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妓忙放下杯子使力去扶,哪里扶得动。因凑得近,分明看到他眼皮下眼珠一动,便以手抚其脸,唤道:“林少侠?林少侠?”光滑有弹性的皮肤,新生的胡髭形成一种奇妙的触感,那只纤纤玉手就舍不得移开,见人没反应,又轻唤摩挲几下。
白玉堂推开怀中歌妓,笑道:“我这朋友酒量不佳,酒品最好,姑娘纵有雷霆之吼,他也只管睡。”
祖老怪也笑道:“果然是尽得沐风真传!”同桌一个人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沐风门难道个个酒量不佳?”祖老怪大笑:“正是,正是!酒量不佳,但喝醉了也正经。”那人更奇怪。白玉堂却明白他是在说展昭招架不住姑娘,装醉而已。
展昭闭目倒在椅上,耳边际一切声音越发清晰,心中苦笑,只求午宴早点结束。躺了一刻,已是腰背发硬,听玉堂笑语仍欢,跟祖老怪你来我往,酒兴未减,真想一跃而起,管他真醉假醉。
忽听一人道:“林少侠醉了?你们怎么不扶到后面客房去!”正是钟雄敬酒来了,展昭暗暗舒口气。环佩一响,那两个姑娘应了声,一左一右,架起展昭胳膊往上扶,垂下得发丝扫在他脸上,痒得想伸手去拨。
展昭不愿让两个姑娘扶着走,忙使个千斤坠儿,两个姑娘“唉吆”一声,道:“好重。”玉臂一软,手中扶的人又跌回椅上。
钟雄就要叫庄丁,白玉堂道:“不用,我已酒足饭饱,谢二庄主款待。我自扶他回客栈。”
钟雄不肯放人,道:“林少侠醉成这样,还是在庄中歇歇,酒醒再走。”
祖老怪接过话道:“小子,咱业俩多日不见,正好说说体己话,把林小子扶我房中吧,等他酒醒,你们回去。”
钟雄顺着他话音道:“祖前辈,敢问唐少侠与您如何称呼?”
祖老怪一咧嘴道:“他?一小在爷爷面前光腚乱跑,捧在手上撒尿也是常事,当然早就相识。”
白玉堂多厚的脸皮,也挡不这样肆无忌惮的话,脸一热,嗔道:“这是为人师该说的话么!”
一座皆惊——哪见过师徒二人“爷爷”“小子”“你我”相称的?果然怪人怪徒。
钟雄也极意外,忙道:“失敬,失敬!难怪大哥对唐兄二人武艺推崇备至,原来名师高徒!钟某要再敬唐兄三杯,唐兄海量,当不至于推辞。”
白玉堂看看他,眼角带笑:“庄主可放心了?”钟雄本是极有雅量之人,以笑应对,两人真就对饮三杯。
祖老怪道:“好了,爷爷倦了,扶着林小子,咱们回去,这里聒噪。”
此时堂上人醉了一半,有那借酒装疯闹得不亦乐乎;有那色胆包天的,借机摸姑娘们一把,娇笑惊叫声时时响起;还有那拼酒说恼了摔盘打盏的……钟雄这些日子也摸到点祖老怪的脾气,虽古怪,却不爱这调调,于是帮白玉堂扶起展昭送到堂外,恳切情白玉堂以后常到庄中来,见白玉堂应了,才回去继续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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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要避人耳目,依然半靠在白玉堂肩上,任他拖着走。待走到偏处,凝神细辨,二三十丈内没有人声,正待站直,腰眼上已被拧了一把,白玉堂笑道:“好了!”
展昭睁眼,见正走到一个偏院,有假山怪树,满径积雪,并不是方才走过的路。展昭朝袁太常抱拳道:“前辈大名展昭幼时就家师说过,孺慕多年。”袁太常笑道:“我带你们抄个近道,回屋再说话。”施展轻功,领先而去。
进屋展昭大礼参拜,袁太常端坐椅上受了。待展昭起身,示意二人坐下,指指桌子道:“要喝茶自己来。”白玉堂从暖壶中倒了茶先奉给师父,又给展昭和自己各倒一杯,才坐下。
袁太常道:“小子,你是林沐风侄子还是外甥还是什么亲戚?爷爷见你和他生得有三分相似。”
展昭起身道:“是师徒,也是叔侄。晚辈实姓展,名昭。”
袁太常一拍桌子道:“这就对了!玉堂早有信给我,说自己同僚,知己好友乃是我故人之徒,夸得一朵花似,却卖关子不说究竟是谁。我知道南侠展昭也在开封府,就有几分猜疑,没料到你小子还是林兄门下,难怪这目中无人的小子能看上眼……你师父隐于市,你这徒弟倒大隐于朝,哈哈哈……你二人隐姓埋名至此,可是为襄阳王而来?”
展昭一震,道:“前辈明察秋毫。”
白玉堂眼一转道:“我也知道师父为谁而来,必是神机子了。怎借了祖老怪名来风光?”
袁太常笑道:“那老怪物杀人越货让我碰上,斗了半日被我一掌打下山崖,尸骨无存……中原甚少人见过他,爷爷就借了他名来逗一帮乖孙开心。”
白玉堂不以为然道:“那也不必如此打扮。”
袁太常眼一瞪,道:“你知道什么!爷爷和人打赌一日不破神机子的机关,一日不理须发。”
白玉堂奇道:“原来师父为这个而来,院中那些东西,还不放在师父眼中吧?”
袁太常神色稍正,道:“不是这里,是襄阳王府。” 此言一出,展白二人四道目光齐定在他脸上。
原来这机关消息一学,会的不多,达者更少,江湖上出名的几个就算不认识也都听说过,某人近来有何得意之作,那是掩不住人耳目的。这袁太常既称“狂”,兼之心聪手灵,胆大心细,在这一行里,向不服人。神机子年纪与他相若,武艺天差地别,但机关之术也是顶尖的。
一日,有一神机子至交,也是同道中人,到了袁太常处,偶然提起神机子近日弄了件得意之作,精巧至极,天下少有人匹,勾起袁太常争胜之心,百般纠缠追问,连不说清就不让客人离了自己住处这种无赖小儿的话都出了口。
客人无奈才道:“你知道又如何?这冲霄楼你也闯不得。”话出口就后悔失言,明知袁太常狂人一个,好胜非常,这话与挑衅何异?
果然袁太常千个不服,万个不满,指天誓日,非要去那个什么“冲霄楼”闯上一遭,道是若不能全身而退,甘愿拜神机子为师。
客人人被逼极了,顿足道:“是我失言,不过这冲霄楼真的无法闯……详情我不能讲,神机子现在在襄阳城外霸王庄,你自己打探吧。”
袁太常急急赶到襄阳,三探霸王庄,各处机关查看过,没什稀奇。这晚找到神机子院内,想寻点蛛丝马迹,没料到夜深人静,房中居然有微弱灯光,两人在灯下低语。背对窗户的人中等身量,不胖不瘦,一件暗色锦袍,边说边把一张图卷起收在袖中。
他凝神细听,隐约听到“九龙冠……事成……国师”这样的字眼,一惊,悄无声息绕到后窗,食指点破窗纸,想看清那人面目。忽眼前一黑,灯灭了。他自恃极高,又加了十分小心,决不信凭屋中两人的修为能发现自己行踪,便飞上屋顶,但等有人出来。一刻过去,鬼影也没见半个,屋中鼻息沉沉,神机子已经睡了。
他一到襄阳就看到霸王庄外的招贤榜,第二日索性大摇大摆顶着假名姓入庄,被待为上宾。又等待两日,觑得个神机子出庄的空,溜到他房中,仔细查看,果然在青石板铺就的地砖下找到秘道。钻进去盖好石板,地道中并不黑暗,但静的一点声息也无,每隔十丈左右有一盏长明灯,依稀看到路面遥遥不知通向何处。
他边走边看,这秘道四壁光滑,能容二人并行,高丈许,有极好得通风设计,绝非一般人家人力财力能为。加快脚步,走了一刻,前面出现岔道,他随意选了一条,尽头却一扇木门,方推开便冷气扑面,外面是一片乱松冈。
转回,寻到另一条道疾走,一路破解几个机关,心知自己走对了。这秘道似乎比方才的更长,登上十几级台阶,顶上也是一块青石板,他先不妄动,耳朵贴在石上听听,并无人声,才轻轻移开石板闪身出去,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书斋内,书斋布置堂皇而不流俗。他翻翻案上文书,多是官府往来文书,看看赫然其上的印信,才知这霸王庄中的秘道竟然至通襄阳王府!
展白二人对看一眼,又惊又喜,交流心中所想,对昨日那趟镖起了疑心。当下决定,事不宜迟,一会出庄,假作出城,趁身份未露,对方不备,夜探襄阳府,寻求证物。
袁太常道:“爷爷我也去,你们盗你们得九龙冠,我闯我的冲霄楼。”说完铺开张纸,从抽屉中摸出一截炭笔,沙沙一阵响,楼台殿阁跃然纸上。把图交于白玉堂,他指点道:“王府大致的地形如此,这几处房舍设有机关,特别这处,防范甚严。”展昭凑上来细看,三人商议完毕,约好子时在王府大殿顶上见,便转过话题。
白玉堂同师父叙谈别后经历,展昭忽想起一事,打断道:“前辈在庄中可听说过双魔两人?”
袁太常反问:“他们识得你?”
展昭点头,简单讲了前事,道:“小侄来时生怕遇到他们,露了形迹耽误大事。”
袁太常一手轻敲桌面,笑道:“这夫妇也是一对趣人。我刚来就听说他们爱徒失了未婚夫,留书悄悄出庄,说要削发为尼,两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提着包袱走了,说要追到徒儿,哪家尼庵敢给他徒儿剃度,定要叫那家庵中得姑子都陪徒弟一起还俗。”
白玉堂哈哈笑道:“展昭,你这胡子白留了,出庄刮净吧,虽不难看,怪扎人得。”
一句话说得展昭脸热心跳,看也不敢看袁太常一眼,忙装作添茶起身,走过白玉堂身边,狠狠瞪他一眼——如果眼睛能长钩子,白玉堂脸上的肉还不得少一块?
所喜袁太常没有察觉什么,微笑道“留胡须好,许多姑娘就爱这调,越扎姑娘们心里越痒痒。”
展昭刚到嘴边的茶又呛出来,心中苦笑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回座路过白玉堂面前,那人面上一本正经,眼中却透出多少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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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告别袁太常,到门口跟管事说要回城,道是要看雪景,谢绝了庄中的马车,一黑一紫两道身影踏雪而去。
郊外官道上行人不少,不远处一道土岗,光秃秃的杂树上裹着银条儿,苍松上堆着雪团,几丛暗绿的修竹也披上银甲,展昭左右一瞅,道:“玉堂,我们上冈去看看。”拉着白玉堂朝土岗上拽。
白玉堂“哎呀”一声道:“这是急的什么?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山包,有什么好看的?”
展昭放了他手,大步流星只管走,白玉堂隐隐觉出他胸中有气,笑着摇摇头跟上。站到松林下,展昭忽然转身,怒道:“你这个无赖,方才当着令师怎那样说话?”
白玉堂这才明白他上冈是问罪来的,正色道:“那话没有半点虚言,扎不扎人,我可以作证。”言毕忍不住“噗哧”一声又笑了。
展昭剑鞘一挥,朝他横扫,白玉堂跳开,道:“这话有什么!如不是你面薄,就是说被扎的是我,也不怕师父惊诧。不管你对今后如何打算,我,是恨不得家人都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展昭沉默一下,道:“或许他们都会不解,都会大怒反对。”
白玉堂傲然抬头:“他们若真的爱护我,就不会反对;若是反对,我也不怕,五爷决定的事,谁能改变?猫儿,你也不能!”眉梢一挑,道:“我倒是担心有一天我忍不住把我们的情意昭告天下,你师父,包大人他们责怪劝说,你又瞻前顾后,改了心思,顺了他们意,负了我心。”
展昭道:“玉堂,不用激我,我决定的事,也没有谁能改变,再也不会反悔。”
白玉堂见他出言坚毅,大是欣慰,道:“得君一言,白玉堂此生愿足矣!”
展昭道:“你心我知,我心你知,无须多讲。赶快进城到王府周围看看,再找个所在养精蓄锐方是正事。今晚要入的可是真正虎穴,危机重重,咱们要多加小心。”
白玉堂一拍剑道:“任他龙潭虎穴,有你陪我同闯,何惧!今天拼了爷性命,也要破他机关,寻到证据。”
展昭面色一沉,道:“玉堂!慎言!”
白玉堂笑道:“随口说说罢了,我这命,除了你这猫儿,阎王来要也不给。说实在的,我总盼着有一天你我能携剑江湖,过过潇洒自在的日子。”
展昭目光穿透铅色阴云投向远方,悠然的道:“会有那一天的,到时我们先去塞北吧,能在苍茫草原,浩瀚大漠信马由缰,披襟当风,实是男儿快事!”
一阵寒风吹过,碎玉似的雪末儿丛松上落下,散在两人发上衣上。白玉堂挥袖掸掸肩头落雪,笑得露出一口洁白得牙齿:“这话可说到我心里去了,咱们一言为定!今晚若是功成,回京后我定向皇上讨个长假,与你潇洒去!走!”抬脚大踏步下冈。
回到客栈,结了帐,驱车出城,细查一路无人跟踪。展昭掏了张银票递给宋广,叫他悄悄回城,买匹良驹,在进京官道与小路交叉口等候,如明日天亮不见二人,可自行到颜查散处探听消息。
宋广虽然不知他二人此行目的何在,但是在公门多年,也猜到几分,心中忐忑,神色不安道:“我知道了,二位大人万事小心。”
展昭见状,笑着安慰道:“广叔,此行事了,我们还想去广叔家乡看看,会小心的。”
二人城外转了一圈,寻个野庙,把备好的毡毯铺开,盘膝坐下,拿出袁太常画的图,又仔细研究一番定下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