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急了,他们就会相濡以沫、同舟共济;我们不管他,他们就会鹬蚌相争,祸起萧墙。”龙湉叹道,“鬼鹰个性高傲,怎么能长期依赖疯狗?鹰一旦挣脱了困囚它的环境,会振翅高飞。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鬼鹰重生的那一天,就是疯狗倒霉的那一天。”
云先生微笑:“孺子可教矣。”
山巅,夜色渐渐笼罩了大地。
初春的气候瞬息万变,天空忽然下起了淋淋沥沥的雨,清爽中带着凄凉的感觉,一如这多事之际,一如人的心情。
疯狗声音忽然变得很兴奋,在庙里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我发现香案下面有一个洞。”
“还好,总算让你找到了。”鬼鹰从雨中慢慢地走进庙来,“你小心一点,在洞口我安了一只捕兽夹。”
“你安这东西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防止下面的人由此偷袭。”
“真有你的,陷阱藏得如此隐秘,若不是你提醒,一时还真不容易发现。”疯狗不怀好意地看着洞口,吃吃地笑。边笑边很自然地往后退,突然,一脚踩实,后面一只捕兽夹“拍”的一声弹起,将他的左腿夹住,几可见骨;痛得他大叫一声,冷汗涔涔,“狗血”四溅。
“我忘了告诉你,后面也安有一只捕兽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疯狗痛得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要生气。”鬼鹰平静地说,“这只夹子本来就是为你安的。”
疯狗且惊且怒,吼道:“你……你故意害我?!”
“嗯。”鬼鹰说,“几天之前,我选择这个地方作为战场的时候,就仔细观察了周围所有的一切,发现了这个不易察觉的山洞。”他说:“我对这个山洞进行了隐藏伪装,为了扰乱你的嗅觉,又故意在上面拉了一泡屎。”
疯狗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形如疯狗一样想扑上来,却被捕兽夹链子拉住。链子另一端连接在一块巨石上,纹丝不动。他只能挥刀在空中乱舞。
“你最好不要动。”鬼鹰悠然地说,“这种捕兽夹是用来捕捉野猪、狼、豹等的,夹重齿尖,如果猎物一动,夹子就会越来越紧,甚至会把猎物的腿夹断。”
疯狗嘶叫:“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到我身边,表面是协助,骨子里是监视。”鬼鹰冷冷地说,“你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虎狼之心,残暴至极,天人共愤,陷我于不义,早已丧失了一个剑客的荣誉,抛弃你这样的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杀你,是没人给钱,我总不能坏了规矩。而龙湉此人物超所值,你怎么才给区区一万两银子?没有加到十万两银子,我连他的一根毛都不会动。”他说,“猫鼠岂能同道,从此你我各奔东西,你好自为之吧。”
“哼,沽名钓誉,大字去了横——装起人来了。”疯狗眼露凶光,面带杀气,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杀我,来日我一定要生噬你的肉!”
鬼鹰笑了笑,反而很开心:“我之所以舍不得杀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什么原因?”
“就是你真的很有用。”鬼鹰说,“有你守在洞口,恐怕一只苍蝇也飞不上来。”
疯狗冷笑。
一只被故意激怒的疯狗蜷缩在洞口,如果恰巧从洞口钻出一个冒失鬼来,会是什么样子?
鬼鹰一想到那时的模样,就觉得很有趣。
十、突变
听到山顶传来的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一路裸奔”兴奋地说:“是时候了。”
“好。”云先生精神大振,“我们立刻按计划,分两路上顶。”
龙湉说:“不等寅时了?”
“不用了。”云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看天色,“现在下了雨,不会再起夜雾了。”
疯狗听到山腰又传来了云先生的鼓噪,开始变得更烦躁了,张着嘴,呼呼地喘着粗气,拖着铁链在洞口走来走去。真的快疯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下,汗毛倒竖,警觉起来:洞里传来非常轻微的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
有谁会送到嘴边?
又过了一小会儿,一团黑影突然从洞里窜出,只听“拍”的一声闷响,被洞口的捕兽夹夹得严严实实。疯狗立刻嚎叫,猛扑而上,撕咬。
牙尖如刀,好像真的深咬到了“不速之客”的骨头——难道是人的骨头?
那是龙湉的骨头,不过,不是他身体上的骨头,而是三天里,几人啃过的剩骨头——龙湉就把这些骨头打了一个包,从洞里扔了出去。
等到疯狗发现这些骨头很香的时候,洞里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闪电般地扼住了他的咽喉,打蛇要打七寸,咽喉正好就是他的七寸。
疯狗挣扎、抽搐,眼看要像一摊狗屎一样软了下去,那只有力的手却忽然一下松懈,他侥幸得以挣脱,大呼了一口气,在死亡线上捡了一条命,死里得以逃生。
那只手为什么会松?
庙里无人,外有雨。
古柏森森,山势险峻。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几声隆隆春雷,风如晦,雨如霏,溅起地上碎珠无数。
庙外的山巅小块平地之上,云先生和鬼鹰静静地对峙着,任凭风雨吹打,谁也一动不动。冷雨矗立在高处一块突出的怪石上,鹰眼如电,咄咄逼人。猎猎长风卷起了庙前一面破旧的大纛,呼呼呼着响。
杀气已然弥漫雨里;激起落下的雨丝如银针般从两人身上簌簌飞出。
刀未出鞘,气已惯日!
庙里只走出了一个人,“一路裸奔”带着一种得意而怪异的神情,如幽灵一样出来。
龙湉呢?他为什么没有出来?
就在龙湉全神贯注用手掐住疯狗咽喉的时候,身后的“一路裸奔”猝不及防地点住了他身上最重要的两处穴道,在狭窄的洞里,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正躺在疯狗面前,成为今夜豪华吃人筵席上的第一道饕餮美食。
下一道盘中餐又将是谁?
鬼鹰和“一路裸奔”看云先生的表情,就似在看一个判了死刑、即将走上刑场的人。
“嗯,该结束了。”云先生感觉不对劲,喃喃地说,“龙湉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他?”“一路裸奔”耸耸肩,“可能疯狗正在啃他身上的骨头。”
“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不过点住了他的两处穴道而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路裸奔”不语。
“其实。”云先生深感惋惜,“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问你。”
“请问。”
“你在东八街买了六个店铺,西门外有一处前有庭院后有花园的宅子。一次在青龙镇赌钱就输了五千两银子,而你一月的俸银才三两银子。”云先生目光炯炯,“请问,你这些钱从何而来。”
“一路裸奔”错愕,脸色大变。
“在北角胡同,你还悄悄安置了一个漂亮小妾,留春院还有几个相好的当红姑娘,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事情。”云先生淡淡地说,“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一路裸奔”神情慌张、惊恐,一时不知所措。
“我暗中派人查了你很久,查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早也被收买。”云先生说,“我说得对吗?”
“一路裸奔”眼神游离:“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
“那只是怀疑,一直没有可靠的证据。”云先生说,“我们几次抓捕行动都不成功,是不是你泄的密?”
“一路裸奔”看了看鬼鹰,胆子一大,开始嚣张:“是的,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嗯,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是,苍天有眼,今天终于水落石出了。”
“一路裸奔”狞笑说:“现在知道已经迟了,该轮到你了。”
清角吹寒,风雨愁煞。雨越下越大,一点点,一滴滴,如泣如诉,霏霏绵绵缕缕,凄凄惨惨戚戚。
鬼鹰和“一路裸奔”虎视眈眈,环伺,狼顾,对云先生形成夹击之势。忽然,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一道电光闪过,鬼鹰身形一变,刀已出鞘。
好快的刀!
这一刀的速度让天地也为之失色,如一道流星划破夜空,一刀脱手,一线飞出,却不是飞向云先生,而是正中“一路裸奔”前心,直没入柄。由于力道太大,竟将其连人带刀击出几步,倒地。
“一路裸奔”瞪着眼睛,一脸的不信,至死也没想到鬼鹰此时会杀他!
云先生摇摇头,黯然叹息:“此人是一位破案能手,如此的结局,可惜了。”
“自作孽,不可活,他是自作自受,先生不必难过。”鬼鹰说,“今夜本就是除奸的盛宴。”
“嗯,花了那么多的功夫,精心策划,总算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云先生说,“让人遗憾的是,让无辜的龙湉牵扯进来送了命。”
他说:“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一路裸奔”的死推到龙湉身上。这样,就可以让你与此事没有牵连,保护你的身份。”
“杀捕快可不是一件小罪。”鬼鹰叹了一口气,“计划虽好,却让龙湉死后也成替罪羔羊,声名狼藉啊。”
云先生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鬼鹰说:“疯狗在里面被铁链套住,也动不了几步,我们把他处理了吧。”
“好!”云先生点头说,“让我们把最后一点事情做完,计划就完美了。”
两人一鹰从雨中进到庙里。
里面阴森恐怖,一阵寒风刮过;愈发显得萧条;凄凉。庙里却没有人,疯狗和龙湉都不见了踪影! 只有半截断腿留在捕兽夹深深的锯齿上。
两人大惊。
洞口大开。云先生点燃火熤子,看了看地上的骨头:“这里只有鸡骨、鸭骨,没有人骨!龙湉可能还活着。”又看了看血迹的方向:“血迹进了洞,疯狗受伤严重;又带着一个人,一定逃不出太远。”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绝不能让疯狗逃走,否则,后患无穷!”他当机立断,“我从洞里追下去,你从山路往下追,一定要追到!”
“先生当心!”鬼鹰点头,轻轻地抚摸冷雨的羽毛,冷雨会意,伸爪抓住鬼鹰的一只手,如久违的朋友一般,一提轻功,一展巨翅,相互借力,出庙,腾空,携手下山而去,迅速消失在峰峦如聚、料峭春寒的月夜。
云先生也立刻入洞而去。
十一、疯狗
庙里又恢复了宁静。
良久,佛像后面慢慢出来两人,前一人一颠一跛,后一人是被前一人拖出来的,正是疯狗和龙湉。
龙湉被“一路裸奔”拉出山洞,扔在疯狗面前,当时是万念俱灰。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死法,要么战死沙场,裹马尸还;要么光明比武,一剑索命;要么死在美女的怀中,死也心甘情愿;要么英雄饮血,为朋友慷慨赴死,死得其所。
——却从没想过被作为“食物”而死。悲哉!惨哉!
等“一路裸奔”出庙之后,疯狗张着嘴,涎着口水,恶狠狠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头皮发麻。是不是要开始吃了?
疯狗露出一种怪异的笑容,笑了笑,没有吃他,却突然挥刀,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左腿!虽然痛彻心扉,竟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龙湉先是愕然,继之茫然,后是心有余悸焉,连他都感到震慑。
——狗做的事,有时又岂是人所能够理解的。
然后,疯狗在洞口洒下些血,以“狗血淋洞”,做出从洞里逃走的样子后,方才点住大腿穴道止血。做完一切,又将龙湉移到佛像之后。
长夜漫漫。
龙湉从来没有感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雨点敲打在瓦片上,滴滴答答,似乎敲在人的心上,那是渑池会上赵王弹瑟,还是蔺相如让秦王击缶的声音?房檐水时断时续,叮叮咚咚,似乎是专为今夜配的音乐,那是戚夫人在惨伤击筑,还是刘邦心有戚戚焉,诗以和之?
——“鸿鹄高飞兮,一举千里,羽翼已成兮,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兮,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兮,尚安所施!”
想到历史上的故事和自身的处境,龙湉忽然笑了笑。
疯狗看着他,也不禁觉得很奇怪,一个处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地位的人,居然还能笑出来,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了。更令他惊奇的是,龙湉说了声:“谢谢。”
疯狗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不解地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临死之前,听到了那么多秘密。”——在四面透风、破烂不堪而寂静的庙里,外面掉根针都能听到,龙湉说,“至少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嗯,”疯狗恨恨地说,“今夜虽然断了一条腿,收获却很大,总算知道了鬼鹰的真面目,也值了。”
龙湉说:“你一直在监视他?”
“是的。”
“他是间谍?”
“嗯。”疯狗说,“所幸他一直是个杀人机器,没有接触到组织的核心,造成的损失不严重。”他说:“我们的反间也是十分厉害、随时运作的。”
间谍这个行业,据说是继妓女、杀手之后,最古老最悠久最有用的职业之一。远在夏朝,就有女艾到过国、戈国为谍,商又派伊尹到夏为谍,终于导致灭夏,周又以姜尚以经商为掩护,到商为谍而灭商。
间的意思就是:中间,空隙。只要有人与人,有江湖,有纷争,有猜疑,有出卖,就会有空隙,就会有“间”,就会有了乘间、用间、反间,就有了谍。
也就有了那么多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故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故意以鬼鹰之名残杀,就是为了坏他的名气,断其退路。”龙湉继续说,“即便他今后恢复身份,也很难在武林中立足。”
“嗯。”疯狗点点头,“老大一直怀疑鬼鹰是卧底,却苦无证据,才出此下策。”他冷笑:“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以老大的眼光、头脑,岂能让人长期欺骗?”
“你的老大是……?”龙湉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仿佛那个名字本身都带着种瘟疫,透着不安、恐惧、绝望和窒息。
“是的。”他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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