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沉思片刻,皱眉说道:“不过这么一来,他就知道我在这里。玉碎滩是不能再待下去,要将族人转移到别的地方。白角,你……”
她本来想说,你愿不愿意助我?还没开口,就觉得这话未免太过冒失。不过这次分手,今后天各一方,恐怕永远再不会有见面的时候。权衡利弊,自然是国仇家恨更加重要。
想到这里,她立刻改口,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白角却说道:“我是个外人,不便参与你们的纷争。再说你跟云隽虽然决裂,始终还有夫妻之名……”
芙蕖断然说道:“他杀我全族,不是我丈夫,也不配做我丈夫!”
她这话说得十分决绝,一时间两人都不作声。过了良久,白角伸手轻轻放在她肩头,低声说道:“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已经嫁了人了。”
芙蕖转过头去,目光闪动,慢慢说道:“我从积羽城逃出来,众叛亲离,穷途末路。肯援手相助的人,除了已经身死的真弓,就只有你。是汐族还是羽族,对我来说并没半点分别。”
她将脖颈上挂的鳞片摘下,说道:“这是你的,还给你。”
白角摇头不接,说道:“不用,你留着吧。”
她手一松,链子“哒”的一声,落在甲板之上。
那羽人舵手扬帆驰回岸边,不等靠岸停船,白角便一个箭步跳入水中。他匆匆走到沙滩上,守护的羽芒侍卫面露诧异。他回头一望,芙蕖却是背对自己,坐在船头,似乎故意不去瞧他。白角心知她不日便要离开,这次闹的不欢而散,实非本心所愿。
他拢起斗篷,也不与众人打招呼,径自快步离开。这时夜已过半,月亮即将落下。荒滩上一场惨烈大战,渔村中却无人知晓,仍是静悄悄的。他不想穿村而过,择了一条僻静小道,绕到林子旁边。这时林中怪风呼啸,呜呜做响,他给冷风一激,打个寒噤,脑子倒是清醒许多。
忽听背后有所异动,斜目一扫,似有人影一闪而没。白角本来精明,只是方才心绪混乱,未曾留意。这时发觉背后有人跟踪,即刻停步。侧耳再听,那些人却又没了动静。他闪入树后,即刻躲在阴影之中。那些人眨眼之间追丢了人,都很奇怪。
有人说道:“那巫师上哪去了?怎么踪影不见?”
白角悄悄张望,见追来的是几名黑翼羽芒。他们打扮精干利落,穿着黑衣,暗地跟踪确实叫人不易察觉。
几人互打手势,只听一人说道:“真是怪事,眼皮底下也会追丢。回去之后,怎么向殿下回禀?”
他说到“殿下”二字,白角一震,忖道:芙蕖派人跟着我是什么意思?不对,如果有事要问,方才干么不问?这样鬼祟的行径,可不像她的行事做派。先听听再说。
旁边他的同伴还刀入鞘,很不耐烦,说道:“回什么禀?咱们就守在这里,今天捉不到他,明天后天他总要从这里经过。到时候见到,一刀杀了就是。”
白角不禁冷笑,心说:别说是你,就算人数再多上一倍,那也杀不了我。
却有人摇头说道:“殿下只说叫暗中捉住,可没吩咐要取他性命。长公主是想留着他,将来可为自己助力呢。你要动他,那可不是殿下的意思。”
方才的羽人冷哼说道:“你们好傻呀。那汐族巫师狡诈多智,岂能乖乖束手就缚?咱们要活捉他是千难万难。一个不小心,反而命丧其手。就算真将他捉住,这种赏金巫师见钱眼开,将他留在公主身边祸患无穷。将来倘若对殿下不利,悔之晚矣!”
那人听他这番话说得颇为有理,沉吟不语。羽芒又道:“咱们见到了他,不必说什么废话,伸手便要了结他性命。将来长公主倘若问起,就说是争斗之间,失手伤人。说他负隅顽抗,以致殒命,这般说法也可搪塞过去。”
便有人点头附和,说道:“我看殿下对他颇存好感。可是听说汐族人都是心机深沉,满腹阴谋,叫他来掺合咱们的事,难保将来会出什么差错。索性杀死,以绝后患。”
白角见他们商议已定,接着便开始讨论在自己必经之处上下什么陷阱,设什么埋伏。谁来诱敌,谁来偷袭,谁来望风,谁来掠阵。虽然他仍是不信芙蕖会叫人来对付自己,可是也该给这些人留个教训。
那些人说得正起劲,忽然有人从背后走出。大家都是一愕,再定睛瞧时,不是别人,正是汐族巫师白角。他一双湛蓝瞳孔,缓缓自左而右扫过众人。这人目光犀利,似乎能将人看透似的。
羽人递个眼色,两人挺剑刺出,一指咽喉一指小腹,上手便是杀着。白角微微一笑,不躲不闪,自怀中取出灵魂宝珠。只听两声惨呼,剑尖及胸,即刻垂下,两人咽喉、小腹鲜血涌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将对方的招式反而作用到对方身上。这两人刺得虽猛,幸喜白角手下留情,并没要了他们性命。
身后早有人伏击,猱身近前,向他双腿斩来。这次倒是一刀斩中,羽芒心下暗喜。不料星火飞溅,白角身躯晃也不曾晃动一下,如同砍在石头上相似。那人疏神之际,给他反手一指,点在额头上。顿时耳中轰鸣,全身酸软,仰面跌倒。
众人眼见近身不能奏效,立时退出几步,光芒连闪,背后双翼微展。须臾之间,羽翼化做无数白刃,犹如落雨一样铺天盖地,向他射来。白角举臂挡在胸前,口中念咒,身躯侧转。顿时一股旋风旋开,绕在绍。那些羽刃顿时便给卷落,四散而下。众人见此情景,都骇然色变,不约而同调头逃走。
哪想到白角身影如鬼如魅,不见他抬步,只是眼前一花,便即赶上。他双手齐伸抓住两人。那两名羽芒正想回剑刺落,可是身躯如遭电击,顷刻半分力量也使不出来,一股阴森森的冷意在血脉中四处游走。白角顺手将他们掷下,这些人倒在地下动弹不得,轻轻抽搐。一连几人,都是如此。
最后一人,头也不回,只顾奔走。忽觉脖子上一紧,被他扼住喉咙。白角制住了他,逼近几步,面上似有寒霜。他沉声喝道:“谁叫你们来的?”
那人眼中虽有惧意,口中却说道:“我们杀不了你,殿下自然会叫别人来替我们报仇!”
白角冷然说道:“芙蕖不会下这种命令。她若有事要说,定会当面告诉我。不会派人跟踪。”
那人恨声说道:“别仗着你与殿下从前有些交情,便自以为是。你们汐族人,个个奸恶,满腹心计。变着法子接近长公主,谁知安的什么心?殿下虽说要留你性命,我们却是非杀你不可。岂能容你计谋得逞?”
他手下一紧,那人顿时气息一窒,十分痛苦。白角一把将他摔出。他绝境逢生,料不到对方竟然忍手不杀,惊讶不已。
白角喝道:“留你们性命,回去告诉你们同族。我们汐族两不相帮,至于有人还想要我性命,那可对不住,奉劝你们不要徒然送死的好。”
说完这话,他返身而走。羽人慑于威势,只得眼睁睁瞧他离去,无人追赶。
芙蕖自与白角分手之后,只顾布置族人迁移的事,并没顾及其他。这次出其不意,叫云隽人马受创,不过只是小胜。要知对方人多势众,不日便会大举搜捕。己方势单力孤,难以与之抗衡,及早另觅稳妥的落脚之处才是当务之急。
这天忽听门外喧哗,似乎有人争吵。她心下奇怪,唤入从人,问是出了什么事。那人神色十分气愤,说道:“汐族人实在可恶,咱们又没惹他,他却无端端伤了咱们的人。他手法好生残忍。”
芙蕖心下一震,不免变色。走出来时,早有人将尸首抬上,齐齐整整一字排开。这些人果然都是族内之人,身上的伤口亦是十分古怪。有的胸口给捅出数十个窟窿,有的被羽箭钉得如刺猬一般,都是给自己所持的兵刃所杀。芙蕖曾见白角用过这种手法,她脸色惨白,心想:不会是他吧?
一人高声说道:“据说有人看见这几名弟兄那日晚间曾跟着那名汐族巫师离去……”
芙蕖奇道:“他们跟着白角做什么?”
那羽人脸色一红,低声说道:“其实……其实大家私下对他都有不满。他一个族外之人,又是赏金巫师,与殿下……做朋友,那不大好。”
芙蕖立时便明白他的意思。原来,她与云隽本为夫妇,虽说反目,但毕竟名分犹在。突然对一个族外来历不明的人青眼有加,自然少不了流言蜚语。况且羽族生性高傲,她在族人中地位尊贵,言行举止便格外受到关注。
芙蕖按下心中怒火,想了一想,这件事倘若真是族人贸然相犯,白角无奈之下出手还击以致伤人,错在己方,那还有转圜的余地。自己如果这时一味袒护白角,必定要犯众怒,倒不可莽撞。她便即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将尸身收拣起来。这件事我自然会叫他当面对质。若是他滥杀无辜,必要公道处治。”
众人看他说的凛然郑重,掷地有声,也都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十三章 决裂
第二十三章决裂
白角与羽族无缘无故打了一场,回到海中后前前后后回想一番。他较芙蕖更加精于世故,对羽族族人的不满早有觉察。其实各种族之间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禁止婚嫁。只是芙蕖身份特殊,她与云隽的关系天下皆知。白角不肯插手一半是因汐族此时不便干预外事,一半也是保全她的名声地位。但毕竟众口悠悠,谣言传来传去,不会好听。羽族中有人看不惯自己,私自行事也不奇怪。
他想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况且不管怎么说,总是自己伤了对方的人。索性等到略微平息之后再来解释比较妥当。因此,他居于海底,几天以来都不露面。
这天灵魂宝珠忽然发光。白角知是芙蕖召唤,只见里面映出个倒影,却不是她本人,而是那天自己救下的羽芒侍卫。那人口称长公主为前日一事约请见面,就在海滩之上。白角心想,干脆当面说清楚的好,当即点头应允。
第二天如时赴约,那名羽人果然等在乱石滩上。白角没见到芙蕖,只见到他孤身一个,有些奇怪。那人躬身行礼,恭恭敬敬说道:“殿下为了防嫌,不便相见。她亲笔写了一封信,托我带来。”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白色信笺,双手平托递了过去。白角接过后正要拆封,被那人拦住,说道:“殿下吩咐,这封信十分重要,请你等到周遭无人时再行拆阅。她……她严令我一字不许偷看,定要等我离开之后才能翻阅。”
白角听他这么说,暗想:芙蕖连自己人都信不过?难道这里写了什么机密?甚或是私密的话?既然她这么说,定然有她的道理。等那人转身走远之后,白角低头一看,封口火漆完整无缺,的确未曾被人动过。他阅历丰富,疑心较重,正想撕时却又罢手。将信对着光亮一照,里面却有三四张纸,折成长方形状,外表看去确实没任何异样。
他将信封放在石头上,拿石子四角压住,走出数步,回身抬手一指。只听“啵”的一声,封皮划开,信纸露出。白角稍等片刻,看一切正常,这才走近。可是信纸上竟是空空荡荡,白纸三张,全没见到一个字。他想了一想,手指沾湿海水,慢慢涂在纸上,果然这法子极为奏效,下面现出一行娟秀小字:内情尽书于信中,请翻后一页观看。
白角翻到第二页上,只见上面写着:变生不测,事态紧急,需借你助力。前日之事,又起变数,三言两语无法说清,请照后图指示之处来见我。事急!事急!
看到这里,他心头一沉,不由自主速翻到最后一页。白角一怔,这页上画的图形却实在奇怪,不知究竟什么意思。上面画着曲里拐弯一根矛,柄上缠绕着毒蛇,矛头上有个骷髅的形状。他拿近前仔细端详,忽然里面喷出一股烟雾。白角心知中计,痛得大叫一声,俯身摔倒。正想去摸怀中灵魂宝珠,可是信封无火自燃发出一股焦臭。他双目灼伤,慌乱之际朝后退却,只想离那封信越远越好。
那信纸烧尽之后,光芒一闪,凭空出现一根骨矛。骨矛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不一会儿分出长长短短数十支来。白角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好施法护身。他从没见过这等恶毒法术,也不知能不能防备得住。
那些短矛围在四周,将前后左右全都堵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听“哧”一声轻响,矛尖齐下,刺在身上。白角哼也没哼,身躯摇晃两下,重重跌倒。
他躺在海滩上,耳中只听到潮水涨落,海鸥鸣啼。全身上下无一不是疼得钻心,鲜血自伤处涌出,浸透衣衫。他心中一个声音问道:这是她要害我吗?她干么要杀我?
正想到这里,头颅剧痛欲裂,有样东西锥子相似,不断钻着脑壳。他双手捧颅,失声大叫起来。
一截长角破脑穿出,形状如刀似匕。
海窟已毁,不能容身。这些被云隽逼得流亡他乡的羽人们从前饱收欺凌。如今不费一兵一卒便大获全胜,可以说是扬眉吐气,都兴奋不已。众人摩拳擦掌,想再度出击。芙蕖好不容易将他们安抚下来,暂且驻扎野外。准备等到天黑之后,再另行部署。自己带了一行侍卫,匆匆向海岸边赶来。
芙蕖不便自己出面,只吩咐从人替她约了白角。哪知行到坡上向下望去,岸上空无一人。她想白角杀过族人,这时若是带人太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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