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净如云秀发,直到红夜在水里玩够了,他才展开干净衣物:“上来吧,只可惜这里没有女装钗裙,我的长衫又太宽大,只能委屈你先穿青儿的了。”
穿起侍童青布衣衫,比一比,身量刚好。红叶也不扎绑腿,也不想穿鞋,光着脚丫到处走,上身斜襟短褂,也懒得绑腰带,宽宽松松系上衣带就算完了。山风吹进衣袖凉飕飕,哈,神清气爽,这样多舒服。
把自己打理干净,红夜立刻又有新念想:“雅歌,你这里有吃的吗?肚子好饿。”
凤雅歌一阵咯咯笑:“这还用说,没吃的岂不都要饿死了,来,跟我走。”
于是乎,紫蓬山竹林舍,原本大雅清幽之地,倒弄起大俗吃喝不含糊。
近厨鼓炊烟,劈柴生火,淘米洗菜。凤雅歌乐得效劳一点不在意。本来嘛,说什么世外高人红尘仙,既然终究是人非仙,那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人之四时五味就一件少不了。若在这些事上非要摆一道姿态,自诩什么不识人间烟火,谓之清高,恐怕才真是愚蠢透顶,无聊至极。
饭菜上桌,可惜山林隐居到底菜色清淡,摆上碗筷,凤雅歌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问她:“珠儿,也不知道这些合不合你口味,对了,你喜欢吃什么?等下次来我给你准备。”
还喜欢什么?红夜现在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她压根也不懂什么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嫌盛饭的碗太小了,干脆拿来盛汤的大海碗,把各色青菜一古脑倒进去,配上香喷喷刚出锅的热米饭,就拨筷子不要命的吃起来。
这一边,凤雅歌站在身后替她打理秀发,拨松散了迎着窗外山风吹干,然后再一点点梳理通顺,绾起头顶上厚厚一大把在脑后打个松散垂髻,随手拿一根竹筷当簪插稳当,剩下的头发就随她披散,只要不碍事就好了。
于是,当独孤桀陪淼翁走进来,就看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幕:原本乐堂成饭堂,原本谱曲作画的大方案成了临时餐桌,红夜穿着小厮青衫坐在高高竹藤椅上,脚不沾地只顾埋头大吃。而身后的舞圣凤雅歌,居然津津乐道当起‘使唤丫头’。
有凤哥儿亲为打理,也或许是太舒服太满足,红夜光溜溜的脚丫在椅子下一摆一荡。偶尔有额前发丝垂进饭碗,凤雅歌拨过来替她掖进鬓角,顺势抹一把嘴边饭粒,取笑说:“珠儿,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的,当心噎到。”
红夜则咧嘴一笑:“雅歌,你真好。”
走进乐堂,淼翁虽眼不能见,却似对一切了然于心,老人也因此哈哈笑起来:“姑娘好胃口呀,如何?若不嫌弃寒舍简陋,可在此落脚,多住些日子。”
红夜眼前一亮,也不问独孤桀这个‘主人’意见,立刻点头:“好啊好啊,谢谢老伯,我好喜欢这里。”
凤雅歌抬起头,看到门边失神的独孤桀,脸上立刻露出不悦:“邢公子,这我就要问你了,人是你带来的,好好一个姑娘家是经了怎样亏待,才能把我们的珠儿饿成这样啊?”
这般问话对他无异于锋利尖刀,独孤桀的眼中浮现痛苦,却无从解释一字。
淼翁淡然说:“公子,后面的事,老朽就不便过问了,但望公子好自为之。”
独孤桀一言不发,看看书案上埋头吃喝、只与雅歌说笑、对他却视而不见的红夜,心中一悲无限苦,抱拳向老者沉默行礼,而后便转身黯然离去。
NO。7 青楼
更新时间2011…4…11 16:23:57 字数:5746
明珠留于仙翁处,独自出山,对独孤桀的黯然神伤,霍爷想劝些什么,开口却又无言可劝:“爷……”
躲开老家臣的关切目光,独孤桀低声一叹:“霍叔,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霍爷体谅的先走一步,独自流连紫蓬山,独孤桀无法言说弥漫心头的伤感和苦闷。其实从竹林一舞,不必淼翁解惑,答案也已经很清楚。若那珠子真是怨咒血珠,若她真是东海妖孽,从仙翁到雅歌,又怎么可能容她逍遥竹林清净地?
是的,他错了!可叹多少伤害已铸成,到今日再多后悔又有什么用?独孤桀知道,她恨透了他,伤透了心,所以再不愿和他说一句话,甚至不愿再看他一眼。难言心头滴血创痛,天可作证,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而到底是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当月上中天,遥望远方洁白皓月下的竹林夜影,静谧夜空竟忽然传来悠长歌声。
是她!
独孤桀心头一震,盯着远方竹影听到忘神了。那歌声美极了,虽没有歌词,轻声吟唱的心境也令人神迷,不再是开阔嘹亮的高原嗓音,此刻悠远传来的曲调,竟与这皓月竹影的清幽意境浑然一体。
“情之所致,随心而发……”
轻声念叨她曾经给出的回答,是啊,心境,唱的舞的都是心。大概也只有在令她快乐的地方,才能听到这般美妙的歌喉吧?不染纤尘……对一个不染纤尘的少女他做了什么?昊天上帝!神皇老天!被憎恨蒙蔽心灵的复仇者,这一路走来,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呀!
独孤桀痛苦的闭上眼,俊美面庞因针扎般的刺痛而抽搐,他哭了,十三年未曾抛洒过眼泪,却在此情此景中汹涌流淌,无声恸哭,无论怎样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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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夜在紫蓬山住了三天,这三天无疑是她从未体验过、最舒服、最享受的日子。终于有机会在纯然清新的空气中安心熟睡。事实上,仿佛一朝恶补的香甜睡梦,一头倒下去,她就先睡过了两夜一天。
这日午时,躺在清凉竹席上耳伴知了鸣唱,红夜睡得正香。隐约中却听到凤雅歌在和什么人说话。
“把如此一颗明珠放进那种地方,忒玷污了。不行,我不同意。”
“傻小子,这事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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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夜迷蒙睁开眼,茫然四顾:“雅歌?”
侍童青儿走进来:“姑娘醒了?要喝茶润嗓么,我这就端来。”
红夜摇摇头:“雅歌呢?我听到他在说话。”
青儿一愣,随即失笑:“姑娘怕是睡迷了,凤公子不在,今日一早就下山去了。”
雅歌下山去了?去干什么?
青儿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走的时候,看公子的模样像是挺生气,可是翁伯也未拦他,只说顺其自然,强求无益。不然……姑娘问问翁伯去?”
红夜起身下地,正要去找淼翁,谁知老人家已经走进来,淡然叹息。
“姑娘恐怕今日就要离开这儿了,凤哥儿原想阻拦,只可叹……凭他是拦不住的。劝姑娘还是及早下山,再晚,只恐凤哥儿要生出事来。”
红夜瞪大眼,雅歌要出事?到底怎么了?淼翁却不再多言,只让青儿为她收拾行囊,护送出山。出离紫蓬山,刚至山口,红夜便赫然看到淼翁口中的出事。一辆马车外加十余个随扈大汉被凤雅歌拦在山口,一贯优雅亲切的舞圣仙骨,此刻竟和一个打扮妖娆的美妇人争得面红耳赤。
“少来这套,我才不信你真有胆子敢硬闯仙翁居所!我就是不让路,你能把我怎样?”
美妇人似乎被他缠得头疼,揉着太阳穴说:“是,我等凡夫俗子,是没胆子得罪老神仙,可是世道人情也不能不顾吧?论法理、论情理,哪一样我不该带人走?你这么犟驴似的较劲,岂不是存心和我为难?”
凤雅歌气得满脸通红,两手叉腰大声道:“我就是和你为难了,你能怎样?一早劝你不听,不求成仙也总该为自己积点德吧?毁了多少清白女孩,你就不怕现世报!”
美妇人叹息到无力:“行了行了,你还没剃度呢,少给我念经。一早和你说了几百遍,这事你管不了、拦不住!非要死犟到底,真以为姑奶奶不敢把你摁到地上揍开花?”
“雅歌?怎么了?”
凤雅歌正要再争,忽然听到背后呼唤,转过头他立刻急了:“珠儿,谁让你下来的?快回去,这里没你事。”
红夜满面茫然:“是老伯让我下来的。”
凤雅歌这才一愣,淼翁?
这一边,美妇人爆出咯咯大笑:“听听,听听,连老神仙都通情达理,你倒非要来做拦路门神。傻小子,脑袋里想什么呢?”
转过眼,美妇人眼波流动上下打量红夜:“哎哟,这就是我们的珠儿呀,可算是见到人了,真不容易,快跟我走吧。”
红夜更茫然,看看妖娆美妇,大概二十八九岁的年纪,身上弥散的气息却实在和清净山林格格不入。
“你是谁呀?”
美妇人再度笑起来,掏出怀中卖身契:“我叫凤十三娘,看,是买断你今生的主顾,快上车和我走吧,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
妈妈?她该不会有这么年轻的阿妈吧?红夜不明所以,只是看看眼前,不走,似乎雅歌就会有麻烦。于是沉默片刻,她就很听话的向马车走去。
“珠儿,你不能去!我不许你去!”
凤雅歌急急伸手想阻拦她,却被凤十三娘毫不客气打落手掌:“行了,还真当老娘的盘子是地狱火坑?进去就能被活吃了似的,这里没你事,一边呆着去。”
“什么没我事?要把珠儿送进那种地方,才真真是忒缺德到家!比你干过的所有事加起来都更缺德!”
十三娘狠狠一瞪眼:“呸,说话没口德,你才要当心满嘴生疮!行了,老娘走了,懒得和你废话!”
眼看红夜钻进马车行将离去,凤雅歌难言那股痛心:“珠儿!”
红夜从车窗摆摆手:“雅歌,回去吧,没事的。”
十三娘也坐进马车,搂着少女一同凑过脸笑说:“这话才中听嘛,好兄弟,以后想见珠儿有什么难的?时常过来走动就是了,经年累月见不着人影,你不想姐姐,姐姐倒还怪想你哩。再会吧,向老神仙带好,说我谢谢他老人家通情达理呀。”
十三娘说着又是一阵咯咯笑,放下帘子,一行人就此扬长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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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路以后,红夜打量身旁美妇,忍不住问她:“雅歌会有麻烦吗?”
姿态妖娆的十三娘先是一愣,随即咯咯大笑起来,伸手掐上少女粉嫩脸蛋,取笑说:“哎哟,看不出来,珠儿倒是蛮关心那个傻小子嘛,可惜忘了告诉你,他呀,只怕这辈子不会动凡心,剃了头发,就比念经多少年的老和尚还要欠抽。你要是对他动了心呀,啧啧啧,那就请等着失望伤心吧。”
红夜听得不明所以,只是继续追问:“雅歌会有事吗?”
十三娘又是一阵笑:“能有什么事?吵得再凶也不过吓唬吓唬他,还能把他怎的?好歹也是我兄弟,一个娘胎钻出来,想换也换不了的亲弟弟呀。”
红夜这才瞠目结舌,亲姐弟?真的假的?想想凤雅歌,再看看眼前妖娆妩媚的十三娘,这……他们两个……有哪一点像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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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直奔京都龙安城,穿越巍峨城门,抬眼望,红夜一下子瞪大眼,只见壮观城门洞的上方,竟悬挂着一大一小两张狐狸皮!分别用桃木剑钉住。人们穿行城门,对狐狸皮指指点点,随手捡些石头砖块便往上砸,再吐一口唾沫。
“那是干什么?两只狐狸怎么了?”
红夜看着城门,十三娘却看着她,眼神闪烁间故作轻松调侃就说起来:“珠儿不知道?那个呀,就是东夷少昊的女王和她的独生女,为祸作乱,要不是王师平定还显不了形呢,弄得少昊之国民不聊生,不成想竟是只狐狸变的妖精,呵,你说好笑不好笑?”
红夜瞪大眼睛,是说这两只狐狸……是海罗姆和海红珠?!至此她方才恍然,是了,独孤桀把人弄到岩洞大报私仇,难怪都没人追究女王母女的去向,搞了半天,居然是用两只狐狸就轻松顶了缸。
看着城门狐狸皮,红夜只觉得好荒唐,又好难过。
身边,十三娘丝毫没放过她表情中的变化,立刻问:“哎哟,珠儿这是怎么了,看着倒有些伤心。”
红夜点点头:“是啊,替狐狸伤心,只怕它们是到死那一天才见过人是什么样,结果死后却要背个祸害人的罪名被钉上墙,想想怪难受,看体量,那小狐狸应该都没长大吧?死得好不冤枉。”
十三娘这才露出些许惊讶,随即咯咯一笑说:“看不出来,珠儿还是个菩萨心肠。姐姐我都感动得要落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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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城门,很快再看不到狐狸皮,红夜便不再想了。从窗口张望沿街两旁热闹市井。真是好热闹啊,从清净紫蓬山到这熙攘城关,好像是走进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正所谓‘锦绣风流地、富贵温柔乡’,京师自然是一等一的繁华所在。遥望沿街建筑雕梁画栋,来来往往的人流,穿的衣服、做的打扮,也都是红夜在近两个月的旅程从不曾见过的多姿多彩。京师重地,有权有势的家伙自然少不了。路上走过十个人,倒有四五个衣着鲜亮考究,或提笼架鸟、或把玩佩玉、或彼此问安斗咳嗽。每每碰到熟人见面打招呼,礼节之繁琐啰嗦简直让红夜看不懂。
马车进城又走了好久才停下来,十三娘招呼她:“下车吧,我们到地方了。”
跳下马车,红夜立刻被眼前壮观的美厦迷惑双眼,好高啊,足有三层楼的临街珠阁,正门上方悬挂大匾额,写着两个斗大魏碑字——供院!
凤十三娘笑意盎然为她解说:“此‘供院’非彼‘贡院’,乃是供君一切逍遥之所求,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供院姑娘办不到。”
说着,她又指指门两旁的对联。
上联写: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何苦?
下联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极!
劝人及时行乐,莫甚于此。
听她一路讲解,红夜还是似懂非懂:“供院是什么地方?”
十三娘咯咯一笑,直截了当告诉她:“供院就是妓院,说得雅一点叫青楼、烟花柳巷;说得俗一点呀,就是窑子、勾栏、暗门子。”
红夜还是不太明白:“妓院又是做什么的?”
十三娘一愣,随即失笑:“哎哟,我们的珠儿还真是够清纯,难怪会让雅歌那傻小子瞪眼龇牙。呵呵,这妓院么,就是专门伺候男人的地方。红人帐、销金窟,随便你用什么法子,只要哄得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