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轩眉道:“纵是陷阱,也要闯上一闯,看个究竟。王兄也知师旷典故?”
王朝道:“我在府中多年,京中大大小小哪儿没去过?这故事早几年就听人说过。”
展昭击节吟道:“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舞影歌声散绿池,空余汴水流东海。”
这乃是李白唐天宝三年与杜甫、高适三位大诗人在此台相会,饮酒赋诗,留下了的《梁苑吟》。
王朝不知他吟的什么,但见他神色悠闲,炯炯双目却毫无懈怠,注视林中,不由暗赞他果然如先生所夸般胆大心细。
林中一声长笑,笑声中传出人语,阴森而缓慢,一字字道:“‘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展大人好雅兴,好气魄!只怕过了今日就要改成‘今人耕种南侠坟’!”
王朝喝道:“什么人?出来!” 嗖地拔出了腰畔长刀。
那声音道:“原来王大人也来了。怎如此沉不住气,拔刀做甚!”语气狂傲。
王朝一怒方要再问,展昭抬手止住,道:“阁下,为何不现身?”
那人道:“自别后我对展大人可是朝思暮想,刻骨不忘,期盼多日,怎舍得不见!不过他们要留在林外,你自己带人进来换这几个小儿!”语声怨毒。
展昭心中警觉,明白此人定是那案中交过手的,只听声音却不知是谁。
展昭翻身下马,对王朝道:“你如见小儿出来,马上叫他们上车离开!”
王朝道:“大人千万当心!”
展昭点点头,从车上带下王冀北,押着朝林中走去。
王朝暗暗打量地形,想寻个隐蔽处悄悄潜入。
那声音又起:“我若见有人进来,这小儿是进一个杀一个,进两个杀一双!”
王朝一惊,敌暗我明,不敢冒险,只得作罢。
展昭缓缓步入,夜色浓雾,山林群木,都彷佛变成了鬼魅的影子。
林子深处忽见微弱火光,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大汉,手中各执一柄鬼头刀,并肩而立,拦住了去路。见展昭一人进来,方闪在两旁,现出中间一人。
这人坐在一把轮椅上,黑色长衫,整个的头脸,都用布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对闪烁的眼睛,膝上横卧一个小儿,纹丝不动,不知死活。
王冀北一见那人身形,激动起来,叫道:“大哥救我!”
那人冲他点点头,道:“展昭,休再向前,先把人放了!”
展昭站定,沉声道:“还有三个小儿呢?”那人一挥手,两大汉从树后拖出三个五六岁的小儿来,丢在轮椅旁。
展昭见这些小儿软软倒地,似已昏迷,怒气上冲,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那人道:“展大人放心,我对这些黄口小儿的性命毫无兴趣,只是他们太聒噪,下了些药,解药在这里。”说着从身上掏出个小瓶来。
展昭沉道:“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人不说话,打开瓶塞儿倒了点儿,在膝上小儿鼻间一抹,那小儿打个喷嚏悠悠醒转,睁眼一看四周,放声就哭:“这是哪儿?我要回家!爹爹!娘!。。。。。。”哭声甚是洪亮有力,显见没有饿着。
那人恐吓道:“住嘴!再哭,我现在就掐死你!”左手照孩子颈上一扣,稍一用力,那孩子连憋带吓,出不得声,瞪大了眼睛,真如一只可怜小猫。
展昭怒道:“有什么怨气冲展某来,拿孩子撒气算什么好汉!”
那人闻言一掀衣摆,右手拍腿吼道:“自年前你毁了我腿,再不敢称什么好汉,如不是决心找你报仇,我岂能苟延残喘至今!”
他这一怒,声音不再阴恻,加上此话,展昭顿时想起一人,喝道:“何震东,原来是你!你何时越狱的?”
那人一把扯下布巾,果然是去岁下狱的江洋大盗何震东!只见他一脸怨毒:“展大人果然好记性!我这腿越什么狱?总算还有几个好弟兄记得我,那些官差也不是个个都如你开封府般清廉尽职。”
展昭一听就明白是有狱卒得了贿赂,就不知是私放的,还是睁只眼闭只眼让劫出的,回去还要彻查。心里想着,嘴上道:“你既逃狱,还做下此案,再入狱可是死刑了!”脚下悄悄向前挪了挪。
何震东道:“少说这些废话!”眼光一转,道:“展昭,你若再向前,我就不客气了!”手下猛一用力,那小儿直翻白眼。
展昭只好站住,道:“你怎样才肯放了他们?”
何震东道:“你先放了我兄弟,把剑扔到一边!”
展昭心念电转,手一挥,长剑划空而过,连鞘插入树中半尺有余。再解枷锁放人,那王冀北忙不迭跑到轮椅后去。
何震东道:“你们两个把这些小儿弄到林外去,告诉他们,解药等会儿展大人带出去!”
那两人依言夹了小儿出去,片刻既回,站在何震东左右。
何震东又道:“展昭,这孩子和解药就要你亲自来拿!你可敢过来?”
展昭不答,两目紧盯着对方双眼,全身满布真力,一步一步走上前。
看看离轮椅还有两丈,何震东目光微动,展昭马上警觉,几缕尖锐风声袭来,分射 ‘迎香’、‘乳泉’、‘中极’、‘华盖’,上下左右,四处大穴!
他扬掌挥却了上面一箭,抬脚踢掉下面一箭,左掌并指如剪,剪住了右面一箭,身形疾闪,左面一箭,亦自堪堪掠身而过,远远飞入暗林中!
何震东厉声笑道:“果然好功夫!躲得过我重金请人设下的机关。”
展昭继续前行,这次直到轮椅前再无异动,方站定,何震东道:“你来抱!”右手把解药往小儿怀中一塞,扣颈的左手一松,改按在头顶百汇穴上。
那小儿透过气来,恐惧之情再也压抑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响。
展昭双目如电,这何震东一松一按间原有破绽,乘机出手并非不能,却无十分把握既不伤他性命又能救出小儿,一咬牙,凝真气护住全身,又往前靠了靠,伸手去抱。
双方身子已近到不能再近,展昭俯仰间不能护得胸腹要害周全。何震东却是有心人,焉会放过了眼前绝佳时机?就在展昭俯身抱人,仰身方起的一霎,一道精光自何震东腕底翻起,衣袖乍扬间,斩金截铁的一口利刃,凝聚他全部功力,向展昭左肋刺去。
何震东怨毒已深,计划多日。他早请巧匠在轮椅把手里藏了一口短剑,极其锋利,连那留下的小儿,都是挑声大爱哭的,旨在遮掩剑风,整次行动步步都想了不知几遍,就怕展昭不亲自来。。
这一剑尽管毒辣狠厉,却也并非全无破绽,若在素日,那是绝无可能在展昭身上得逞。只是眼前情况特别,猝然施诸之下,展昭简直无能防范,“噗哧”一剑直穿左肋。
展昭右手抱紧小儿,鹰也似的凌空直翻而起,却有一股鲜血,自他肋间直喷出来。随既他袖底几道寒光闪出,袖箭正中旁边两个大汉和王冀北要穴,三人抬手的机会都无就扑通倒下。身形落处,展昭左手已自何震东手中,夺下了那口短剑,这时他踉跄的身子,才落了下来。
何震东这一剑虽说侥幸得手,目睹对方这般神勇,也是大惊。更因展昭力道过猛,把他由轮椅上直拖了起来。他纵横江湖多年,见机倒快,积聚平生功力,趁势双掌齐出,一攻小儿,一击展昭伤处。展昭此时再不留情,一闪避过,旋身抬腿,正中胸前,何震东喷出一口鲜血,诺大身躯飞出几丈远,重重跌下,险些昏过去。性命悠关,再不顾脸面,四肢着地爬向林中。方爬出几步,面前奇光电闪,一口滴血短剑穿过手臂插入地下,直至没柄。他惨叫一声,浑身颤抖,真的晕了过去。
展昭脸色苍白,这一剑给了他极大的创伤,瞬息间,鲜血湿透了他边衣裳,几至举步维艰,他却倔强的屹立如故。左手骈指如飞,自行点了几处穴道,暂时止住了表面怒涌的鲜血,内腑的伤口倒流的鲜血却是无能为力,只有一次次强提真气,不使扩散,如此尚能逞一时之勇而站立不倒。
咬牙走过去拔出巨阙,再提口气,喊王朝进来。
王朝方才就恨不得动手将那两个汉子擒了,又投鼠忌器,怕拿不到解药,咬牙切齿让那两人走了,急得原地乱转,只觉时间过得太慢。此时听见展昭喊声,忙领两个衙役冲进林中。
到近前看到四个凶犯倒地,一个小孩儿好好在展昭手中抱着,喜道:“都解决了!展大人好快身手!”
展昭道:“这几人都被封了穴道,抬到车上去!孩子你抱着,解药在他怀中,抹在鼻间便可。”
两衙役上前抬人,王朝接过孩子,掏出药瓶看看收好,道:“好孩子,胆够大,竟不哭。”却不知这小儿目睹一切,惊恐之下连哭也忘了,到此时还盯着地上血剑发呆。
王朝顺他目光望去,心扑通一跳,忙向展昭脸上看,只见微弱火光下展昭脸色死一般苍白。他神色猝变,把小孩儿放到地上,急道:“展大人伤在哪儿了?”
展昭道:“不慎中了一剑,不妨事!”
王朝听他语气不稳,又闻见股浓重的血腥味,哪肯信?取下树上燃了一半的火把,浑身上下细看。这下直惊得他魂飞魄散,只见那官袍左半边被血水浸得湿透,下面黻黼也看不出颜色来了。
他抖着手道:“怎伤得这样重!” 忙上前扶住。
展昭道:“天不早了,带孩子们走。”说完再支持不住,身子晃了一晃,重重靠在王朝身上,强提口真气,不让自己昏过去。
王朝半扶半抱,把他带到林外,这情景展昭是不能骑马了,但伤势也不容耽搁。王朝吩咐几句,跳上马,让展昭斜靠在怀中,纵马先行。四个衙役忍不住重踹了犯人几脚,给孩子们嗅了解药,安置在车上,牵过展昭马,赶车匆匆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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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子时,包拯、公孙先生和众家长都在堂上心急如焚坐着。
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几家家长道:“回来了!回来了!”不约而同奔至门边。
包拯两人也站起,还未走到门边,只见前面人让开条路,王朝满手是血走在前面,神情严肃,张龙赵虎架着脸无人色的展昭紧跟在后!
有诸多百姓在,包拯尚能维持面上镇定,先生却顾不了许多,疾步抢到面前,叫把人扶到椅上,抓起手腕号号脉,一把撕开肋间衣服,查看伤口。
已有沉不住气的妇人见展昭伤成这样,却不见孩子回来,想是凶多吉少,哭道:“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这一开头,堂上哭声一片。
展昭进屋被灯一照,耳边又闻哭声,神智清醒几分,强睁开眼,眼前一片昏花,好一会儿方看见大人满面凝重,站在面前。
他挺了挺身,想站起来,包拯忙按住,道:“展护卫,坐着说话!孩子可救出?怎伤了?”
展昭泛白的嘴唇抖动着,道:“幸不辱命!”几个字说的好似用掉了全身力气。
王朝见状,道:“还是属下说吧!”把事情讲了一遍。
包拯听孩子无恙,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家长们更是急不可奈,奔出大堂,挤到府衙门口翘首以待。
包拯再掩不住一脸急切,问:“先生,如何?可有性命之危?”
先生摇头起身,道:“不好说。快扶到房中!”众人心头一沉。
等四衙役赶车回来,收押人犯,交还小儿,送走众百姓,天色已微明。包拯匆匆到展昭房中,公孙先生正凝神开药方,张龙赵虎收拾血染的衣物,绷带等。展昭换了干净里衣,静静躺在床上,气息微弱,不知是昏是睡。
公孙先生见大人进来,不等问就道:“伤口很深,已处理好了,凶险与否,还要熬过这两天才知。”
包拯走到床边坐下,扶起展昭一只手,惊道:“怎这么凉?”
先生道:“失血过多,难免的。这倒不怕,就怕烧起来,更难办。”
包拯叹了口气,道:“先生这两日就多辛苦些。”坐了会儿,忧心忡忡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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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白玉堂,歇够了方起身拿了公文到府中去见大人。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展昭,步子都轻快起来。眼看再拐个弯就能看到府衙大门,街角人影一闪,撞过来一个少年。他忙躲过,对方头也不回,丢下句“抱歉”,又要跑走。
白玉堂目光一闪,道:“耕云!见了白爷爷跑什么?”
那少年闻声回头,方看清是谁,惊喜道:“白护卫回来了!小人刚才实是心急,大人恕罪!展大人伤了,先生让我抓药去!”
白玉堂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把握住耕云手臂,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伤在哪里?重不重?”
他性情不比展昭温润,耕云素来有些怕他,手臂被抓得生疼也不敢言,忙道:“午夜的事,伤在左肋,先生说伤得很重。方才吐了血,人也烧得滚烫,先生又重开了方子让赶紧抓来!”
白玉堂闻言头嗡的一声,心头大乱,松了手,顾不得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施展轻功,穿房越脊,直扑展昭房中。
他来势汹汹,到房前却骤然止住身形,轻飘飘落在门前,看着熟悉的房门,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