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公子!”
水漂萍大惊失色,与骢儿两人用力搀扶,兰若琪才勉勉强强没有一头栽倒。化不开的悲伤弥散心头,病弱麒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心中的懊悔减轻一些。
“就为了一尊玉像,到底要赔进去多少人……”
水漂萍泪水潸然难断,看他这样,一颗心只会比他更痛:“公子不必太自责了,玉像虽出自公子之手,但说来说去又怎能说是你们的错呢?我倒真想问问那些热衷夺宝的家伙,明明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就能把手伸得这样理直气壮?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龙女之物即天赐,天赐之宝便应天下共享之……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兰若琪痛心摇头:“卿本无罪,怀壁其罪。古往今来皆如是,玉像自诞生之日何曾有过一刻安宁?本以为舍给大觉寺总算有了个安静去处,也可从此放心,却万没想到终究还是给佛门净土招来大祸!皮皮没骂错呀,就让它安安静静躺在河底该有多好?至清至纯,不染尘埃,原本一块最干净的美玉落到这步田地,若早知如此……若早知道……”
一阵猛烈咳嗽将他击倒,兰若琪眼前一黑,未及登上马车已撑不住。身旁红颜与侍童的惊呼渐行遥远,他以为自己晕过去了,然而模糊的视线却又在片刻后渐渐恢复清晰。
一个垂暮老者出现在眼前,一手抚背正摁后心,一股暖洋洋的温和气息从后心弥散全身,流盈通身脉络,兰若琪缓过一口气,不无诧异的看向陌生老者,就听到他说:“公子病得不轻,还是早回府安歇为上,不知老朽可否同行?”
“请。”
兰若琪伸手一让,没有再说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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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修为高深,非寻常武人可比,莫非也是为玉像而来?”
玉卿侯府养身别院,兰若琪屏退身边人,关起门来单独叙话,直言不讳。
不期而遇的老者正是邢桀,他也一直在审视这位病弱公子,片刻相交已不得不叹,在世麒麟!果然是有些见识的,街头萍水相逢,不怒不惊,不多一言,却好似已能洞察他之来意非常。
他微微一笑:“在下是友非敌,公子不必担心。”
兰若琪也笑了:“既然如此,阁下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邢桀吃了一惊,怎么搞的?自己的易容术出问题了?何时变得这么容易被人识破?
“公子此言何意?”
兰若琪摇头苦笑:“兰若不才,却也略通岐黄之术。这胡须鹤发皱黄假肤是真是假,旁人难于分辨,却如何能骗过一个行医者的眼睛。”
邢桀心头暗服,这麒麟公子,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公子洞见观瞻,令人佩服,无奈老朽确有难言之隐,多有不便,还望公子见谅。”
兰若琪点点头,容情显得有些无奈,喃喃低语:“阁下身上血腥煞气甚重,想来并非善与之辈,以阁下修为之高,大概也只有昔日殷兄或可相比,此番入西凉……也就难怪了。只可惜……你想找的人早已不在,怕是要落得失望而归。”
邢桀再度吃惊,对这位麒麟公子已无法小觑。他真是没想到,这么一个病入膏肓的文弱书生,居然可以让他背后发凉。
兰若琪实在病得很重,说这么多已难于支撑,卧于病榻,一阵猛烈咳嗽又是吐血难止。他下意识伸手,一股热流入心脉,兰若琪才算稍稍回缓过来。
“多谢……”
就在邢桀运功相助时,病弱如他竟露出一丝诧异,方才在街上神志不清,感受他气脉所至还以为是错觉,到这时仔细分辨却分明可以肯定了,兰若琪脱口而出:“你有病。”
嗯?!
邢桀一愣,兰若琪却认真起来,挣扎起身就向他伸出手:“阁下似有隐疾在身,可否把脉一探?”
邢桀眨眨眼,当确信自己没听错,真有些哭笑不得。
兰若琪以为他误会了,解释说:“兰若所言隐疾,并非是说阁下有什么见不得人不便启齿的毛病,而只怕是有些深藏隐患,或许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邢桀闻言失笑:“哦?这倒让人想起‘治未病’的典故:古有神医华佗,其两位兄长其实也是神医,名气却远没有他这般响亮。当有人问他:你们三兄弟的医术谁最高,华佗非常肯定说:大哥医术最高明、其次是二哥,最不入流的就是我了。这让提问者非常不解,谁不知华佗神医之名满天下,医术最高的人,为何如此谦虚?华佗却说:非也非也,大哥治未病,即在人们尚未察觉时已为人治愈,人们当然对他的医术不了解。二哥治初病,是在人发病之初即为治愈,因此人们就当他只会治些小病;而我治顽症,亦即只有到了病情非常严重时,才知道该怎样下药,故而人们只见我起死回生,却不知实际竟是三兄弟中最差者……早闻兰若公子医术盖世,莫非也是有这治未病之能?”
兰若琪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似乎并不相信,他微微一笑:“兰若怎敢自比往圣先贤?阁下确已有病在身,并非胡言乱语,把脉一探即可见分晓。”
看他竟伸手欲触脉门,邢桀下意识一缩,脸色微微有些变了。习武之人第一大忌,又岂能轻易被人扣住脉门?这未免太荒唐。
兰若琪对他的顾忌不以为然:“在下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虽有些勉强,邢桀终究还是随了他,一番探脉细诊,兰若琪不知不觉皱起眉头,开口问:“阁下以前,可曾有过心口剧痛发作?”
邢桀想了想,心头猛的一跳。他忽然想起早年在龙安城,当听到那首少女所作《水龙吟》,岂非正是痛彻心扉,如遭大刑,也正是因此为契机,才下定决心冲破逆龙斩第七重。想到这里,对麒麟神医之能不由心中暗赞。
“有过,多年旧事,已经好了。”
兰若琪却似不敢苟同,皱眉摇头:“好则好矣,了却未必。阁下心脉中藏有一股极厉害的热毒之气,倒似是先天从胎里带来的……”
这样说时,他探在脉搏处的手指开始慢慢摸索,竟摸向手腕一侧的神门穴。邢桀脸色顷刻骤变,想缩手,麒麟医却不肯放,微笑劝慰:“别怕,兰若既无伤人之心,更无害人之能。”
邢桀努力压下翻涌的心情,却止不住那股心惊肉跳。但见兰若琪顺着左臂心经脉络的走向,就一路指向他心口的神藏和神封两处大穴。
“就是这里!若有极深厚的内气导入,以手腕神门穴为破点入心经,同时攻于神藏、神封两穴,则立刻便能引疾发作。一旦这股热毒被牵引出来,毒热攻心……后果难料啊。”
至此,邢桀完全惊呆了。猛然撤回手腕,如同遭遇致命毒物蜇咬,难掩惊慌。岂不知神门、神藏、神封三穴牵发而动,正是逆龙斩旷世神功的罩门所在!神遇仙人所授时说得明白:一旦被人同时攻于这三穴,便是立刻破功难逃死劫,乃是碎心而死无可救!
怎会这样?正因是最要命的罩门,这是除他自己之外,连霍叔都不知道的秘密!如何能想象居然可以这样轻松就被人一语道破?!
看着病弱在床的苍白麒麟,邢桀真的害怕了,下意识开口:“兰若公子,这种话……”
“阁下不必担心,医者自有行规,岂能将病患不便启齿的症疾拿出去随便乱说?”
兰若琪欣然接口,心如明镜。
“多谢……”到此时邢桀已有些坐不住,简短说明银杏之事,便匆匆起身欲逃离。
“等等。”
兰若琪叫住他,向书架一指:“慢请留步,还有劳阁下,将那幅画轴替我拿来。”
邢桀不明所以,按他所指取来画轴,展卷看清内容才愣住了。
少女嫁衣像!
极精美的工笔人物,惟妙惟肖。当终于有幸看清那张日思夜想的绝美容颜,他一颗心如同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在自己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已是潸然泪下。
画中少女,身披红艳嫁衣,眉目含情淡淡一抹甜笑,看着看着仿佛就能入了迷惑。仅从画像捕捉的惊鸿一瞥,已不难想象那一天的她,有多么的幸福。
潜翔三年·九月初一·西凉见喜……模糊视线中,目光移向落款一行小字。邢桀一颗心如翻倒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清是何等复杂。她嫁人了……嫁给一个抛却官场的落拓远行客。如果他早知道……若说放下一切可以换来这份长相厮守,那么在当初起兵时,又会作何选择?
兰若琪清晰看到那双清澈星眸中彻骨至深的疼痛与悲伤,道出用意:“昔日垂髫已嫁作人妇,伉俪情深,抛家舍业何其痛,如今天下虽大又该往何处容身?每每思及于此,枕夜难眠。若真如阁下所言,是友非敌,那么,还恳请能给他们留一块喘息之地,莫要再步步紧逼。”
邢桀听懂了,露出一抹十足悲凉的惨笑,黯然回应:“公子放心,在下…是友…非敌。”
“多谢。”
兰若琪指指画像:“若想留,便拿去。”
邢桀怔仲良久,一声慨然长叹,纵有万分不舍却重新掩起画卷,放回书架藏格。
“不用了,留与挚友麒麟处,或许……才是她希望的归宿吧。”
NO。15 端阳之变
更新时间2011…11…8 12:08:21 字数:4813
银杏留于兰若门下,也算是不负所托。离开玉卿侯府,忽闻远山钟鸣震荡天际,邢桀微微变色,再不停留直奔寒山大觉寺。
这一天是五月初五·端阳节。阴霾笼罩,天象主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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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任何势力,当一盘散沙难成事时,往往便要走向结盟,对围堵寒山的贪婪之徒亦不例外。眼看时间越拖越久,宝物至今难见真容,各门各派甚至包括众多魔性之徒都开始坐到一处‘共商大计’。毕竟,就算是人人分一口,也总比丁点赚不到强很多呀。
最终经过激烈谈判、各家比武较高下,人比人强就看谁最强,夺宝阵营推举出五位头领人共为盟主:一是天山派铁扇萧冥、二是昆仑派独眼凌波子、三是南诏五毒教主兰采凤、四是孔方门门主杜无刚;五是渭南十三省绿林总瓢把子胡天冲;
五方头领中,魔气附身之徒占到其四,约定玉像到手,按照各自划定比例分成。
五月初五这一天,从天色未亮已是杀机四伏,当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结成统一行动步调,杀伤力也因此直线飚升。按照约定计划,目标首先锁定世外红尘仙,魔徒怕的无非是仙人一曲奏,那么只要先搞掉那根玉箫,自然也就可以再无顾忌大展神威。
五盟主中唯一不怕仙的胡天冲首先出手,安插无数人从各方袭扰大觉寺,扰乱视听再由号称‘江湖第一鬼手’的神偷梁上君解决玉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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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徒意在玉箫,太虚散人如何能不知?数月来这样的把戏就未曾间断过,只是这些人每每总是未等靠近已倒在箫音下,恨得咬牙切齿也无可奈何。然这一次却不同了,怕是仙人也没想到,在巨大利益面前,各怀鬼胎的家伙也可以如此‘团结’,竟有人甘愿为魔徒充当手眼全力效劳,当所有人结成统一同盟,多管齐下,玉箫终于在五月初五这一天,殒身难保。
“可恶!这些狂徒怎么就忘了‘给他人做嫁衣裳’的古话?此刻拼上身家冲在前,真等玉像到手,以为还能容他们分一杯羹?!”
遭遇群起围攻,仙人毕竟也是人,失玉箫,更受伤不轻难保周全。龙四爷忍无可忍破口大骂。净空禅师与凤雅歌一道忙于为仙师治伤,却人人心知肚明,情况不妙。
一旦失去仙人震慑,众多魔徒如同挣脱了桎梏,一朝扬眉吐气,张狂气焰一发不可收。六道轮回,颠覆乾坤!张开如蜂窝般的六棱大阵,满山护法众死伤惨重无可避免。
“这可如何是好?照此情形,只怕大觉寺撑不过今天啊!”
净空禅师满目忧心,武僧教首玄济和尚则分明抱定必死决心,大声厉喝:“大觉弟子听好,今日破戒除妖,拼得玉石俱焚,也当舍身护法!杀!”
一个杀字,引爆长久以来积聚的所有愤恨怒火,到这时,佛门弟子也再不顾什么清规戒律,护寺武僧个个红了一双眼,净空禅师看到此景,即无奈又悲哀。
眼看大觉寺已无可避免要血流成河,正当这时,满山竟骤然响彻震耳鸣钟!出乎预料;钟声震天,一传数十里,震得所有人无不是耳膜发颤,对面说话不相闻。就在钟声鸣响时,乌压压疯狂围攻的魔性之徒,竟齐刷刷捂着耳朵惨叫悲呼倒地,夺命大阵瞬间瓦解,满地挣扎的痛苦样子,甚至比箫声震魔来得更厉害千百倍。
护法众人目瞪口呆,循声望去,就见大觉寺最高处的钟楼里,一个小孩蹲坐在青铜大钟顶上,不是以鲸木撞钟,而是像荡秋千一样,荡起沉重巨钟撞上鲸槌。声声震耳之音正由此而来。
玄济大和尚下巴差点落地,脱口惊呼:“阿弥陀佛,那口佛钟少说也有数千斤之重,怎可能推摆得动?”
众人纷纷向小孩看去,身材瘦小,不折不扣一个小鬼头,看起来最多超不过十岁,裹着一身破皮袄,一顶严重超大的黑毡帽几乎罩住了整颗脑袋,根本看不到面容在何处。正当众人向钟楼小孩围拢过去时,突然横里又窜出个小黑孩,毫不客气将钟顶上的小鬼拽下来。
“吵死了,有完没完?就你嗓门大,吼起来好上瘾是不?”
“怪老子?谁让你来得这么晚,本来就该你管的事,你又死哪去了?”
两个小孩叫骂着扭作一团,你掐我、我掐你,满地打滚不可开交,看得人大眼瞪小眼。
“呃……两位小施主……”
“闭嘴,老和尚少念经,没你的事!”
净空禅师刚一开口,就被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堵回去。戴黑毡帽撞钟的小孩第一个爬起来,气哼哼指着另一个:“你等着!回头再和你算账!”说完一溜烟就跑得没了踪影。
“你也等着,敢打老子就是找倒霉,才要跟你没完!”
另一个站起来也不甘示弱放狠话,拍拍屁股同样脚底开溜。
“等等,两位小施主……还请留步……”
净空禅师连忙追上去,但放眼寺庙山林,哪里还有两个小孩的影子。满山护法众都被搞懵了,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究竟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