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虽然没有说出来,疯狗却猜到了,“我的老大,也就是你的老大,除了他,还有谁能号令那么多的人?还有谁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一下?”
龙湉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你也不用太担心,在你还没有把那件东西交出来之前,我不会把你生吞活剥的。”疯狗看着面前的猎物,很愉快,“你放心,我会好好‘伺候’你的,保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跪着求我,把东西完整地交上来。”
说到“伺候”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好像能够被他亲自“伺候”,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
曾经有人问一位老江湖:“你最想见的人是谁?”
老江湖不假思索:“当然是我最爱的人。”
又问:“你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
老江湖想了想:“是一条狗。”
“一条狗?为什么会是一条狗?”那人很奇怪,“狗有什么可怕的?有根打狗棍不就行了?”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狗,是一条疯狗。不是一般的禽兽,单靠一根打狗棍是不行的。”老江湖解释说,“不管是人还是狗,只要发了疯的,最好不要见到。因为它没有常理、没有思维、没有限制,到最后你根本分不清它是人还是狗。”
那人叹了一口气:“难道就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吗?”
“嗯,办法当然有。”老江湖笑着说,“除非你和狗一样,去狗咬狗。”
那人又问了一个很简单却最不好回答最莫名其妙最自相矛盾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见到,却不想见而又必需见的人?”
这次老江湖沉默了很久,在那人都有些失望的时候,方回答说:“有。”
“是谁?”
“就是我自己。”老江湖说,“最危险的人物,正是那个活在梦魇的自己。而认清自己也是最难的。”他说:“你想摆脱却又无法摆脱,你想面对却又很难面对。”
“我怎样才能看到呢?”
老江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在临终之前,还能问心无愧地说,我是人,不是狗,在生命尽头找到做人的良知和尊严,没有遗憾地面对自己生命的结局,那么,你就真的看到了那个你想见却怕见而又常见的人。”
那人行礼、谨记。
当时问话的那个人就是龙湉,也只有他才会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想到问题的答案,他黯淡的眼中忽然放出了光——那是希望的光芒。
似乎是答案立刻得到了验证,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个女人,撑着一把浅蓝纸伞,浅笑着慢慢悠悠地从雨中款款而入,仿佛带入了满室的春光。
——这个女人就是小姿。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遇到了鬼?
龙湉显然很喜欢看到这位美丽的女鬼,故意叹道:“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我一时半会又死不了啦。”
“为什么?”小姿睁大眼睛,“这里有人要死?”
“嗯,这里有人要吃我。”
“吃你?”小姿皱了皱眉头,不信,“你这么臭的样子,居然还有人想吃你?”
“好像是真的。”疯狗在一旁咧嘴,“要吃他的正是本人。”
小姿拍拍手,觉得很有趣:“龙湉,你在井底看天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会有今天的遭遇?”
龙湉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
“看样子你的麻烦还真不少。”小姿说,“看你这个糗样,连我都希望你早点死。”
龙湉说:“如果你真想让我死,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就是想办法爱上我。”
“爱你?”小姿脸一红,“你是不是吃错了药?谁会爱上你?”
龙湉解释说:“通常你非常恨、希望早点死的人,这个人都会活得很长,这叫怨长久;而往往你很爱,希望长相厮守的人,却会早故,这叫爱别离。”
小姿愕然。
“因此,你希望我早点死的话,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拼命爱我,爱到天妒良缘的时候,我也就活不了了。”龙湉说。
小姿眼中有些疑惑,吐吐舌头:“可是,如果我真爱上了你,我也就舍不得你死了。”
龙湉悠然说:“愈舍不得,我就死得愈快呀。”
十二、换间
“看样子让你死还真不容易。”疯狗在一旁说,“我也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就是告诉你这个女人的身份。”疯狗神秘地笑了笑,“如果你知道了,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龙湉看了看小姿,也有些好奇:“你是谁?”
“我还有一个名字,别人背后叫的,叫‘一塌糊涂’。”小姿眼中忽然充满怨愤,“就是被你退亲的那位。”
龙湉怔住,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一塌糊涂’有你这么漂亮?”他打了自己一耳光,悔得牙齿都差点落了,“我真是瞎眼了,有眼无珠啊。”
“你退亲也就罢了,居然还写了一封信来,写什么‘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又是什么‘狼见了裸奔,鬼见了愁,吊死鬼见了直磕头。找个镜子自己照一照,就是找头猪都比你强。’”小姿恨恨地:“落款居然是‘吐得一塌糊涂’。”
“这也不能怪我。”龙湉叫屈,“媒人还夸你是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小姿且惊且喜。
见这个女人实在不懂,龙湉只好吞吞吐吐地解释:“嗯,意思就是胸部太平……”
话音未落,小姿早一脚踢过来了。
“这些都是媒婆说的,”龙湉不服气,“又不是我说的,你干吗打我?”
小姿气鼓鼓的:“媒婆还说了什么?全部给老娘说出来!”
一着急,成“老娘”了。龙湉眨眨眼:“你答应了不准打人,我才敢说。”
“好,我不打你,快说。”
“嗯……”龙湉笑着说,“媒婆说你虽然是太平公主,却也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
“这还差不多。”小姿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有点害羞,“不过,人家……人家没有西施、昭君、貂蝉、玉环四大美女那样漂亮……”
“这点你倒有自知之明,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吸引人,一种是特漂亮的,一种就是你这样的。”龙湉解释说,“媒人的意思,是你长得实在太抽象、太惊险、太可怕、太无辜、太有创意……突破了人类的想象和世界的观感,所以,月隐、花藏、鱼沉、雁落……”他叹了一口气,“唉,媒人的最后一句话是:‘长得像人真的难为你了’。”
小姿又气得脸发白。
龙湉认真地看着她:“其实,耳闻不如相见,我看你长的也不是飞沙走石、鬼斧神工; 相貌平坦之中又见深邃,端是千年不遇……至少没有把我吓跑。”
小姿气得发疯,跺脚,洁白的小手如风一样扇来。
“说过不准打人的。”龙湉抚着脸,“还打脸……”
“哼,我不仅要打你的脸。”小姿尖叫,“我还要杀你!”
“媒人说我们很般配的。”
“臭美,谁与你配了。”
“看来媒人真的没有说错,”龙湉喃喃,“我们真是一对狗男女。”
又是一阵香脚粉拳。
“媒人还说了我。”
“说你什么?”
“说我是太后。”龙湉说,“嗯,意思就是脸皮太厚。”
小姿“咭”地一笑:“这倒是不假。”
“其实,也不能怪媒人,一定是你家人不愿意,故意让媒人这样说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龙湉忽然笑了,“刚才逗你玩的,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
小姿不信:“你骗人。”
“真的。”龙湉说,“在我和老大说话的时候,有人躲在屏风后偷听。有一次我在江里游泳,衣服都没有穿,也似有人在偷看,这人不会是你吧?”
小姿俏脸通红。
“我知道你任性、娇宠,还知道你养了一只雁。”龙湉微笑,“我还知道你在江湖上的名字——孤雁。”他盯着她,眼神足以将冰雪融化:“我没有说错吧?”
山脚,雨中,一人迎风独立。
云先生静静地遥望黑岰沉默的群山之巅,心中充满了忧虑、不安和希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龙湉此去的任务,也只有他才知道其真实身份!
龙湉是一位新的谍中谍!
鬼鹰潜伏多年,效果并不理想。分析主要有这样两个原因:
一、鬼鹰太有名。他去之前,就是有名的杀手。这样就给人一种印象、一种错觉——他最大的用处就是杀人,而杀手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
二、对手太狡猾,对于半途加入的人,疑心重,不信任,多防范。
所以,云先生一直在找一位能够接替鬼鹰的人,恰好此时,冒冒失失的龙湉出现了,一眼就被他相中。
龙湉有如下优势:
一、他的老大,正好是云先生追踪了多年,而未能成功地找到有力证据抓捕的人。而老大的妹妹恰好就是曾经向龙湉提婚的人。
二、他年轻、单纯,犹如一张白纸,可塑性强。“没有经验,没有机会,也就是最有机会。”
今晚的计划核心就是“换间”,以一间谍换另一间谍,以“一路裸奔”换鬼鹰,又以鬼鹰换龙湉。有一种寄生虫一样,深入对手内部,然后吸收对手有价值的东西,吸尽其精华、营养,使敌虚弱、暴露,最后变得一览无遗、皮包骨头。而与此同时,寄生虫却变得又肥又壮。
龙湉的代号就叫“寄生虫”。
有一段时间,龙湉一直认为自己的前世是一只兔子。
一只被狼追得精疲力竭、无处藏身的兔子;一只在猎人箭下一边不断地奔跑,一边不停回头的兔子;一只忘记了回家的路、迷失了方向的兔子,身边到处是陷阱、剑光、冰霜、火焰、沼泽……稍有不慎就会深陷其中,开始新的轮回。
江湖不是这厢温恭有礼,那厢也一副我佛慈悲,不是书生与禅师的对决,而是血与火的烧灼,情与义的煎熬。
江湖,远看像天堂,近看似学堂,入了如战场,进了似牢房,最后不如回家放牛羊。
——对江湖来说,不管你是路过,还是停泊,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都会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记忆。
——这就是龙湉的江湖。
下一个轮回,他会变成什么?是狼,还是兔子?
龙湉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懒散地赤身泡在一只放着温水的巨大木桶里。水的温度既不低、也不高,水面上还洒着玫瑰、水仙等二十多种花卉,这些花卉摘下的时间没有超过半个时辰。
——这种水叫做“汤”。
清香满屋。四周放着一排特制的灯笼,这种灯笼有一面是黑色的,遮光,另一面才能透光,耀眼的光照射着龙湉,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黑影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却连对方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这是不是很不公平?
据说,人在裸露的时候,返璞归真,也是最坦白最容易敞开心扉说真话的时候。
——这就是所谓的“赤诚相待”。
黑幕后究竟有多少人在盯着他?是七个还是八个?有的呼吸急促,有的呼吸沉稳,有的呼吸悠长,有的呼吸平缓,有的根本连呼吸都听不到!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龙湉却洗得很悠闲,一会儿修脚趾,一会儿掏鼻孔,一会儿清汗毛,一会儿刮胡子,一会儿洗头发,好像当众洗澡是一件非常愉悦舒服的事。
直到他开始以一把平时用来砍人的三尺西瓜刀修第七根鼻毛的时候,黑幕后才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清了一下痰。然后,一个很低沉很威严很有磁性的声音开始发问:
“你的姓名?”
“龙湉。”
“籍贯?”
“蜀西炭黑村。”
“家里有多少人?”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弟弟、妹妹,还有六个舅舅、九个姨婆、十一个叔伯,二十五个堂兄、三十六个表妹。”龙湉认真地想了想,“我七舅还有三个小妾,五叔有一个私生子、八伯父……”
“够了。”问话人打断了他的话,一下问到了核心,“你来做什么?”
“做卧底。”龙湉很平静,“不行吗?”
一阵轻微的骚动之后,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继续问:“嗯,任务?”
“当然是找你们犯罪的证据。”
“找到了吗?”
“好像找到了。”龙湉苦笑,“又好像没有找到。”
十三、询问
龙湉上次离开这位老大的时候,带走了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是老大私下记录的账簿,里面详细记录了各种行贿、杀人、分赃、地盘、组织结构、人员的资料,一旦公布出来,江湖足以引发一场强烈的地震和海啸。
可是,偷出来打开之后,一看傻了眼,里面居然只有一首词,手书的行草,字体骨骼清秀、遒劲有力,清冽而又优雅、从容,令人赏心悦目。字如其人,心素如简,人淡如菊。心诉于字,字释我心,是柳永的《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根本没有什么账!
“嗯,你真的很坦白。”黑幕后的人说。
“其实。”龙湉笑了笑,“我洗澡的时候,不是很坦白。”
“那么,什么情况下你能说真话?”
龙湉认真地说:“我在马桶上的时候。”
“要不要给你找只马桶来?”
“不用了。”龙湉悠然说,“在洗澡的时候被人参观已经够不自在的了,如果在马桶上被人当做动物看,我可能还真的无法适应。”
黑暗后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显然在私下商讨。
然后,又是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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