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口血方溅落地面,听雪楼主的身子却蓦的挺得笔直,眼神冷凝,忽然,右手中刀光一闪,左腕中已经被割了一道,流出血来。
殷红的血一滴滴急速渗入圣湖地底的泥土,萧忆情仰头苍天,一字一字对着天地说出誓约:“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萧忆情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听雪楼人马不过澜沧、绝不犯拜月教一丝一毫——如违今日之誓、永世不得超生!”
碧落惊住,此刻才看见远处的绯衣女子——他的脸色里有无法掩饰的震惊:靖姑娘…靖姑娘居然在痛哭?这个那样骄傲、那样能干犀利的女子,居然在痛哭?!
眼前白骨森森,天高地广,然而听雪楼的大护法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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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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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光,我负你。”天色已经黄昏,站在月神殿坍塌的废墟中,手指触摸着横倒的巨大石柱,慢慢将这个巨大变故的前因后果给同盟者讲述了一遍,听雪楼主脸色有些黯然,“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已经让贴身弟子将失魂落魄的教主扶入白石屋子休息,同时下令那些暂时迁往半山行馆居住的弟子不得擅入月宫,这里的一切都是相对隔绝的——在这之前,他们一定要做好这一场浩劫的清理工作。
青衣术士站在神殿里,手指间握着一片镶嵌着蓝宝石的玉石碎片——那是天心月轮的残片,如今灵鹫山上月沉宫倾,神殿坍塌圣湖枯竭,一切,仿佛都是末世般的景象。
孤光的眼睛有些茫然,看着湖中那样累累的白骨,甚至有些悲悯的意味:原来,迦若祭司不惜以身相殉、付出永闭地底代价的,居然是为了永久的封印这些恶灵。一直以为是驭使邪恶力量、用阴毒术法操纵南疆的大祭司,竟然有着这样的愿望……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便是魔渡众生。
那一句话,他在大祭司书房的一个神龛上看见过,如今,他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即使化身为魔、也要渡尽众生——迦若、或者说青岚的心里,居然还有这样隐秘而坚定的愿望。
正在自己出神,所以听得听雪楼主这样的话,孤光一时反而有些茫然。他的眼睛,还是看向湖底的方向,下意识反问:“……我要的东西?”
“迦若祭司所有的灵力,都随着那群恶灵永闭地底——你即使吃了他的躯体,也无法再继承他的力量。”望着一片白骨的圣湖,萧忆情的声音里第一次有茫然空虚的意味,“我无法做到我承诺给你的了。”
“哦。”仿佛这时才想起自己曾经和萧忆情订下的密约,孤光脸色微微一凝,脱口应了一句,眸中浮出了不知是失落还是欢喜的神色。
“但我必然想法弥补——你还要什么,只要听雪楼能办到、萧某无不尽心竭力。”第一次无法兑现诺言,听雪楼主人的语气里,也有了歉意,许出了这样的承诺。
然而,孤光对于这句话似乎丝毫没有大的反应,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句话可以给自己带来如何大的权力——他的目光只是一直的看着远处圣湖底的人影,忽然笑了笑:“其是我该谢你——我现在得到的东西已经超过我原先预想的。”
萧忆情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却是圣湖底下的几个女子身影:绯衣,蓝衫,红裙,在苍白黯淡的一片尸骨中分外鲜丽。
绯衣女子依然将头靠在那万斤的巨石上,一整天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凝固的石像。在她身边,是随后进入月宫的两名女弟子——烨火和弱水。
然而本来平静的烨火、在和师姐赶往这里后,一眼看到滚落在地的少年的头颅——那岩山寨里的回忆蓦然苏醒,红衫少女捧起人头失神的盯了半晌,崩溃般地痛哭起来。旁边的弱水不知所以,劝了半日也劝不住,只能呆呆的陪在一边,看着平日里文静的师妹失态地大放悲声,又转头讷讷地看了旁边的面如死灰的靖姑娘一眼。终于不知做什么才好,弱水的眼神下意识的往孤光这边看了过来,仿佛求助一般。
漫地的悲苦中,只有这个蓝衣少女的眼眸是明净的,那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幻灭和复生的婴儿的眼睛,纯白得有如那朵梦昙花。
“什么独步天下、无上灵力,即使有了这些又如何?那样睥睨的一生、最后还不是难逃那一日——迦若就是最好的明证了。”看着这令人断肠的一幕,青衣术士眼里却是平静的,仿佛悟得了无上奥义,“能驭万物而不能驭一心,能降六he而不能护一人——这一切,原来并不是什么力量的高低能够决定的。”
孤光微微笑着,平日的阴郁冷狠仿佛冰雪般消融,他抬起手来指着圣湖底下那一袭蓝衫,仿佛誓约一般、对着旁边的听雪楼主轻轻道:“我尽这一生所拥之力、只求能让她永不会如身边那两个女子一般。”
萧忆情的眼眸忽然微微一黯,没有血色的唇角浮出惨淡的笑意:“好奢侈的愿望。”
“不要以为连你和迦若作不到的事,我便不能做到。”青衣术士侧头看着他,眼眸里有淡定、有自信,同样也有淡淡的悲悯,“萧楼主,其实,在这一场‘灭天之劫’里,真正被毁掉的不是迦若祭司、而是你们两个人中龙凤。”
那样平淡的话语,却刺的听雪楼主手指一震,然而沉默许久,看着如血的夕阳,萧忆情的声音却是萧瑟的:“从未开始,何谓完结?”
他看着石闸前垂首漠然而坐的绯衣女子,看着她额上流下的血,看着如铁一般矗立在湖底尽头的闸门,忽然咳嗽了起来,问:“明河教主如何了?”
“也完结了。”孤光的回答淡漠而简单,“她失了魂魄。”
“哦……”听雪楼主咳嗽着,望向那道隔断阴阳的闸门,目光复杂的变幻着,蓦然轻轻叹了口气,“她若是这样,就枉费了迦若这一番苦心了——”顿了顿,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萧忆情转过头,对身边的拜月教左护法缓缓道:“请你将这句话转告给你们教主——”
“告诉她,迦若真正害怕的、是他自己。
“永远封印那些恶毒的力量,虽然是他的夙愿,却不是他采取如今这样惨烈计划的原因——他怕内心里青岚记忆和感情的复苏和侵蚀……他其实已经分不清自我和外身了。他害怕再这样下去,然而又无法控制——然而,明河是他倾尽一生之力守护的,他怕最后这样身不由己的转变、最终会成为对她无可挽回的最大伤害。
“所以在‘青岚’的记忆完全侵蚀内心之前,他选择了永闭地底。
“那是他最后能做的、唯一的‘护’了。
“我也不得不佩服他……虽然他几可为我这至今遇到最强的敌手。然而他内心精神力的强大、连对于自己都毫不容情,却是让我甘拜下风。”
听雪楼的主人缓缓说着,语气不惊轻尘——这个以迦若为最强对手的人,此刻说出的话却仿佛是他毕生唯一的知己。看着孤光震惊的眼神,萧忆情唇角却浮起一抹悲悯的笑意,微微颔首:“你去把这些话告诉你们教主——告诉她,迦若是多么的希望她能够无忧幸福的活下来——若理解他舍弃她永闭地底的原因,她便该好好活着。”
“其实,他已尽力——然而想不到依然无法护得明河周全。孤光,希望你能比我们都强一些,能好好守住你需要守护的人。”一边说着,听雪楼主一边已经缓步走下神庙废墟的台阶,远山上吹来的清风掠起他的发丝,看向圣湖底下累累白骨中那一袭绯衣,他的眼睛有了无法言表的悲痛的意味。
然而听雪楼的主人只是对着台阶下侍立一边的碧落、淡淡吩咐:“已经发讯通知钟老那边了么?要他们先不要拔营走人,今晚我们两人就随他们一起返回洛阳。”
“两人?那靖姑娘呢?”碧落怔了怔,脱口问。
“她不会跟我们一起回去了。”萧忆情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惨痛,然而在下属面前立刻被掩饰住,只是淡淡道,“由她一个人留在南疆吧。弱水和烨火毕竟不是门下弟子,她们什么时候愿意走由她们自己决定——拜月教不会为难她们。我们走自己的好了。”
“……。是。”震惊于楼主此刻的从容镇定,碧落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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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笼罩大地的时候,圣湖底上却是一片火光,宛如红莲盛开。
“抱歉,无法识别出令堂的骨殖,只能在一起一同火葬了。”将所有的白骨拢在一起,搭了一个个塔形的堞堆,孤光看着白衣楼主执着火炬,俯下身点燃了白骨下的木材。火烈烈燃烧起来,由下而上透了上去,将那一堆堆的骷髅吞没。
夜色里,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莲花。焚尽三界邪恶的红莲烈焰。
烨火尚未从悲痛中恢复,而弱水却已经赶来,站在火堆旁,默默念起了超度经文。
萧忆情一袭白衣如雪,火炬明灭映着他苍白清秀的脸,听雪楼主眉间的神色却是复杂的看不到尽头,怔怔望着那一堆堆的白骨在烈火中焚烧为灰烬。夜风吹来,绕着火堆旋舞,有片片的飞灰吹到人脸上,宛如劫灰一闪而灭。
——这其中,有无母亲宛然长逝、湮灭入轮回的芳魂?
原来,一切,都不过如此而已……都不过如此而已!
“事已全毕。我们走吧。”将火把扔入最后一个白骨的堞堆,萧忆情再也不看那些死去的骨殖一眼,回首对着碧落招呼,眼神冷冽,“不要让钟老他们久等。”
“真的…真的不和靖姑娘一起走?”碧落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度问了一句。然而很快就看到因为这句话、让楼主的眼睛冰冷如雪,萧忆情不发一言的转身走开。听雪楼大护法暗自叹了一口气,只好跟着转开了身子。
话是斩钉截铁的落下,萧忆情最后望了一眼夜色里那一袭绯衣,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走了过去,站到那个女子身侧,静静看着她。
阿靖还是没有抬头看他,她已经安静下来,不再哭泣也不再呼喊——然而这样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让他这个知她甚深的人暗自心惊。她的手按在巨石上,已经冰冷。却仿佛固执地想通过这块厚厚的石头、来感知阴阳那一面的灵魂的讯息,不肯放下丝毫。
“我走了。”安静了片刻,他终于俯下身,淡淡说了一句,“你自己珍重。”
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以后如果要杀我报仇,就到洛阳总楼来——你知道我的密室在哪里、也知道我什么时候发病。”听雪楼主的眉目之间,弥漫着说不出的萧瑟和冷意,然而话语却是平静得出奇,“我时日无多,希望你能在我活着的时候趁早来。”
绯衣女子把额角抵着冰冷的巨石,上面密密篆刻着的经文符咒印入她光洁的额头,混着鲜血,形状可怖。有一滴热血,从额角流下,淌了很久很久,才划过她清丽苍白的脸颊、停在腮上,冷凝如冰。
萧忆情低头看了她许久,胸臆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呼啸着、要挣脱出束缚压抑而喊出来,然而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抬起手去、轻轻拂过她的脸,手指上沾了那一滴血,放入口中舐去——那样微微的苦涩。
然后,他再也不看她,转身离去。
“我这里有梦昙花。”然而,在看着萧忆情走过身侧的时候,孤光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默默摊开了手——手心里,是小小一袋幻力凝结而成的花籽——汲取人内心的记忆而绽放的梦昙花。
“不要让这几日的事情、成为你们之间永久无法逾越的深沟——让人中龙凤这个神话破灭,真是遗憾。”青衣术士的眼神飘忽而诡惑,看着萧忆情神色一动,停下脚步,“我也想知道、那样女子心里开出来的花,是不是血色的蔷薇?”
萧忆情的眼神也有些飘忽,看着那包花籽,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起。
“都忘了吧……对她来说,忘了反而最好。那样惨酷的记忆,有生之年如果都时刻记住、那的确是生不如死。”孤光的神色虽然阴郁,然而眸中依然有一丝的诚意,“来让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如何?——现在有这个力量。”
他的眼光,看向了不远处那个绯衣的人影。
萧忆情不答,眸中神色复杂激烈的变幻,片刻间的沉吟后,手指忽然加力,只是一搓、将那些幻力凝结的花籽碾的粉碎!
“不行。”听雪楼主长长吐出一口气,冷然转过头去,“青岚心念生死如一、迦若倾尽一生之力——那简直是天上之爱,凡人如我、只怕永远无法做到。这一切,怎能用这些术法来轻轻抹去、就当没有发生?怎么能够当作没有发生!”
“阿靖宁死都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做——虽然她已永不会原谅,但至少希望、她还不至于鄙视我。”
白衣如雪,听雪楼主扬长而去,只留下那样决然的话犹在耳畔。青衣术士有些意外、又有些发怔,看着离去的人中之龙,不自禁的唇边漾出一丝笑意来。
“哎呀!萧楼主!你、你好好再劝劝靖姑娘……别走!”超度的经文还没念完,看到这样诀别的一幕,弱水再也忍不住的叫了起来,奔过来拉住孤光的袖子,急急摇晃着,“你也劝劝他们啊!别、别让他们两个就这样分开!——”
“喂,别拉、别拉!……我袖子都要破了。”孤光叹着气,把自己法衣的袖子从女孩抓紧的手指中小心抽出,看着远去的人,眼睛里却有淡淡的敬意,颔首,“如若他方才接受我那样一劳永逸的安排,我也不打算用这个真正能有希望解决问题的法子了……”
“啊?你真的有法子?”弱水惊喜的跳了起来,再度抓着他的袖子想问,然而孤光已经抢先一步把袖子事先抽开,“我知道你一定会想法子的!你多好啊!”
青衣术士侧过头,在夜色火光中看着蓝衣少女明媚的笑靥,心头忽然间也是一朗,笑了。
“希望这个法子能管点用吧。”将那一块号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魄从袖中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