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沧海何尝不愁:“那你们说,还有其它路可走吗?潼关以北多处开战皆封路,关城严防警戒更不准百姓靠近,除了南下迂回还能怎么办?”
所有人都被难住了,陆畅沉声思忖:“听老辈人说过,过了凤凰岭,甘州以南是延绵数百里的深山区,萨巴山、古苍山……大山一座连一座,行路之难难于上青天!还有达久滩的可怕,早年我更是亲身见识过,那是连只会喘气的活物也找不到的戈壁荒滩啊,没有河流、没有水源,如果不做好充足准备,根本走不出去。”
殷沧海说:“那就做好准备!绕过凤凰岭,继续西行也就渐渐离开震区,深山行路再难也总该比震区强吧?我相信总能找到补给物资的地方。想回家,如今只有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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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晋原大震,从那一天开始,红夜再没有片刻安宁。极度慌乱又不能说与人听,当夜馋猫带话回家,她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只能先按照殷沧海说的去做。
一大清早登门奉龙镖局,她无心客套,开门见山:“四爷,你要维持镖局运转,每月开销需要多少银子?”
龙四爷被问得一愣:“玉儿,好好的问这个干什么?”
红夜不回答,只一再坚持。
龙四爷想了想:“家大业大,上下几百号人,就算各人出去走镖的薪酬不算,仅是日常衣食起居,家中仆役各项差事用度……算下来一个月也总要二三百的银子呢。”
红夜又问:“四爷,你现在家中有多少现银?”
龙四爷越来越奇怪:“玉儿,你今天是怎么了?”
红夜忧心忡忡,急切恳言:“四爷,你要信我没有恶意,更不会算计你的家财,但是今日务必要说实话,否则难保平安。”
龙四爷吓了一跳,心知这玉儿并非等闲女子,因此再不敢迟疑。
红夜点头,告诉他:“记住了,这些银两万不可再存进票号,手边更要多备些现银出来,估算着总要能维持一年用度开销的数方为妥当。还有,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接走关内的生意。其他路线上的镖也一定谨记,主顾付酬劳,只要现银,不要银票。”
龙四爷听得满头雾水,一颗心莫名的慌乱起来:“玉儿,出什么事了?”
红夜没法解释,只能一再叮嘱:“若想平安过险关,必要按我说的去做。不要张扬,不要再对第二人乱说,切记。”
说完她再不停留,转而直奔南市顾家,拉着顾大娘张口就问:“阿妈,你和阿爹这些年的积蓄有多少?”
顾大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自家闺女也不隐瞒:“虽是寒门小户,这么多年积攒的也总有个千八百的银子,都在利源号的柜上存着呢。”
红夜沉思低语:“不算很多,那……全都提出来!找些理由只说是有急用,不要让人起疑,阿妈,立刻就办,拖延不得。”
顾大娘匪夷所思:“几十年压箱底的积蓄,一千三百多两银子啊,全都提出来?玉儿,你莫不是在说胡话?可知道这些银子足够装多大一箱!全搬回家里放着?不是明摆着请贼上门?”
红夜轻抚怀中胖猫咪,毫不迟疑的说:“阿妈,你放心,取回来自有镇宅护院,保你无事。务必听我的,现在就办,只是对外不要说是我的主意……哦,对了,还有,记得转告阿爹,玉卿阁那边,生意上积压的玉石存货,只要保本能卖就卖,必要用最短的时间尽量出清脱手,柜上流转的银钱帐目也全部弃银票换现银……”
她说一句,顾大娘就愣一下,听着听着已经彻底听晕了。
“玉儿,你今儿是怎么了?突然关心起这些生意上的事,你阿爹不过是个给人干活的,头上还有掌柜、东家多少层,这也不是他能作主的事呀。”
红夜却说:“我现在就去找阿琪,他自会听我的。”
一家家带话,所有人都被搞得满头雾水。
六月十五夜,麒麟公子同样感知不祥,突然半夜呕血,一病卧床,多日不见起色。握于病榻,兰若琪满心疑虑:“玉儿,你是怎么了?为什么都要急着变现?出了什么事,对我也不能说吗?”
切记切记,对任何人不能提及关内大地震,更不能说出晋原已平的消息!即使对兰若琪也不能说!千万千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殷沧海带话的叮嘱回荡耳边,红夜快为难死了,低声嗫嚅:“阿琪,你相信我吗?”
“当然。”
“那就什么也不要问了,我现在真的没法说。”
其实红夜也不明白个中因由,只是一件件按照叮嘱乖乖做着,自家的银票也提出一千两的数目放在手边,另有柴米油盐各样生活必需品尽量多做储备囤积。一日日数着月历牌,多少焦虑憋在心里,无法解释,无人分忧,恐慌不安与日俱增。
眨眼又等过一个月,七月十五鬼门开,红夜的恐慌也到了顶点。沧海没事……至少现在为止还算平安……那么,为何心里会这样乱?
茶饭不思,心神不宁,她无论做什么都安不下一颗心。
“东家娘子,你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是不是被那一注凶签吓到了?”
王婶、老李头看着都着急,连连劝慰:“没事,你别放在心上,这些抽签算卦本来就是随便一说,也只管随便一听,不必当真的。”
红夜不吭声,看老李头在井边打水,一桶水提上来,忽然心头猛跳。
等等,这气味……
她突然跳起来冲向水桶,凑近一闻,面无血色。
老李头看得奇怪:“东家娘子,怎么了?”
红夜充耳不闻,一桶水全泼到院子里,放下辘轳再打第二桶,再闻,脸色更慌。一桶接一桶,打了泼,泼了打,王婶、老李头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她是中了什么邪。
红夜快要窒息,忽然脱掉鞋袜外袍攀上井沿,抓着辘轳麻绳命令老李头:“放我下井。”
什么?!老李头吓了一跳:“东家娘子,你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井少说有十几丈深……”
“放我下去,没事的。”
红夜在催促,老李头哪敢答应,刚想劝几句,谁知她立刻急了,一跺脚扔开麻绳水桶,一头就往井里扎下去。
“哎呀,东家娘子!!”
老李头、王婶顷刻吓慌了,二人攀上井沿向下拼命看拼命喊,十几丈下的水面却哪里还有红夜的影子。王婶吓得大哭,不得了,出人命了!
正在这时,水飘萍带着丫头刚好进门,看到二人哭天抢地吓了一跳,怎么了?
“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东家娘子……她她……跳井了!”
什么?!
水飘萍瞠目结舌,冲向井边方寸大乱,等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立刻大叫:“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人!快呀!”
哦,对对,叫人!
二人连忙转身要出门,忽然‘嗖’的黑影一闪,馋猫现身。往日可爱的胖猫咪陡然露出恐怖凶相,‘哈’的一声发出充满威胁的沙哑低吼,吓了老李头一大跳,哎哟,这猫干什么?躲开躲开,人命关天!
馋猫非但不让路,一窜身就将他撞翻在地,王婶一惊,等等,看错了么?这猫怎会有这么凶的脸?又哪来这么大力气?正想闪开往院外跑,馋猫又是一窜,四十多岁的妇人也被撞翻,‘砰’的一声但听院门关闭,水飘萍转过头,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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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夜顺着井水一路下潜,越往下走,恐慌越强烈。当终于触底,她整个身心都为之一颤,这是……莫名的恐慌让她窒息,呆在水底很快受不了,只能折返游回井面。
就在馋猫拦阻众人的时刻,井里传来呼唤。
“玉儿!!”
水飘萍第一个听到,扑向井沿就见红夜在下招手:“放辘轳,拉我上来。”
众人慌手慌脚忙拽人,水飘萍吓白一张脸:“玉儿你没事吧?好好的为何跳井?”
红夜充耳不闻,抬眼见到馋猫回来了,一招手抱过来进屋关门。
“怎么样?走到哪里了?”
屋中私密耳语外人听不清,众人惶惶张张跟进来不停敲门:“东家娘子,玉儿,你没事吧?快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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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馋猫又恢复往日的可爱模样,红夜愣愣坐在炕头,眉头紧锁。
“玉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水飘萍连声急问,王婶则翻箱倒柜找衣服,丫头小翠也一同张罗着,帮她换掉湿衣挽头发,收拾一身狼狈。然而不管众人如何着急,红夜就是没反应不吭声。愣着愣着忽然跳起来,披了件衣袍就往外跑。
“东家娘子、玉儿,等等,你去哪?”
刚闹出跳井惊魂,谁敢让她乱跑,众人全都急匆匆的追出去。
红夜一路狂奔,全不管路人侧目,直奔奉龙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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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镖已近五十天,按常理早该回来了,到今日不见踪影,汇通号的东家已经有些坐不住,几度来镖局打探,龙四爷只能连连安抚,有殷镖头出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放心放心,关内不太平,各处盘查严厉,潼关逢五才开关呢,有可能是在潼关耽搁了,但是出岔子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嘴上这样说,龙四爷的心里也着实有些打鼓,是啊,数一数都快两个月了,殷沧海出镖从来只有提前没有迟归呀,这次是怎么了?
心里正犯嘀咕,不想红夜就冲上门,抓住他开口便说:“四爷,快!沧海他们快撑不住了,赶快派人接应。”
龙四爷大吃一惊:“玉儿,别着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红夜声音颤抖:“逢灾绕路归,沧海他们现在已经快撑不住了,赶快去接应,记住:要往达久滩的方向找,务必多带食水、伤药、车马,要快!”
龙四爷惊骇莫名:“达久滩?!那里是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啊,从晋原走镖怎么可能走到那里去?”
红夜急得跺脚:“四爷,你就别问了。反正他们就是走了达久滩,找不到水源天晓得还能撑多久,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玉儿非等闲,龙四爷心中有数,她既然这样说想来必有道理。因此虽是满心疑惑也不敢不听,当即召集所有人手,兵分几路筹集物资,赶在日落关城门前迅即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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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殷爷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一路追至奉龙镖局,骤然听她说镖队急需救援,水飘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连连催问,很久很久才听到红夜吐出几个字:“地气生变,地底……不祥!”
NO。42 回家
更新时间2011…7…26 11:38:24 字数:5584
潼关封路,南下迂回绕甘州。对镖队一行五十多人,意味着是又踏上一段漫长征程。崇山峻岭山连山,地无三里平,路无三尺宽。走起来的艰难程度丝毫不亚于穿越震区。多少地方都是人烟罕至的原始丛林,除了山野樵夫踏出的小径,想找到一条能过车马的大道都是奢求。
砍树伐灌木,没路自己开,多少日子走下来,包括殷沧海在内都已累得筋疲力尽,只恨不得找个地方倒头大睡三天。作为领队首脑,他不仅要开路,更要保证不迷路。崇山峻岭走错一步就可能谬之千里。沿途所经村寨,雇佣当地村民作向导,方言难懂,交流起来别提多头疼,此外还有最最重要的物资补给问题,他本以为走出震区总能找到村镇备足食水,结果真个走到才傻了。真真是大山沟子与世隔绝啊,聚集几十户人家的地方就已经算大寨。贫苦山民要啥没啥,转遍一个寨子未必能搜罗出几十斤干粮,一行五十多人,路上还要吃喝消耗,真等走进达久滩的无人区,这点准备肯定是不行的。
“殷镖头,这该怎么办?备不出半月食水,达久滩如何能走?”
眼看出离山区,渐行荒凉,囤积的物资七凑八凑也仅够维持七八天。殷沧海真是被难住了。该怎么办?多等些日子筹足了再走?就现状而言已经不可能。这一路艰难险阻,吃不好、歇不好,担惊受怕,体力透支,再加穿行山区水土不服,铁打的汉子也终究是人啊。之前在地震中受伤的就已经率先病倒,走到现在,发烧的、风寒的、上吐下泻的,病恹恹虚弱无力者已快占到全员一半,路上缺医少药,根本没有条件照顾伤病,如果不能早回西凉,天晓得会拖出什么大问题来。
殷沧海进退维谷,拖不得、等不起,和众人一番商议,最终是水生一句话定乾坤:“哥,俺姐的护身符那么灵验呢,俺相信一定能保佑咱们平安走出去。”
就这样,镖队一行硬着头皮,在物资不足的情况下冒险踏入达久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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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无人区,真如有经验的老镖师所说,放眼所及不见鸟兽,除了一些耐旱的沙棘灌木,连点绿意都看不见。昼夜温差巨大,白天能把人晒得脱水,到了夜里却又冷风嗖嗖冻得睡不着。对于已经病倒的不少人,恶劣环境无异于雪上加霜。汇通号的陈掌柜,本来就已经在地震中砸断了腿,经历这一路的颠簸惊吓、劳苦风霜,到如今着实已病得不轻。高烧不退,咳喘不断,虚弱躺于车驾,也只比死人多口气。
有限的食水必须先保证伤病,殷沧海又下令将所有坐骑让出来,还算健壮的负责赶马赶车徒步行。大头马乌骓踏雪性子高傲,除了他坚决不让任何人骑。任凭殷沧海万般安抚也没用,无奈之下只好调换套车之马。
“好伙计,先委屈委屈你,等回到家一定加倍补偿。”
乌骓踏雪成了拉车脚力,换下来的马匹驮载伤病。这家伙不愧是野马的领袖,载银箱最大最沉重的一辆车套给它,走起来却比所有马匹速度更快。
热!渴!
如今已过七月中,秋老虎发威,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艰难行路,憨小子水生晒得晕天黑地,脱衣服光膀子只想舒服些,当家哥看到立刻呵斥:“干什么呢?把衣服穿好。”
水生不明白:“为啥?都是男的,还怕谁看?”
殷沧海鼻子一哼:“懂什么,在这种地方,日头毒辣才更要捂严实,以防止水份散失太快,否则很快就要被蒸成肉干了。”
还有这讲究?难怪哥从头到脚捂得这么严实,连大斗笠也戴上了。
水生连忙穿好衣服,那感觉真像是被扔进了蒸笼,热啊。汗流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