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见展昭眼下隐约黑影,暗生怜惜,真想让他再歇几日。但此事不宜久拖,若传到庞太师等人耳里,恐对白玉堂不利,只嘱咐道:“展护卫此去要见机行事,能善了最好;如不能须动手时,切莫一味忍让,反伤了自己。”
展昭心中一暖,道:“大人放心!”
收拾好行装,包拯公孙策亲自送出府外,看一人一马仗剑远去。
'鼠猫'今霄未眠(上) 之五 斗
江南春来早。不过刚出正月,已是春草萌动,群莺欲飞。
官道上远远驰来一骑快马,转眼间已至江边。马上骑士飞身跃下,矫健优雅,落地无声。只见他弱冠年纪,一件宝蓝长衫,白皙的面上微露倦意,深邃的双眸透出一丝忧郁,似满怀心事。
这少年正是展昭,自离开封府,晓行夜宿,今日才到松江。此时看天色已是近午,遥望江面,水势茫茫,犹如雪练一般。船只往来,络绎不绝。江中大片芦苇,生出靛青新叶,已有尺许,南边陷空岛清晰可见。
展昭暗叹口气,不知此番前来,三宝之事,猫鼠之争可能善了?
牵马行至渡口,抬手唤过一只渡船。他打听清楚,此处已是陷空岛产业,便暗自留意起船夫来。这船夫四旬左右年纪,面目寻常,眼神中却透着精明。
展昭问道:“船家,你们白五爷可在岛上?”
船夫一愣,上下打量了展昭几眼,不答反问:“这位爷可是开封府的展大人?”
展昭道:“正是!”
船夫道:“我们五爷已在岛上恭候多时!大人请上船。”展昭牵马上船。
船夫边解缆绳,边歪头打了个呼哨。尖利的哨声划过江面,就见岸边芦苇丛中闪出一艘形如新月的快艇,飞一般向江中驶去。展昭看的明白,面上却不露声色。
这船夫技术不错,船行平稳。约有半个时辰,到了陷空岛码头。船夫道:“展大人上岸,只管沿此路前行,遇岔道莫拐,就到卢家庄了。”
展昭道了声谢,牵马上岸。但见江边船只挨挨挤挤,码头渔夫客商熙熙攘攘,一派繁忙。展昭穿行在人群中,岛上人等少见这般出色人物,无不多看两眼。
走了一程,人声渐稀,但见田间禾苗茁密,满目青碧。田头上有儿童嬉戏,农夫把犁,一片和乐。马行至一片树林,地势渐高,现出一条山路,路两旁古树参天。原来这卢家庄建在山上。山路随溪流而转,一路流水潺潺,景色甚美。展昭无心观赏,催马前行。又行得三数里,见前面诺大一片庄院,门前几个浓眉大眼,阔腰厚背的庄丁分站两边。
展昭走上前说明来意,领头的庄丁道:“五爷早有吩咐,说展大人一到不用通报即请去!展大人,马自有人照顾,请随小的来。”
展昭知这是白玉堂已得消息,早有准备,心下警惕。却见这庄丁并不入庄,反沿这庄侧一条小道向山上而去,不禁问道:“你们五爷不在庄内么?”
庄丁笑道:“这里是大爷居所,五位爷在此会客,议事。其他四位爷各有住处,都在附近,不过里许路程。”展昭这才明白。
曲曲折折行了里许,出现一片桃林,花苞涨得鼓鼓的,眼见就要乍开。林间一幢精舍,红墙绿瓦,甚是幽雅。这庄丁停步不前,回身道:“展大人,这里就是了。小的身份低微,不能随便进去。院内有人侍侯,大人请自去!”言毕径自走了。
展昭无奈,上前轻扣门扉。只听里面应道:“什么人?”
展昭道:“在下展昭,特来拜访你家白五爷。”里面说:“莫不是御猫展大人么?”
展昭听这语气,心知不妙,道:“正是。你家白五爷可在么?”里面的道:“在家,在家。等了展大人好些日了。请稍待,容我禀报。”
展昭在外等了多时,总不见人出来,有些恼怒,举拳重重敲门。忽听得从西边来了一个醉鬼,嘟嘟嚷嚷道:“是谁呀?这么大呼小叫的,连点规矩也没有!你若等不得,你敢进来,算你是好汉!”说罢,他却走了。
展昭连日赶路已是疲惫,又三番五次被刁难,少年心性,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如此戏弄,不由脸上一热,怒从胸中起,暗道:“岂有此理!这明明是白玉堂吩咐,故意激怒于我。前几番见他少年英雄,行事干脆利落,今日怎地这么不爽快,躲起来不肯见我!我自进去,他纵有埋伏,我又何惧!”想罢,身形飘起,已在墙头。
院内卵石铺地,按颜色排成各色图案,墙边花草树木,生机盎然。打量院内,连个人影儿也无。轻轻落下,见左右厢房俱是铁将军把门,只得上了台阶来到主屋,屋门虚掩。展昭轻喊两声,无人应声,犹豫片刻,不顾失礼,举手推门。
“吱呀”一声,房门大开。展昭一看,是个客厅。屋子里几张檀木桌椅,雕工细腻,椅后四扇画屏,屋角四盆墨兰,壁上挂一幅狂草,细细一看,竟似张旭真迹。展昭心中赞道:这白玉堂大是不俗!。
展昭一面迈步,一面留神,暗提真气,脚下毫不着力。转到屏风后,发现这客厅竟有前后两扇门,后门又有几级台阶,通向一间厅房。展昭上了台阶,进了房内。
这房比前略小,四面有花窗,阳光透窗而入,斑驳陆离。窗下一张玉几,上置一琴,琴边一天青瓷瓶,瓶中一枝桃花绽开两三朵。居中有一圆桌,挑金的桌布,上放一套白玉酒具,莹光流动,显见不是凡品。
此房后又是台阶,比前两间屋又高些。展昭猛然省悟,暗道:“是了。他这房子一层高似一层,竟是随山势盖的。”
上了台阶,往里一看,却是相连三间大屋。中间似是起居室,左右各有一间,房门垂有软帘。展昭暗想:这必有一间是卧室,不便乱闯。
正为难间,忽一阵风过,吹起左手软帘,隐约看见一白衣人,立在窗前。
展昭暗道:“到了此时,你不愿见我也得见!”赶紧一步,已到门口,掀起软帘一看,一人背面而立,宽肩乍腰,身姿挺拔,俨然白玉堂模样。
展昭心下一喜,道:“白兄,展昭既已到此,何妨相见!”
白玉堂并不答话。展昭向前一步踏入房内,待要再喊,忽觉有异,脚下一虚,身体下坠。
好个展昭,临危不乱。一提真气,反袖一挥,竟在虚空之中弹起。眼见到得出口,忽光线一暗,人影一闪,白玉堂笑声传了下来:“小心了!”一股凌厉掌风击下。
展昭忙出掌去迎,奈何身在空中,功力大打折扣,勉强接下,已是气血翻涌,暗叫:“不好!”掉将下去。强稳住身形,轻轻落地。
再向上望,只见洞口光亮依稀可见。听白玉堂狂笑一声,道:“猫大人,这可掉到鼠洞中,被鼠捉了!请安心呆上一日,我正有客,等明日客走,再来会你。”出口随即悄无声息地掩上,隐约听见笑声渐远。
洞中并不昏暗,壁上两支儿臂粗的牛油大烛方燃了寸许。大烛之间悬了一块白粉匾额,上书“气死猫”三个大字,墨迹淋漓,笔意飞扬,正是白玉堂笔迹。展昭到了此时,苦笑一声,一点脾气也无。
打量四周,洞壁光滑,显见是人力修整过的,并无可落脚之处。展昭心知急也无用,不知明日白玉堂又有何招数,不如小憩片刻,养好精神。想到此,在洞中捡一干净处依壁坐下,闭上眼。
洞中一丝声音也无,烛花偶而“哔啵”一声。展昭坐了一会儿,觉得阴风阵阵,腹中饥饿,身上发冷,不禁自嘲一笑:“纵有绝世武功也不能挡这口腹之欲啊!”
展昭心中忽然一动,猛然坐起,这洞中冷风从何而来?仔细沿着四壁搜寻,在烛火照射不到的暗淡角落找到一处洞穴。这洞沿壁角向上延伸之处只是一道裂缝,还不盈尺,人断难钻过,也不知有多高,隐约透出一缕阳光,一股股冷风从上吹下,难怪洞中不觉气闷。再细看,脚下石质似与其它地方有异。用剑柄轻扣地面,隐有回声。
展昭转身取下一支大烛,仔细摸索,壁角有一个小小突起,触手光滑,应是人工琢磨。按了按,不见动静,试着左右旋转,忽见地面悄无生息滑开,露出三尺见方一个洞来。
展昭暗赞机关精巧,俯身打量,见有台阶,斜斜不知通向何处?也是艺高人胆大,展昭秉烛入洞,拾级而下。台阶不过十几级,连着一曲曲折折、时上时下的通道。通道并不狭窄,宽敞处可容三人并行,四壁粗糙,时有大块岩石突出石壁,需小心绕过。不时有冷风吹得烛光闪烁,展昭心喜:莫不是出口在前面!
行不多远,通道渐宽,周围逐渐明亮,展昭不由加快脚步。前面是个异常宽阔的山洞,能容千余人,三丈来高,却不见出口,微微失望。
洞内点有长明灯,隐隐听见水声,却看不到水流。四周摆放着小山般高的酒瓮,红泥密封,空气中隐有酒香。展昭今早已在松江衙门打听过,知陷空岛除打渔造船外,尚经营数家酒楼,出售自家所酿“梨花白”,生意很是兴隆,想来这些就是了。可惜自己酒量不佳,不然就有口福了。
展昭摇头一笑,吹熄蜡烛,放在一旁。心想既是酒窖,定有大门,正待细查,忽有一丝响动传来,忙凝神细听,左手酒瓮后有一人的呼吸声。展昭喝道:“什么人?出来!”
只听悉唆一阵,一个颤抖的声音道:“是我!”一个五旬上下的老者抖抖索索走了出来,瞥见展昭手中的长剑,抖得越发狠了。
展昭打量一眼,看这老者满脸惶恐,衣着神情不过是普通百姓,忙和声问:“老人家,莫怕!你是何人?因何到此?”
老者听展昭语声温和,方敢抬头。见面前之人是一个尔雅清俊的少年,星眸闪闪,眉宇间正气凛然,不由心中一定,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原来老人姓郭,此番携女去瓜洲投亲路过此地,不想昨日被一江贼截至此处,说是要将自己女儿给什么白五爷做妻。上岛后那贼人将己关在洞中,女儿却不知去向。说至此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展昭忙伸手搀扶,劝到:“老人家莫忧心,此事既叫我遇上,定帮你找回女儿,送你们出岛!”
老者抬起泪眼道:“那贼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公子你这模样,纵有宝剑也打他不过,何况他还有几个帮手!再说公子不也是被关在此处?”
展昭笑道:“我在此处另有缘故。老人家莫小看了我,那样贼人,十个我也不放在心上!”
老者半信半疑,不住打量展昭,倒止住悲声。
展昭暗自思忖,以白玉堂性情为人决不会做出此等事。再说白五爷何等品貌身家,纵看上谁家女儿,上门求亲哪有不应,何用出此下策?此事定有蹊跷,总得见面才能问个明白。
展昭问问老者,知道门就在前方两堆酒瓮中间,这两日均是个壮汉开门送饭,还笑说胡头目不敢怠慢了五爷老丈人。走到门前细看,此门诺大一块巨石,与洞壁石质一般无二,四周严丝合缝,寻不到机关。
展昭心中算了算时间,估计也将到晚饭时分了,问郭老,果然送饭的还没来。吩咐老人按原处坐好,自去门后静坐以待。
大约过了一刻,展昭忽然跃起,贴在门边。只听轻微一阵响动,石门缓缓滑开,一个粗豪的声音传进:“郭老儿,咱又来了!可等急了?看看咱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今天五爷高兴,全庄人等添菜加酒,你也有口福啦!”石门大开,一个壮汉走了进来,庄丁打扮,手提食盒,身有酒气。
展昭飘到这人身后,举手照肩上一拍。这壮汉没想到洞中竟有第三人,激灵灵吓出一身冷汗,霍地转身,举掌当胸,喝道:“谁!”见是一俊秀少年,心中一松,嗓门又大了:“何方小子,敢私进酒窖,不怕砍头么!”也不想想人家怎的无声无息就到了自己身后。
展昭笑道:“我就是让你们五爷高兴的人!你要有本事砍了我头,怕是你们五爷会把这一窖酒都赏了你!”
壮汉一听,腿都软了,强自镇定,道:“你,你,可是开封府展大人?”展昭道:“老兄机灵。”
那壮汉心中有鬼,心慌手软,食盒落下。展昭抬手举剑,轻轻一挑,食盒飘出数丈,端端正正落在郭老面前。
壮汉见此,哪还有疑,结结巴巴问:“展大人怎么到此?五爷可知?”
展昭道:“正是要去见你们五爷,还要劳烦你带路。”壮汉暗暗叫苦:这不是让五爷要我的命么!
展昭见这人不动,面上一寒:“你是不愿?那好,先随我去一趟松江府衙,了结这桩强抢民女,私押良民的案子也好!”
壮汉心道:犯到五爷手中也还给个痛快,若进了衙门不死也先脱几层皮!一咬牙,道:“五爷在聚义厅会客,展大人请随我来。”
展昭唤过郭老,问:“老人家可要用过晚饭再去?”
郭老见这贼人如此畏惧展昭,又听见是开封府的官爷,心中希望渐升,看看食盒,苦笑道:“整日在这不动,一点儿不饿,再说哪有心思吃?寻女儿要紧!”
出了洞,展昭示意那壮汉关门。只见他在洞门右边掀起一片藤蔓,轻轻一按,尺许见方石壁后缩,上面垂下一个铁环。不断拉动铁环,大门滑动,渐渐关紧。手一松,铁环自动缩回,石壁复位,藤蔓垂下,一丝痕迹也无,知道定是白玉堂杰作。
展昭命那汉子前面带路,此时天刚黑,圆月刚出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