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措阿妈不再问。她似乎已经为奴很多年,佝偻着身形已习惯奴隶应该忍受的一切。穿的很烂、吃的很糟,这些似乎都已经成了根本不需要在意的事。迦措阿妈最珍爱的宝贝,是每天精心贴护在怀里的一个转经筒。这是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秘密,迦措阿妈只有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沉入梦乡后,才会拿出小小的转经筒,在月光下,诵念来自故乡的经谣。声声祈祷,似经文,又似轻声歌唱。深夜无眠时,红夜静静在帐篷里偷听,也因此很快同迦措阿妈一道入迷。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跟着吟唱出声。
第一次时,迦措阿妈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少女甜美的嗓音,似乎在顷刻间触动心头最隐秘的空灵圣地。
“丫头,你曾经去过格桑高原吗?”
红夜摇摇头。
“那你怎会唱高原上的歌?”
红夜想了想,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高原上的歌声雄浑嘹亮,直穿天际,只是…依稀…好像在哪里听过。”
分享心中的秘密,就这样,少女和老妇成了朋友。
“迦措阿妈,和我讲讲高原上的故事吧。”
于是,仿佛沉入美丽的回忆,迦措阿妈就讲起格桑高原,那圣洁的雪山和天湖,那掠过山顶的神鹰,和神鹰俯瞰下美丽的草原……
应和着迦措阿妈的讲述,美如天堂的格桑高原仿佛就清晰呈现在眼前,日光下虔诚的祈祷、姑娘小伙纯洁的爱情,红夜听着想着,雄浑开阔的高原长调应声而出。
美丽的雪山,再见格桑花,向远方的朋友敬一杯酥油茶,扎西得勒,这就是我的家……
置身广袤绿野,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升上天空久久回荡不绝,行走在路上的人都因这吟唱而动容。仿若天籁之音的空灵高远,让人无法相信是出自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奴之口。也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存在着一份对圣洁的渴望,因此在这般时刻,即使平日里最粗鄙的家伙都安静下来,无人出声打断这美好的乐音。
真是太美了!嘹亮嗓音中,迦措阿妈热泪横流,对她来说,这是几乎快要遗忘的来自故乡的仙乐,听着听着,都仿佛能闻到酥油茶的醇香,能看到天湖旁成群的牦牛,还有通往圣洁佛塔的天路……
“即使高原上最出色的歌手,也唱不出这么美的声音,丫头啊,谢谢你……”
迦措阿妈紧紧抱住红夜放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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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里半外,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老者。一身绛色短打衣衫透出精明干练的味道。跨骑高头战马,马鞍旁斜挎弯刀,老者不时张望四周,脊背挺如松,胸膛厚如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高高向外鼓起的太阳穴,让人一看便知是修为高深的武道中人。
他——霍震东,人称霍爷。正是整只商队的负责人,也是独孤桀一贯最信任仰赖的家臣。十三年前若没有他舍命护遗孤,只怕少年早已死在逃亡路上。荡平东夷、王师回朝,独孤桀以谋士之职忙于军中杂务,同行回程的自家商队,都是交给霍爷一手主持打理。一路走来无风无浪,且不论王师大军本就相距不远,即便是看到这样的带队者,稍有见识的山寇匪贼,也绝不敢再动商队的歪脑筋。
独孤桀只是偶尔回来打个照面,这天日落西沉时,迎着远方红霞,一骑五花马迎面而来。霍爷迎上去谦恭见礼:“爷。”
来者正是独孤桀,一身军甲未卸,斜披白袍,在这般日落晚霞中不由更显儒将风姿。
“这几天怎么样?”
面对主公问话,霍爷当然知道所指为何,应声道:“这几日还算清静,没什么是非。”
只是……
看霍爷的表情,他便知老者有话要说,独孤桀微微一笑,或许也只有在面对他时,桀骜的狼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暖笑意:“霍叔想说什么?”
老者眉头一紧,沉声道:“爷,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的苦,只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怎么说,那还毕竟只是个16岁的丫头,再多冤仇又与她何干呢?若老朽再虚长几岁,都能给她做爷爷了。和这么一个孩子过不去,只怕与爷一贯做事的气量不相符。”
独孤桀的眼神阴沉下去,扭头提醒他:“霍叔,你该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少年。这与她本身做了什么并不相干。”
霍爷反问:“爷的意思,只要沾上关系的人,就可以成为发泄对象?”
“霍爷!请注意你的措辞!”
独孤桀勃然变色,变了称呼,老者便知他是被触到了底线,黯然一叹:“是老朽失言了,望爷见谅。”
正说时,远方天边忽然传来嘹亮的歌喉,那声音空明悠远,直达耳边,二人闻听都不由吃了一惊。霍爷脸色首先一变,瞬即锁定歌声的方向:“是来自队伍后面!爷,我去看看!”
主仆二人打马扬鞭,立刻向着声音飘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然而,随着一路跑马,二人无不是越跑越心惊,好远啊!看这般架势,歌声的出处少说也在一里开外之地,这么远都能清晰入耳?这……
霍爷变色道:“爷,看样子,歌者内功着实不浅。”
然而,随着距离渐近,歌声越来越清晰,独孤桀不由听得心中一荡。好美啊,不染红尘,歌声之纯净仿若天籁之音。仔细再听,他猛然惊觉,不!这根本与什么修为内功毫不相干,分明就是纯然的嗓音穿透天际。
身边,霍爷至此也听出诧异,脱口道:“龙吟啸长天!!爷,形容此音丝毫不为过!”
NO。4 乱心
更新时间2011…4…11 11:06:15 字数:4076
队尾篷车上,看到迎面而来的不速之客,红夜戛然住口。她又闻到了血腥气,是的,独孤桀!尤其是他身上最为浓烈!下意识遮掩口鼻,扭开脸,逃避这难受的味道。
歌声骤停,才让身边诸人猛然回神,转头看到主公,与银杏同职的另一名美婢蒲英‘呀’的一声惊呼起来,连忙跑过去行礼:“爷,婢子不知爷回来了,望恕罪。”
是这样吗?难怪来时都没看到蒲英出迎,搞了半天竟是跑来这里听歌了。
五花马上,勒缰住蹄,独孤桀根本没理会婢女请罪,他直勾勾盯着那歌声的出处,复杂眼神在霎那间闪过一连串的情绪。有吃惊,有意外,有出乎意料更有愤怒莫名,篷车上,红夜遮鼻扭脸,下意识流露的动作一丝一毫都没逃过他的眼睛。所以,才让他眉宇间不知不觉透射出危险。
“是你在唱歌?”
红夜依旧捂着鼻子,低头不吭声。银杏立刻瞪眼:“听到没有?爷在问话!”
“是。”她应着,除此再无多余一字。
独孤桀的眼神更加危险:“可笑,你还有心情唱歌?”
红夜立刻长记性,第一时间回答问话:“情之所致,随心而发。”
好一个‘情之所致,随心而发’,这么说倒是他的出现搅了局?!怒火瞬即窜烧胸膛,独孤桀再度露出冷酷寒笑:“好啊,那接着唱,也让我欣赏一番。”
红夜不吭声,她唱不出来了。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弥散的血腥杀气正在变得愈发浓烈,如滚滚浪潮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没听到吗?唱!”
独孤桀似乎打定主意不肯甘休,一声厉喝,连身边霍爷都不由侧目,忍不住劝慰:“爷,算了,只要不是商队有事,何必在这里认真?”
独孤桀却充耳不闻,犀利目光如尖刀,似乎存心想看看这丫头能扛到什么时候!蓦然一阵猛烈咳嗽,红夜再也受不了,一张脸憋到通红,忽然就捂着鼻子跳车落逃。
逃?逃得掉吗?
策马追上去,他一抄手便将她拦腰带上马背,随后也不停蹄,眨眼功夫脱离商队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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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气!好难受!被他摁在马背上,随着奔马颠簸,红夜终于‘哇’的一声吐出来。而他也直到这时才勒住缰绳。将她扔回到地上,独孤桀阴沉面色,下马向她走来。
太过猛烈的呕吐,让红夜一张脸都没了血色。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气,下一刻,却又被他扳住下巴强令抬起头。独孤桀就这样冷冷的看着她,然而,却直到此刻才骤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应该问什么。问她为何不唱?可是心知肚明那八个字实在没说错,强求来的歌,又怎能再称天籁之音?
独孤桀就这么直勾勾的瞪着,没有发现自己的呼吸已变得混乱。那双同样亮如夜星的瞳仁里反射出他的影子,他看着她,倒像是在看着自己。
愤怒究竟从何而来?隐约中,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此刻看着她的眼,心头才蓦然浮现答案。没错,就是这个——这丫头竟没有眼泪!灭国、强暴、弑母、为奴,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能经历这一切而不疯狂、不崩溃?而她竟没有!从岩洞中寻短救回来,她就不曾有过一滴眼泪!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一切只是默然承受。默然!对!就是这个字眼,她不哭不闹,每每对上她的表情,看到的只是困惑和茫然,她的眼神在告诉他,好像根本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好像是在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
霍叔的责备回荡耳边,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要执意和这么一个16岁的少女过不去?莫非就因为这份平静?就因她坦然接受反而让他变得不平?独孤桀,他是精通五律乐音之人,方才那歌声分明已清晰给出答案——只有纯然洁净的灵魂,才能唱出如此空灵的天籁之音。空灵?纯净?当这些字眼浮现脑海,他不由心头一紧。莫非这才是令他愤怒的源头?海罗姆的女儿!他坚决不相信那种心如蛇蝎的女魔王,能养出灵魂纯净的女儿!
“说!你到底是谁?”
许久沉默对视,红夜没想到他竟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爷在说什么?”
“你不是海红珠!”
独孤桀眼神如刀,一字一句的质问她:“生于东海的小妮子,长到今天未曾踏出过少昊一步,更甚者,海罗姆为了让女儿修身成仙,多少年来都让她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以为这就叫做潜心修炼!即使在少昊,见过海红珠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你说,不与外界相通,海红珠怎么可能会唱格桑高原的歌?”
红夜一脸困惑:“是迦措阿妈教给我的。”
“迦措?”
独孤桀一脸荒唐:“迦措能教出你高原特有的嗓音?哼,可叹你连撒谎都不会!高原苦寒,普通人猛然上去连呼吸都会很困难,换言之,常年生活在那里的人,是由特殊的呼吸才培植出特殊的胸肺嗓音,那种音域,根本不是高原以外的人想学就能学出来的!说!你到底是谁!”
红夜眨眨眼,很认真的问:“你从前认识海红珠吗?你见过她?了解她?那你说说看,她应该是个怎样的人?”
红夜是真的很想知道,因为对所谓的海红珠——她自己,所知实在太有限了。然而,这样的反问听在独孤桀的耳朵里,却无疑是对他最无情的嘲讽。
独孤桀的眼中露出困惑,忍不住回忆岩洞中那不堪一幕,当强暴临头,海罗姆的反应怎么想都不是假的,如果这根本不是她的女儿,铁石心肠的女魔头又何至于此?思来想去,他竟有些被搞糊涂了。
“如果你真是海红珠,又怎会有心情唱歌?”
红夜更不明白:“想唱就唱了。”
“情之所致,随心而发?”
独孤桀冷笑接口,心口涌动莫名的烦躁,也说不清为什么,对上这丫头,他竟有一种落了下风的感觉。猛一探身将她压倒在地,随手一扯就撕开那专属于奴隶的破衣。
“啊!”
他的变化来得毫无预兆,红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伸手遮挡,而他却不许,禁锢她全身的动作,另一只手则顺着脖颈摸下来,摸到挺立的胸脯,低下头,忽然看到左乳上由他亲口留下的牙印。
独孤桀停下了动作,一时间竟有些愣神。左乳粉红的蓓蕾周围,一圈清晰咬痕在目。伤口虽已结痂,但咬伤之深,只怕今后掉了痂,也要留下永远去不掉的痕迹。
他就这么看着,愣了很久,直到旷野吹来冷风,暴露的娇躯在初降暮色中打起寒颤,他才终于放开手,拉她坐起来,随后,便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话。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不该生为海罗姆的女儿。”
红夜试图整理破碎衣衫,实话实说:“我不怪你,只是你身上的气味令我作呕。”
独孤桀一愣,随即失笑出声:“是么,原来你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怨恨?”
作呕?可笑!一个脏丫头,回程上路快一个月了没洗过澡,他没嫌她臭,她倒先挑剔起他?不过……有什么关系,知道她还是会怨恨的,总还能让人觉得正常一些。
看红夜努力拼凑,却分明已经不能遮体的破衣服,他干脆扯下来扔进草地,随手脱下铠甲外的白袍一裹:“行了,省省吧。”
披裹白袍,他扛着人一同上马,眼见红夜眉头紧锁,似乎非常抗拒他的衣服想挣脱出来。独孤桀鼻子一哼:“如果不想摔断脖子,就别乱动!”
打马扬鞭,速度一起,红夜只能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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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东海之滨,经过一个多月的旅程,商队重归中原。这天,一条大河骤然出现眼前,红夜并不知道这就是易水河——灌养中原大地的母亲,燕国北方第一河!她只是被眼前的壮阔震慑心灵,再不是沿途挑水的山涧浅溪,足有几百尺的宽阔河面,还离得很远,已能听到涛涛河水翻动的波涛。
真是太美了,自为奴以来,红夜第一次发出忘形惊呼,仿佛潜藏在身体深处的本能被骤然唤醒。她扔掉汲水的木桶,完全在本能驱使下就拔腿冲向水中央。
水面瞬即没膝,就在她准备向水深处扑去时,忽然一股大力扯住腰身,向拎小鸡一样把她重新扔回上岸。
一声大叫,红夜差点摔晕了,等缓过劲来才看到银杏横眉立目站在面前。银杏?她真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身形体量都和她差不多的娇小俏丫头,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此刻,银杏一张俏脸都变了颜色,叉腰大骂:“混账东西,想寻死?有那么容易吗?给本姑娘找麻烦,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