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当众打脸还连个屁都不放,这搁以前可能,但现在嘛,哼哼,以为她为何走到今天?那争的,不就是一口气嘛!
见那姑娘只是微笑,抿嘴唇,一直不开口,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面慈心善的田姑娘。定是顾着大局,不把这事儿放在眼里。
唯有林微雅看到那姑娘虽然在笑,但那大而幽深的眼里,却是寒光闪闪的。他明眸一动,轻扯了扯唇角,兴味蛊然。
果然,就在童贺再要开口之时。那姑娘抬起头来。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直接越过童贺,没什么表情的看向云仙子。似笑非笑的道:“是吗?仙子是这样以为的吗?”
这清清脆脆,却不咸不淡的音调,这所表达意思……不止云子桑诧异的看向田蜜,场中众人。均是讶然。
田姑娘,这是当众否定云仙子啊。那可是,云仙子啊,田姑娘,云仙子。云仙子,田姑娘……
他们惊骇他们的,田蜜自说自己的。她看着愕然过后,目光微沉的云子桑。声音一扬,清脆而响亮地道:“小女却认为,仙子此言差矣。“
她圆润的下颚微扬,顿也不顿的道:“扶桑虽然是异国人,但他既然站在我昌国的土地上,就理应遵守我昌国的规矩。入乡随俗,是三岁小孩儿都知晓的道理,他扶桑在昌国这么些年,难道孤陋寡闻到这个地步?”
直挺的身板动也不动,她漠然笑道:“他无事生非,在如此庄重的场合无端挑起纷争,却反过来叫我们海涵?凭什么?就因为他是异国人,所以就应该被特殊对待,甚至,拥有超出昌国子民的权利?!”
最后一句,音调加重,云子桑的面容看不清楚,但童贺的脸,却是又黑又沉,而在座诸人,均陷入了沉思。
是啊,既入我国门,就应照我的规矩来,我包容你的不同,那是我仁厚,不是你仗此欺人的理由。你在我的地盘上欺我的人,还要我包容你,我凭啥啊?我对自己人都没这么包容过,凭啥对你特殊照顾?
正怔忡间,便听那清脆的声音又笑着道:“呵,天下间竟是这般的道理?他扶桑,究竟为我昌国缴过多少税,做过多少贡献,出了几分力啊?!”
“他倒是从我昌国赚了不少钱,赚得盆满钵满。”她好笑的摇摇头,余光撇到面色一变,张口欲言的扶桑,脸一拉,直接一个眼刀子刮过去,冷声道:“你最好给我闭嘴。”
那目光,真是雪亮如刀,森冷凌冽。
扶桑只觉得心口一窒,面露骇然,定在那里,众人更是目瞪口呆,呆呆看着面团子般温软的姑娘,一瞬间锋利至此。
田姑娘,好生彪悍啊……
田蜜微眯了眯大得出奇的眼,目光粼粼锁住扶桑,缓缓站起身来,绕过案几,一步一步向扶桑走去,步伐短小而稳重,无端有几分雍容。
她边走边缓声道:“扶桑你骂张老板懦弱无能,你以为你自己又强干到哪里去?张老板再无能,也竭尽所能的为德庄出了一份力,而你呢?”
声音冷冽,面沉似水,她脚步一顿,立于正中,冷冷一笑,寒潭似的目光,紧锁住几次欲言都被她眼神杀回去的扶桑,不客气的道:“你以为假冒伪劣,以次充好,滥竽充数,混淆视听,就真的无人知晓吗?!”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田蜜明显看着扶桑那瞪大了眼,惊诧万分的神情,没有放过他哪怕再细微的面部表情,包括他不自觉的用余光去飘云子桑。
田蜜随后看到,云子桑握杯的手,紧了一紧,她身体不动,僵硬抬头,幂篱下的视线,锐利而凝重。
对上她的视线,田蜜微微一眯眼,暗道,不能让她开口。
舶来品是云子桑提出来的,此次商会她又是首席策划师,而刚才,她反驳的,还是她。
她此番,根本就是在挑战云仙子的权威,倘若不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就必然会遭到磅礴的反噬。
先发制人,后发受置于人,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死压云子桑,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打定注意,田蜜转过身来,巴掌大的脸上毫无表情,她看了眼脸色铁青扶桑,直接忽视他,将眸光落在在座诸人身上,慢慢压着步子,不紧不慢的对众人说道:“扶桑自言,在座诸位购入的舶来品,十之有九都出于他之手,可我奇怪的是,他打哪儿弄来这么多的舶来品呢?”
扶桑赶忙张口,却被那姑娘抬起一只手,挡了回去,她不紧不慢的步子,就那么绕着他压着,频率始终如一,却让他有些头昏脑涨,连带她的声音,都十分的刺耳。
“是,没错,他称得上德庄最大的东楚商人,但诸位,东楚商人,就一定会大量持有东楚货物吗?”她明明在笑,眼里却并不带笑意,看向众人的目光,沉着而镇定。
众人不由蹙眉,东楚商人存有东楚货物,有何不对吗?
可是田姑娘的意思……田姑娘是什么意思?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田蜜摇摇头,笑看了眼被她晃得头晕的扶桑,笑道:“诸位难道忘了吗?在此之前,扶桑阁下往来与东楚和昌国之间,更多的,可是将昌国的丝绸茶叶药材器皿等物贩卖到东楚去,至于东楚的皮毛等物,不过是顺带过来。诸位,难道不知这是为何吗?”
经此一问,众人不由一个激灵。
之前,不止是扶桑,可以说来往于东楚和昌国的大部分商人,都是这么个经营模式。至于原因,那自然是因为昌国的货物有着绝无仅有的优势,深受各国喜爱,而各国,虽然也有各自的特色,但总体上,却是差昌国远矣。
但从什么时候,他们不这么认为了?甚至,相反了。
他们炒了这么久的舶来品,炒着炒着,就真把它当成了宝,不记得最初最初,他们是因什么沾染的了。
最初的最初,他们可是从云仙子的一句话里看到了商机,于是不管不顾的,大肆倒卖起了来。
本身价值如何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它能卖出怎样的价格。
如果一直按这个模式下去,似乎也能让金钱继续翻滚,可是,最终的最终,他们拿着这些铁疙瘩,又有何用呢?
而且,不一样了,现在不一样了,默契一旦被打破,就难以为继了。
田姑娘这是,将真相,血淋淋的剖了开来。
如此,谁还能继续自欺欺人,大张旗鼓的倒卖?可是任他们烂在手里,那又将是多大的一笔损失?
众人看向田蜜的目光,瞬时复杂无比。
田蜜却如未觉,她澄澈的眸光,缓缓扫过众人,顿了顿,语气平缓了些,没有继续揭开,而是道:“扶桑向来靠倒卖昌国的货物赚钱,怎么突然之间,大家要多少东楚之物,他就有多少了呢?这难道真的不奇怪吗?”
“我却是觉得奇怪的。”前世多年的从业经验,让她不相信任何看起来似是而非的结论,她相信的,从来只是自己亲自找出的证据。
只不过,如今她不是审计师,不可轻易审查作坊账务。
但是,她不能,有人却能。
田蜜抬头看向徐算师,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对众人道:“所以,在徐师审查他们作坊账务时,我特地托他多关注了下该作坊的原始单据。”
见众人望过来,徐天福点点头,说道:“田姑娘所料不差,经我查证,扶桑所提供的河关文书,大多都是仿造之物,书质与印鉴,细微处能见差别,且经我去信求证,各河关处均回复,并未查到相应文书记录。”
徐天福看着惊愕不已的众人,面无表情的总结道:“他们所谓的舶来品,并非是从东楚运到昌国的,而是就地生产,就地贩卖,不过是大张旗鼓的上了个青阳码头,仅此而已。”
假、假的?
如遭雷劈,众人万万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L
☆、第一百七十五章 欺世盗名
若是真的舶来品,他们还能借着它漂洋过海的名头作势,且能借着诸多关卡的高额税赋在价格上不断加成。可是现如今,这舶来之物,竟然是本土制造?且为符合东楚工艺水平,制造的比本土市场上的还要拙劣。
这是让他们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够了啊,谁还买账啊?
可是啊可是,它怎么会是假的呢?这怎么可能呢?这可是云仙子金口玉言啊!
云仙子说的,怎么可能有假?
这简直是本世纪最不好笑的笑话了。
若是别人揭开此事,他们自然不信,可是,说话的是徐师啊,铁口直断,从无虚言,几十年来,徐师为朝廷追回的税款不计其数,审出的问题作坊,更亦难以数计,可谓是劳苦功高。
这德庄,谁都可能说谎,独徐师不会。
那么……
“仙子,是不知晓这扶桑原是有此罪状的吧?”许久的沉默后,有人希翼而又小心翼翼的道:“仙子,亦是受其谋骗的吧?”
此言一出,彷徨的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均迫切的认同道:“对,这扶桑欺世盗名,竟然骗过了我们所有人,仙子定然也是深受其害。”
“对,这扶桑太可恶了,竟假冒舶来品来掠夺我们的钱财物资,实在可恨。”
“对,仙子预测舶来品必火,又为我等搭桥引路,本是出于好心,只可恨这扶桑奸猾狡诈,竟利用仙子的好心来谋取私利。”
苛责声整齐划一,磅礴地向扶桑涌去,同时安安稳稳的将云子桑包裹在中心。
田蜜大而澄澈的眸子就那么看着急于求证的众人。目光冷静而通透。
多么可怕的个人崇拜,丧失理智,盲目跟从。
从来只见过给自己的过错找借口的,今日却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都在给别人的过错找借口。
云子桑,有信徒如此,你不枉此生。
“承蒙诸位厚爱。子桑受之有愧。”云子桑敛身俯首。歉然一礼,坦荡又大方。
“仙子快别如此。”众人忙轻声道。
云子桑缓缓抬头,起身。她缓行几步,来到静伫场中的田蜜身旁,微微颔了颔首,低沉而平缓地道:“子桑多谢姑娘。若不是姑娘敏锐,及时发现问题。并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不让扶桑奸计得逞,只怕此次,昌国会损失惨重。子桑亦不得心安。”
她微微一顿,沙哑的声音,有几分低落地道:“其实。子桑之所以说舶来品将会大火,是想到舶来之物。大大有益于昌国。只是未曾料到,竟给了不法之人可乘之机,差点弄巧成拙。”
云子桑轻微一叹,幂篱下淳厚的目光,平缓扫过在场诸人,徐徐说道:“其实舶来品的购入,既可以增加昌国市面上的物品,使货品种类更繁多,百姓生活更丰富,又能使昌国的各类作坊产生危机感,由竞争推动发展,创造出更多更好的货物来,造福大众。”
“本是一举多得的好事,真是可惜了……”云子桑惋惜的摇摇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有几分惆怅。
众人闻言,缓缓垂下了脑袋。
原来,仙子竟是此意,是他们见钱眼开,盲目吹捧,不止弄巧成拙,还陷仙子于不义之地。
仙子这是,对他们失望了吧?
众人看着那顶苍白的幂篱,目光低沉了下去,面有歉疚。
若是如此,可还有补救之法?
但见童贺眼睛一转,说道:“若是如此,我等定紧从仙子之意,从各国购入真正的舶来品,来充实和繁荣我昌国市场,以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一语惊醒梦中人,“正是,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经过扶桑这惨痛教训,我等必然眼明耳清,不会再轻易受人蒙骗。”
“对啊,以仙子所言,这舶来品既然如此之好,就不应随便放弃,好事多磨,是好事,才多磨嘛!”
“言之有理。”
顿时的,一大片符合之声涌现,齐齐围绕静立于场中的云仙子。
而云子桑,却在此时,看向了身旁一言不发的小姑娘。她眸光捉摸不定,幽幽看着她,启唇道:“田姑娘以为呢?”
随这一句,众人均将视线调到田蜜身上,期待着她的答复。
田姑娘能揭开扶桑的恶行,显然不是个只会拨拨算盘的,对财经之事,定然眼光独到,见解深刻,甚至,比能掐会算的云仙子更专业,对,专业。
云子桑带着幂篱,田蜜看不清她神情,但莫名的,她就是很肯定,云子桑此刻的表情,定然是沉着且自傲的,因为她感受到的目光中,含着隐秘低沉的示威意味。
说起来,自从遇到云子桑,她就一直在大开眼界。
若论欺世盗名,这世上,谁人能及她?
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今日的云仙子,不再高冷如云端仙子,寡言少语,说句话都像是恩赐,反而,她温声低语,徐徐解释。
像她这种人,才不会轻易解释呢,解释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讲,其实无异于示弱。
云子桑,你虽然以坦荡傲然之姿示我,但你心里,其实是咬牙切齿的吧?
田蜜唇角一勾,颊边浅浅梨涡浮现,那双大而澄澈的眸子里笑意清浅,她温温软软的看向云子桑,声音清脆中带着几分憨厚,“仙子所言不虚,只不过——”
她语调微微一扬,将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半饷,才听她道:“仙子想法是好的,只不过,仙子有全面分析过此事的可行性吗?”
云子桑微微侧耳,但听那姑娘口齿清晰地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同理,要下一个决定,做一件事情,也应从多方面来分析它的可行性,政治、经济、技术、财力、文化、环境……”
她看着傻眼的众人,平静地道:“只有满足这些因素,项目才能进展顺利,否则,想得再多,再好,也不过是空想。”
眼角余光瞟了眼沉静无比的云子桑,田蜜缓缓收回视线,目光平缓的滑过震惊却期待的众人,慢走几步,徐徐说道:“或许,仙子提出的设想是好的,只是,它未必能适用于现在。”
“首先,我国虽不至于禁海,但对外来之物的限制是极严的,各大关口,均对往来货物严格盘查,不止设有禁运物品,更是挣之以高额赋税。”
“其次,受我国千百年来的重农轻商思想影响,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占主体地位,商品经济并不发达。青州虽然繁荣许多,但受举国拖累,在政策上得不到相应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