕蠕而动,像在咀嚼食物,片刻便吞入腹中。
雪舞说道:“它们好似猪笼草一样,只要有活物经过,都会捉来吃掉。”
晴川皱眉说道,“假如不是活物呢?”
雪舞眨眨眼,不明所指,偏头问道:“那我说不好。”
晴川曾长年住在无极海中,深知那幽暗中生出的植物有些特别习性。深海中常常不见日光,诸如海葵海胆之类,没有眼睛但触觉极灵。但有鱼虾从旁经过,即刻便能感知。它们如此灵敏,多半是因周遭水流水温有所变化。这些古怪菌类虽不尽相同,不过无手无足,又长在树干当中,习性多半颇为相似。
他走到洞壁边,伸手刮下一大块尘泥。这里十分潮湿,加之中空,树内早结了厚厚一层像泥土又像苔藓的东西。他知道雪舞爱干净,肯定不愿弄得身上肮脏。晴川不动声色,抬手一指,惊呼道:“快瞧,那是什么东西?”
雪舞不知他使诈,探头望去,脸上一冰,已多了五道脏兮兮的手指印。晴川哈哈一笑,第二下被她溜开。他说道:“抹在身上,咱们的味道它们辨别不出。”
两人在身上涂抹半天,弄得面目全非。即便面对面也认不出来。走近之后,那些植物果然未曾袭击。只是这里纵横交错的蛛网太多,在中间穿来插去,要小心在意。晴川在前,雪舞在后,他们匍匐于地,不敢移动得太过厉害。所幸晴川身上带着珍珠“尚寒”,本就有寒气散溢。而雪舞则是天生体温极低。因此,那些怪物觉察不到。
晴川身上湿湿滑滑,十分不好受。鼻子里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这味道略带甜香,闻久了令人发晕。他屏住呼吸,侧身向两株蘑菇之间穿入。可是晕眩之际,左臂转动不灵,臂上一块肌肤不小心蹭在丝网之上。这一下,他立时不敢再动,僵在原地。雪舞吃了一惊。
身畔两颗巨菌仿佛有所察觉,微然发颤。晴川试了一试,挂住的地方十分牢固,若是强行撕扯,恐怕连皮带肉都要一起下来。他举目望去,甬道几乎已到尽头,不过半丈左右距离,若一鼓作气冲过去,未始不能脱困。他微一凝神,向雪舞打个手势,心中默念一、二、三。数到三时,使足力气猛然一挣,臂上剧痛。那些巨大蘑菇悚然惊醒,两人纵起身,向前直奔过去。
晴川只觉数不清的怪物向中间撞来,右肋被它撞中,跌倒在地,无暇多想,翻身一滚恰好滚到门边。哪知这门十分结实,提脚踹去居然没能踹开。雪舞冲得太急,一头碰在门上,疼的喊了一声。
晴川大喝道:“小心头上!”
雪舞经他提醒,百忙中朝下扑倒,门上落下一把雪亮的大镰刀。晴川透过门后光亮,被刀锋反照的寒芒一晃,心想:早该知道羽族布置周密,门上肯定会有机关。运气实在糟糕,眼看到了这里却中了这么简单的圈套。
正想到这里,脸上刀风扫过,却险险略过前额。再睁眼时,身边怪物皆被齐腰斩成两段,歪倒在地。原来那柄月牙镰刀上面连着锁链,来回摆荡,眨眼又荡了回来。它这么悬空来回往返,两个人都贴在地面不敢起身。晴川又在门上用力踹了几脚,那扇木门本已腐朽,经受不住,轰然倒塌。
晴川鼻尖离着镰刀刀口不过数寸而已。两人躺在地上,小心翼翼挪了进去。雪舞长舒口气,说道:“好险。”
回头看时,那柄快刀越荡越低,没多大工夫便直贴地面。周遭那些菌类早被砍得东倒西歪。他们若是再迟一些,只怕也要身首异处。晴川伸手将她拉起,环顾四周,这里是个空荡荡的斗室。顶上开扇天窗。天窗却做成了活页翻板,推手即开。
上面豁然开朗,露出灿烂霞光。他们闻到一阵花香,又有虫鸣鸟语,呼吸之间分外清爽。等到钻出地道,只见晴空万里,艳阳普照,到处花团锦簇,一望皆是碧油油的草地,上面生有各式草木,如同到了世外之境。
这片绿冠浮云中央有个清澈见底的大湖,湖上飘几页扁舟。湖边却有几幢房屋,拱顶尖尖,苍翠幽静,形如羽毛又如草叶,纤修狭长,优美无比。只不过走近再看,门庭破败,许多杂草丛生,显是久已无人居住。院内种的各色花草都七零八落,倒是藤萝缠绕,爬到墙壁之上,将窗户掩得严严实实。
晴川朝内瞥了一眼,房内陈设依旧原封未动,积满尘埃。大门紧锁,锁孔也都锈住。窗户上装着灯笼丝似的栅栏,犹如囚笼一般。晴川暗道:设想得如此周密,可见云隽对芙蕖深为忌惮,生恐她跑了出去。只不过这法子太过愚笨。想要将女人关在笼子里,那是无论如何关不住的。
正转念时,房后传来一声呼叫。晴川听出云望的声音,急忙闪身。第一声呼喊之后,第二声便只有半声。他知道事态紧急,这小姑娘虽然非敌亦非友,但好歹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总有两分关心。但见屋后院中,一人伏在地下。还有一人站在篱边,手中长剑一缕殷红顺着霜锋滴入土里。那人戴一副狐狸面具,缓缓抬手,指向云望心口。
晴川拔出“雪鸦”,两步抢到近前,右手疾翻挡开一剑。不等他回过神,匕首已交左手,偏过刀锋直取腰眼。这下变招直如羚羊挂角,来得突兀且全没理路可循。青图招架已来不及,伏身跃开。晴川心知青图的厉害,是以出手就是不顾性命的打法,果然将之逼开。
他不敢回头去瞧云望伤势。雪舞将云望抱起,见她胸口大片血渍,刚才一剑未能正中心脏,稍有偏斜。不过看这情形,剑刃入肉不浅,性命危在旦夕。
晴川大声问道:“她伤得如何?”
雪舞摇头不答,晴川心中一沉,忽然记起之前云望对他说过,自己活不长了。那时他只道是听错了,并没放在心上。
云望勉力抬眼,神色茫然若失。她口中吐几口鲜血,低声说道:“没……没关系,是……是我故意让他刺我。我……我没还手……”
雪舞不由得奇道:“这是为什么?”
云望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我……害死他的儿子,欠了他一条性命。如今让他刺一剑,也……也不算什么。”
青图厉啸一身,身躯微动,仿佛提剑欲斩。晴川紧盯住他,拦在两人中间,口中问道:“你害死他儿子?”
她点点头,轻声说道:“真弓是为了救我,才会死在他们手里。”
元江江水浩瀚,自北而南,仿佛一条宽广玉带。行到中游,分做两股,一股朝南,名为朱雀;一股向西,名为弱水。弱水一脉止于沙漠海。再往西因地处偏狭,云气干涸,便渐贫瘠。江流岸左是妖族闻名遐迩的万化城,江岸以南穿心湖以降,有盘丝岭、狼图腾谷、蛇蝎谷,皆有妖族星散聚居。有歌谣传唱:漠漠苍芜之岭,仗熊罴之拳勇,无坚不摧,无往不利,为兽。万化奔流之城,毓日月之钟灵,戎装不卸,魍魉不近,为妖。
妖族古来以勇武见称,虽不若羽族纤敏尊贵,不似人类的声势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