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势汹汹,到房前却骤然止住身形,轻飘飘落在门前,看着熟悉的房门,竟有些不敢进去。定了定神,悄悄地揭开门帘,一股药香夹杂淡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先生正坐在床边,凝神想着什么。见人进来,抬头看是白玉堂,惊喜之下站起,压低声音道:“白护卫回来了!”
白玉堂点点头,缓缓走近展昭病榻,见他仰面卧着,身上覆着厚厚被褥。
白玉堂轻声问:“先生,他怎么伤的?伤势如何?”
先生把情况讲了,知他俩素日甚厚,也不客气,道:“白护卫先照顾片刻,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
白玉堂道:“先生只管去!”
他坐在床边,方看清展昭惨白脸色,心头好似被人硬生生剜了块肉般疼,隐隐升起股怒气——以展昭身手,天下有几人能伤他?何况一手下败将!定是心慈手软惹的祸。
忽展昭几声咳,白玉堂忙凑到近前轻喊:“猫儿?”展昭还在半昏半醒之中,眼睛也没睁,却也知道床边有人,下意识地向着床边铜盆指了一指,挣扎要起。
白玉堂立时会意,扶起他上身,歪向床边,方自就近,已自呛出了大口鲜血。
这小小动作用尽展昭全身力气,却也使他稍稍清醒,微睁双眼,模糊一个白影映入眼底,心中喜极,忙强睁开一双秀目,一待看清,再不愿移开眼光。
白玉堂看他醒来,心中暂松,小心地扶持着他重新睡下,见他烧得晶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却说不出话,又疼又气,责道:“病猫,烧糊涂了,不认得我?半月不见,看弄成什么样子!”话出口,又有些恨自己的尖牙利嘴来。
展昭知他面冷心热,定是极担心,才会口不择言,勉强挤出一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欲说无力。
白玉堂叹道:“我以前夸你笑比春光,这会儿可以收回来了,这一笑真比哭还难看。好好睡会吧,吃药我叫你……有话等精神好了再说。”
展昭依言闭上眼,又陷入昏沉之中。
过了一刻,房外脚步声响,耕云用托盘端着两盅药进来,放在桌上,向白玉堂施礼,道:“该喊展大人吃药了。”
白玉堂起身揭开一个盖子,见药色浓绿,散发出来的气味,辛辣难当。他皱眉道:“什么药?这么难闻。”
耕云道:“先生说是这个是散瘀血的,这个是退热的。”说着上前叫醒展昭扶起。他毫无武功,扶得甚是吃力。
白玉堂又一皱眉,道:“你出去吧,我来!”
耕云心中实在怀疑他会不会喂药,不敢说,只得退下。
白玉堂健臂一伸,轻轻松松就把人扶起,抽了床被,垫在床头让展昭靠稳,先端过那散瘀血的药,道:“猫儿,吃药。”拿起羹勺舀了,送到展昭嘴边。
展昭方咽下,就被刺激的一阵呛咳,震动了伤口,疼得越发脸无人色。
白玉堂心疼不已,若不是知道先生医道精湛,所开绝对是对症良药,真想把药扔了。
展昭好容易止住咳,又喝两口,苦辣难当,强自开口道:“一口喝了吧。”抖着手要接碗。
白玉堂听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叹道:“我喂你。”看看不顺势,挪到床头,也歪在被上,左臂揽住展昭,把头扶稳,右手将药缓缓倒入他口中。
展昭一气喝下,闭目强忍住咳,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方缓过气来。
白玉堂端过另一盅,闻闻道:“这个倒有些甜味。”依样喂下,又倒了水让他漱口,再次扶他睡下,自己仍床边坐着。等展昭睡熟,公孙先生回来,才到前面去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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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京城,这已是第五天了。
白玉堂几乎是足不出户,整日守在展昭床边。每日三次不分昼夜,定时喂药便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工作,困了就在床尾歪一会儿,不用人叫,片刻既醒,皆因心中有事,哪睡得塌实?倒减了公孙先生许多负担。
前两日展昭时醒时昏,烧得一点精神也无,寸食未进,只能饮水为继,还不时大口吐血,真把大家吓了个魂不附体。
第三日上烧退了,不再吐血,人也清醒许多。先生把了脉,脸上见了点笑意,换了药方,说是性命无碍,但是若想在数日之内便能够复元如初,却是妄想。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白玉堂却依然食不知味,席不暇暖,不分日夜,随时守候,就怕伤势有起伏,真个备极艰苦,心力交疲,只是仗着年轻体壮,功力深厚才没累倒。
众人看在眼里,皆没想到这华美高傲的少年能为朋友如此尽心,皆赞他高义,却碍于他孤傲性情,不好当面夸奖。
展昭人缘极好,前几天伤重,人们怕打扰还能忍着不来看。这日,府中上下人等听说展护卫好些了,都来探看。王朝四人,更是得闲便来,不知跑了几趟。宫中朝中有人来,熟悉百姓也有登门的……从早晨起,络绎不绝。
展昭外表温文尔雅,生性却极坚强,当着人面,一力强支,不愿显露衰态。
白玉堂站在一旁,看那憔悴已极的猫儿半靠在床上,强打精神,挤着笑脸,一一应酬,烦到极,恨不得一把抹去那刺眼的笑容,再一脚把那些人踹出门去,奈何来人皆是一番好意,又不能发作。
折腾到晚上,算算一天下来,这猫儿也见了百余人,累得倒在床上,睁眼的力气也无,面色直逼白纸。
白玉堂忍无可忍,忿忿坐在床边,道:“猫儿,这里不是养伤之所!明早我带你回外面住处,可好?”
展昭闻言,思忖片刻,自己身体自己清楚,想要恢复如初怕还要许久,王朝四人各有事忙,先生为自己也已耽搁不少事务,不好再累大家。再说回去有白旺一家和苗伯,白玉堂也可好好休息一下。
拿定主意,睁开眼,只见白玉堂黑白分明的俊目中清晰可见几痕红丝,心中不知怎地微疼,道:“也好,等会儿禀过大人吧。回去后,白兄也可好生歇歇,这几日蒙你百般照顾,展昭真是铭感五内!多谢了!”
说话的人出自肺腑,听的人却不知怎的怒火中烧,面色一寒,冷笑道:“展大人知恩就好!”起身走到桌前,背过身去。
展昭一怔,不明白他为何忽然翻脸,半撑起身体,道:“白兄,可是展昭说错话了?”
白玉堂又冷笑一声:“别白兄,白兄的喊,我当不起!”
展昭道:“白兄,你到底在气什么?说出来也让我明白。”
白玉堂道:“你我相识相知到今日,你这称呼还如此生分,言语如此客气,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
展昭闻言不由笑了,道:“说朋友远了,展昭此生能得你为知己,纵死无憾!称呼原是喊惯的,没想到生分不生分——你既不喜,就改了吧!玉堂,我渴了,帮我倒杯水!”
这话一出,白玉堂满腔怨气瞬间灰飞湮灭,化作一片温软,道:“刚好了点儿,说什么死不死的!”
倒杯水,端到床前,见展昭右肘撑着身体,左手捂在肋间,汗都下来了,忙扶住,责道:“躺着就不能说话么!看这一身汗!”
展昭微微一笑,道:“这不是看你生气急的么!”接过茶杯喝了几口。
白玉堂小心扶他重新睡下,倾下身来,为他理着额间为汗水湿渍的长发,叹道:“是我心情不好,你……瘦多了……该换药了,让我看看伤口。”说着解开展昭衣襟,揭去层层纱布,见缝合处没有裂开,才放心取过药酒清洗。
饱蘸药酒的软布刚一接触伤口,展昭虽有准备,还是不免浑身一颤,咬牙忍住。
白玉堂看得明白,手下动作更轻,道:“下次回岛,得问大嫂要样先生也没有的好药,猫儿,你可猜得出?”展昭摇头。
白玉堂道:“大嫂有独门秘方,专去疤痕,岛上小姑娘们都说灵。你这身肌肤玉一般,让人爱得紧,留了疤不太好看。”嘴里说着,眼手都没闲着,继续清洗上药。
展昭虽明知他有意取笑,分自己心,然很不习惯这样的顽话,颊上挣出点红色,回嘴道:“又胡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身上留点疤算什么,你如真问大嫂要,留了自己用吧!”
白玉堂拿过干净绷带重新包扎,道:“你这是咒我的么?我可不比你这笨猫,空有一身绝世武功,站在那里等人来刺。说正经的,这次案子,如是我,先潜入林中一剑先杀了何贼再说;或是接孩子时,我就不信不能先发制人。怎么也不能等他伤我!你老实说,当时他真毫无破绽?”
展昭顿顿,苦笑道:“原是想抓个活的。”
白玉堂一听气又上来,声音高将起来:“那种阴险小人,纵死万次也难洗罪孽,你还留他性命作甚!抓回来也难逃一死,险些陪上自己性命!”
门旁一人接道:“白护卫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再遇上此种情况,展护卫切勿以身试险,可当场格杀,回来自有本府担待!”两人扭头,见包拯公孙先生正跨进门来。
待两人看过展昭,白玉堂说了自己打算。包拯也觉府中不宜静养,当下同意了,嘱咐白玉堂回去也要好生休息。先生更无意见,说每天过去看看,也是极方便,药叫耕云过去帮着煎好了。
第二日一早,先生那顶青布小轿就等在屋门口,白玉堂扶展昭穿衣下床。展昭脚刚沾地,眼前既一片昏黑,整个人如在云端,如不是有人扶着,那是连站也站不住的了。白玉堂索性拦腰抱起,送到轿中。
来送的王朝四人见武功高绝,素日敬得神人一般的展大人如此衰弱,鼻中均酸,心中把那何震东一番好骂,跟轿出角门,送到家中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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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日上,展昭已能下床走几步了。不过先生说要想恢复如初,还要再静养月余。包拯也来过,说已帮他告了病假,圣上准了不说,还打发陈公公送来诸多补药,叫展护卫只管养伤,几时好,几时再销假。
白玉堂终于放了心,白日里去府中公干,无事便回家,陪着展昭闲聊。他俩平日忙于公务,难得如此闲适,两人都生出些因祸得福的感觉。
这日有些事,白玉堂一早出门,午后方办完出府回家。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霏霏春雨,雨丝飘在脸上,落在衣上,带来些凉意,平日喧闹的街巷显得安静许多。
他缓缓踱回家,院中青砖湿漉漉的,满庭花树笼在烟雾般的雨中,不时有晶莹的水珠从粉润花瓣上滚落,跌在青苔上不见痕迹。
他独自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听卧房中悄无声息,想是展昭在午睡,不想打扰,放轻脚步转到书房,万没想到房中有人!
书案前展昭背着身子,正在写字,一头长发披散着,一袭长衫也披散着,宝蓝缎子面闪闪有光,长长地曳下来,垂在地上。案头熏炉燃着沉香,散出缕缕轻烟,边上放着药盅,整个书房溢满宁静安祥的气息。
白玉堂静静看着,一种微妙心情使他一时不想打破眼前平静,提口真气,脚下无声,悄悄移到展昭身后,看他写什么。
这一看,方才绝妙心情登时化为无名火,一把夺去展昭手中狼毫扔到一旁,拽过几袋卷宗吼道:“谁让你写这些的!”
抽出刷刷翻动,不但前日何震东案前因后果写得清清楚楚,就连自己没顾得誊的两份案卷草稿,也誊清装袋了。那一笔灵飞经笔势圆劲,字体精妙,无可挑剔,依他平日速度,至少也花了两个时辰。
展昭被吓了一跳,吼声震得耳朵嗡响,皱眉道:“小声,小声,左右无事,写几个字何妨!”
白玉堂更怒,卷宗往案上一摔,道:“这是几个字么!瞧瞧你,衣服不穿好,窗户也不关,不怕再添上风寒!”
展昭站起,道:“我好多了,玉堂不要过于担心!”坐久了,两腿真有些酸软,不由自主晃了晃,赶紧以手撑案。
白玉堂怒极反笑:“好多了?来,让我看看你好到什么份上!”猛抓过展昭微凉的手,拖着疾步出了书房,穿过游廊向卧室而去。到房中,重重一推,把展昭推得歪倒在床。
展昭此时身体,那经得起这般狂奔,心头狂跳,眼冒金星,出了一身虚汗,伤口裂了般疼,不由以手按紧,一阵咳喘,眼泪都逼出来了,半天缓不过来劲儿。
白玉堂气来得快,也消得快,后悔已极,却拉不下脸面道歉,呆站着不知说什么好。
展昭知他脾性,气息方定,缓缓坐起,卸去蓝衫,靠在床边道:“玉堂,帮我找件干衣。再不换,就真的要受风寒了。”
白玉堂回过神,见他中衣里衣已为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忙去柜中取了件新的,歉然道:“猫儿,我太莽撞了!”
展昭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客气,我知你心情,全是担心太过!”边说脱去上衣,卷起擦拭身上汗迹。
他有颇具男性诱惑的躯体,肤色白皙,四肢修长匀称,肌肉结实,腰身劲瘦。白玉堂年来与他常在一起,同行同宿,也不是没见过,今日不知怎的心中忽起了异样感受,目光沾在那人身上不能移开,直想把眼前人紧紧搂进怀中好好怜惜一番。
此念头一起,心中猛然大骇,跌坐在床边。
他自持才高,少年风流,恣意人生,也曾去青楼寻欢作乐。但眼界颇高,那些欢场女子哪能入他眼?习武之人,又甚自律,只是逢场作戏,从不留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