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轻狂的入室弟子,是张轻狂手中合纵连横的法宝,邓东侯知道这朵美丽的花儿决不会落到自己手上,于是也就只有私底下咽咽唾沫了。
现在,这朵花儿是我的了。她将要心甘情愿地俯在我的怀中……想到这里,邓东侯的心一下子火热起来。他本已喝了许多酒。现在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他已经连走路都走不稳了,但蓦然胀大的色胆让他依然还能用轻功歪歪斜斜地跳过围墙。当他看到坐在灯前蹙眉的花玉香,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我要你。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只要你。”邓东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咆哮,吹熄了灯,一下把花玉香摁倒在炕上。
大门忽然呼呼啦啦擂得山响,间中还有人惊惶地叫:“不好啦,剑冢的人马杀过来啦!”
邓东侯立时滚下床去,慌忙打开门:“哪里?哪里?剑冢的人马从哪里杀过来了?”
丁喜从门缝里挤进来,冷冷地说:“你要不开门,剑冢的人马就会杀过来了。”
邓东侯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了,就跺着脚骂:“好、好你个丁麻皮,要不是看在顾盟主的面子上,老子……非一刀宰了你不可。老子搞的又不是你的老婆,你、你、你瞎掺和个什么劲。”
丁喜不理他,冷静地脱下外套给花玉香披好,嘴角抽动几下:“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女人。在邓东侯眼里,你就是一盘菜,吃干喝净之后连嘴也不用抹就可以走掉。你也不想想,你是张轻狂的人室弟子,在现在这种时候,谁敢帮你?谁又能帮你?难道他就不怕也被人当成张氏余孽,被砍下脑袋挂在旗杆上吗?”
花玉香捂住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邓东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涎着脸笑着:“你……说得没错,老子就是玩玩她。你、你别以为新盟主高看你一眼,你就可以踩……到老子头上来了。你一个小小、小小的香主,跟老子的身份差了十万八……千里。识相的,就让开。老子玩腻了这个女人,自然、自然会让你也尝点甜头……”
丁喜淡淡地问:“你敢不敢跟我出来?”
邓东侯眼珠子瞪得溜溜圆:“怎、怎么不敢!”
丁喜就不再理他,当先转身跨出门。邓东侯跟在他身后,一路走一路高声骂,也不知把多少人从睡梦中惊醒。
“丁麻皮!你、你他妈给我站住!”
走到祠堂门口时,丁喜停住脚步,转过身:“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子叫你丁、丁麻皮!怎么了!”
丁喜惋惜地摇摇头:“你一定没有听人说过,丁喜是个小心眼。谁要喊他丁麻皮这个绰号,就会记恨一辈子。”
邓东侯哈哈笑着,用手指戳戳丁喜的脸:“老子就叫你丁麻皮了,你又能拿老子怎么着?”
邓东侯正笑到最得意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小小的、刁刁的光华闪了一下,耀痛了他的眼。邓东侯眨眨眼,忽然感觉左边的眼眶里少了什么东西。再一眨,才觉出那人心入骨的疼痛。
“你……居然刺盲了我的左眼!”
邓东侯惨号起来,飞速向丁喜闪电般地攻出十八刀。
惊雷电闪十八刀,是邓东侯的成名绝技。但他这一十八刀也像所有世上的其他刀法一样,也有破绽,而且这破绽决不会比苍蝇的一只翅膀还要细小。
所以丁喜只一刀,就刺中了邓东侯的咽喉。刀拔出来的时候,血还没来得及涌出,但邓东侯的生命已随之消逝。
丁喜轻蔑地在邓东侯脸上啐了一口:“明知我小气,你还来惹我。”
消息传到独尊堡,就像是烧热的铁锅中泼了一勺冷水,整个独尊堡立即沸腾起来了。
好一个以下犯上的丁喜!
好一个狂妄嚣张的香主!
居然只为别人叫了他一句“丁麻皮”,就敢当众杀人!杀的还是身份地位高他十七八阶的小刀堂堂主!
这样的人,不杀之如何平激愤!
不虐杀之又如何消块垒!
当下便有数十人主动请命,要将丁喜生擒活捉,押在独尊堡前千刀万剐。
然而新任刀盟盟主顾道人的反应却很奇怪,他很是一惊,再是一怒,可是嘴角却慢慢地挂起了一丝笑容。
“胡闹台!这个丁喜真是胡闹台!”
顾道人说着拂袖而去,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丁喜杀了邓东侯,就这样一句“胡闹台”就算了?可不算了又能怎么办呢,盟主既然已为此事定下调子,再去喊打喊杀无疑就成了极不明智的举动。
“杀得好!”顾道人私下里眉飞色舞地对何勾魂说,“那个邓东侯,倚仗着他当初首先拥戴我成为盟主的微末功劳,行事嚣张跋扈,对我的命令也敢敷衍了事,还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他这一死,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升你做小刀堂主,将小刀堂的实力彻底纳入掌中。”何勾魂皱着眉说:“可丁喜毕竟是以下犯上,如果不惩罚他,师父以后如何服众?”
“死一个邓东侯,换来一个丁喜,值!”顾道人显出杀伐决断的气度,“你见过谁能练了几年残缺的五虎断门刀法,就能一刀将苍蝇斩成两截?你见过谁能不懂一丝内功,就能将刀盟里有数的高手一刀致命?那些说闲话的人,就是希望我能杀掉丁喜,自断一臂。哼,做梦!”
顾道人一向自许是个爱用才、敢用才的伯乐。只要那个人才不威胁到他的地位,肯于成为他的掌中刀手中剑。他会绝不吝啬地予以重用。像丁喜这样武功高强,却又只有小心小眼小聪明,没有大智慧大野心的人,他怎舍得放弃。
“对了,你见过他的刀法,你觉得他的刀法和你比起来怎么样?”
“没较量过,不好说。”何勾魂老老实实地说,“我是真不想和他打!他的刀法太小气、太刁钻了,仿佛他连多一丝力气都不愿用,只恰恰好将人刺死就行。让人一见了就……就气不打一处来!娘咧,当初好像我也唤过他丁麻皮的……你说我招惹这么一个小气鬼干吗?”
见顾道人的脸色愈来愈是阴沉,何勾魂一拍光溜溜的秃头,赧然道:“比武的话我会输,不过,如果是生死相搏,我想我能杀得了他。”
顾道人微笑着说:“我也认为如此。因为丁喜身上,有一处最大的弱点。唯有你,能够利用这个弱点击败他。所以,我才会派你看住他——牢牢地看住他。”
05
丁喜之名,在数月之内传遍江湖。没过多久,人人都知道刀盟中出了一位绝世高手,而且还深得刀盟顾盟主的信任宠爱。就连他一怒杀了刀盟小刀堂堂主,顾盟主也只是一笑置之。
只是那绝世高手,却没有半分高手的风范,心眼度量比针尖都大不了多少。别人敬他一尺,他也只还一寸;可别人要占他一寸,他却起码要讨还十丈的利息来。
这种作派,当然令很多江湖中人看不过眼。面对汹涌而来的指责,丁喜只是淡淡地说:“别惹我,我小气。”
很快,江湖中人就知道了,丁喜究竟有多么“小气”。
剑冢的东西南北中五方神剑,有次路过高平镇,只不过无意中把一口浓痰吐在丁喜家门口,丁喜知道此事后,当即提起长刀追了上去。将五方神剑屠了四方,逼疯一方。
纵横西南的黑道大豪十二星相,亦不过是在酒楼中多喝几口黄汤后说了丁喜的坏话,结果丁喜刚巧路过,小里小气地只出了一刀,当即就有三个星相折了手,四个星相断了脚,还有五个星相被刺破了心脉。
更可气的是此人小气起来简直是六亲不认。刀盟的太上长老何其峰,不过在刀盟的例行会议中倚老卖老地说了他两句。结果他当即就拔刀指住何其峰的鼻子,问他是不是想招惹他,吓得何其峰第二天就告了老还了乡。
也正因为如此,刀盟的顾盟主虽爱其才,却总不将他提拔重用。甚至下令让他非有传召,不得出高平镇一步。江湖中虽不是人人喜欢顾盟主,但却人人对他这个英明的决断赞不绝口。可不是么,要让这样一个小气而又疯狂的人步入江湖,还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呢!
“男子汉大丈夫,你就不能心胸开阔一点。像你这样结怨满江湖,迟早会惹上大祸!”偶尔,花玉香在为方飞玉扫墓时碰见正在练刀的丁喜,也会这样苦口婆心地劝他。
丁喜挑挑眉:“那你以为我该怎么做?”
“在江湖上,想要吃得开、趟得平,并不是靠着一身好武艺就行的。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呢!想上位,就得有人望,就得广交八方友,结识天下英雄。有些时候,宁可自己吃点亏,也决不让朋友受点委屈。让出一分利益,就能够换来一份交情。这交情平时看起来没多大用处,但在你危难或是需要帮助之时,一份交情、一个朋友说不定就能让你反败为胜扭转乾坤。”
丁喜躺在方飞玉的坟丘上,双手抱住头望着天空:“如果我像你说的那样去做,那么没过多久我就会躺在这里和他作伴了。”
花玉香猛地抬起头,像不认识似的打量着丁喜:“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顾道人在利用我。我结怨越多,他就越开心越放心。因为除了他之外,我再没有其他人或其他势力可以依靠,也没有其他的人和势力敢于收留我。”丁喜自嘲似的翻转着自己的手,“多么好用的刀啊,既可以杀敌,又可以剜掉组织内部的潜在威胁。跟任何势力都无牵无绊,只掌握在顾道人一人的手中。如果这把刀忽然有了落入别人手中的可能。就算这是一柄再出众的神兵利器,顾道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折断。不是吗?”
“可你这样很危险。”花玉香犹豫着说,“你不会一点内功,就算刀法再锐利,久战之下必然落败。要不,我传授你一门内功心法。虽然不是什么神功,但也能……”
“不需要。”丁喜摆摆手,“一把刀,如果没有刀柄,就不再是刀了,而是一柄会伤到主人手掌的凶器。”
丁喜对花玉香说:“不要试图勾起我的雄心,自飞玉死的那天起,我的志气就全没了。你的心思我明白。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花玉香抱着膝坐在方飞玉的坟丘上。垂下头,哭声像炊烟一样袅袅地升起来。丁喜闭上眼睛像睡着了,他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花玉香蓦然站起,一把将丁喜的头扳过来,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能让所有男人全身发颤的胸膛:“把我从这里救出去,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有这个本事,也只有你能真心地帮我!”
“你为什么非要离开呢?”丁喜悲伤地问。
“因为我不想在这山坳坳里老死,我不想再闻到充斥在高平镇空气里的土腥味!我不属于这里,你带我走吧!”
丁喜把花玉香摔在一边:“留在这里,你至少能老死。”
花玉香怔怔地望着丁喜逐渐远去的背影,泪水像决了堤一样涌出来。花玉香冲着丁喜的背影大声喊:“我算什么?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究竟算是什么?我长得漂亮我有什么错!别的男人一见我就想和我好,你呢,却连一根小指头也不愿碰我,要把我留在高平镇守一辈子的活寡!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却要像泡在水塘里的麻绳一样慢慢沤掉!丁喜你不是男人,你要是个男人就要了我,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丁喜惊慌起来,像只受伤的野狗,飞奔在旷野里,没膝的草浪在他身后翻涌着。在更后面的地方,是花玉香绝望的号啕。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等你有钱有权了,什么样漂亮的女人弄不到手。”在一间铁与石打造的密室里,何勾魂为丁喜斟上酒,比划了一个下流的手势,“女人是让男人抱在怀里亲的疼的,但你别把她捧上神龛供着。你一供她就会恃宠生骄,她一骄就会让你麻烦缠身。”
丁喜心中忽然生出让他坐立不安的感觉,挥手挡开何勾魂敬来的酒,沉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勾魂把酒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很惋惜地放下,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像铁和石一样冷酷:“是你害了花玉香。你既不敢爱她,又不愿放她,只好想方设法将她留在你身边,好让你能时时刻刻地见到她。你对她有愧,而她也察觉并利用了你的愧,愈发地胆大妄为。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捅下天大的娄子,你都会为她一肩承担。”
丁喜勉强笑了一笑:“有话一次说完,告诉我她到底做了什么。我小气,性子又急,你别惹我。”
“不惹恐怕不行了。”何勾魂很衷心地叹息说,“花玉香勾结李惊鸿,妄图诱使你加入剑冢。师父他老人家说,如果你想表现你的忠心,就杀了那个女人。”
“我希望你能杀了她。”何勾魂诚恳地说,“你满脸都是麻子,又没有一丁点大丈夫的气概,那个女人不会爱上你的,她只会不断地利用你。但是我知道,你不会杀她的对吧?”
丁喜坚定地摇摇头,手握上了刀柄。
“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了。”何勾魂慢慢地站起,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居然现出淡淡的金色。他手腕一翻,拔出一柄三寸三分长的秀气血刀,指向丁喜。
丁喜不认得那是柄什么刀,但却知道他皮肤上的金色是金钟罩练至大成境界的征兆。丁喜的刀虽然快绝、刁绝,然而没有内力支撑的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刺破金钟罩的防御。
不及他多想,何勾魂已抢先发动进攻。小小的一只解腕尖刀,在他手中却进出比攻城巨木更为庞大的气势。刀未及体,便有一股极庞然的风声,吹得丁喜须发俱扬。
丁喜不敢硬接,只能疾退。但这一退,先机尽失,被何勾魂以一柄三寸小刀掀起的霸绝天下的宏伟气势逼得左支右绌立不稳脚。
“为什么还不出刀?”何勾魂一边攻击一边讥笑道,“你是想找我的罩门吗?教你一个乖,金钟罩练到至高境界,全身上下如罩金钟,并无一处罩门软肋。除非像我师父那样功力高出我数倍的绝顶高手,方能以全力一击破我防御。”
刀锋如浪,层峰重叠铺天盖地地掩杀过来,汹涌刀风织成绵密巨网,将丁喜笼罩在内。瞬息之间,丁喜身上已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何勾魂如怒虎一般地纵声长笑道:“还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