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田姑娘,贺喜田姑娘。”这么段时间,类似的话都不知听了多少,甚至。因着脸上的绯红之色,还被许多人打趣了,好在田蜜眼神清明。思路清晰,大方的回着。众人也不过一笑,笑着糊弄过去了。
待到人来的都差不多了,田蜜四处扫视了一圈,又将目光放在街道上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然而,并没发现那人的身影。
此时,阳笑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姑娘,吉时快到了,该剪彩了。”
昌国的剪彩与她所熟知的不同,不是剪完彩后引着大家参观被剪彩物,而是先让贵客进门,普通人在外候着——便是这规矩,也是在彰显权贵阶级的特权。
随着时间渐近,人群纷纷聚拢,爆竹已备好,红绸已拉开,田蜜站在中间,左手边的位置空着,右手边站的是林微雅。
剪彩之人是早就定好了的,都知道是钦史大人亲自剪彩,这荣耀莫大,独此一份,众人都翘首以待,可钦史迟迟不至,难免让人议论纷纷。
若是过了吉时既定的剪彩人还不至,那就不是瑞兆,而是大大的不吉,她倒是不迷信,可迷信这东西,却不是她能完全制止的。
田蜜紧了紧手,努力保持着唇边的微笑,镇定看着前方,没让人发现她的紧张和不安。
随着时间临近,她与所有人一般,抬头看向青天白日下那轮日晷,默数着时间。
一刻,半刻,小半刻——
真是在最后几息,听到侍者撕心裂肺的一声唱咯:“钦史大人贺百信银行开业——”
田蜜的心重重落下去,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睁开,向那人看去。
人群外,那极奔而来的人一点马背,直接从马上飞身下来,他长腿迈得飞快,不过几息便到了田蜜身边。
田蜜看到,宣衡的额角,竟有晶莹的汗水,显然是也是急了,赶路赶的。
宣衡惯来是不急不缓的,提前告知了他此事,他定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应该如此匆忙。
宣衡,临时有什么要事吗?
感觉到田蜜的视线,宣衡眉眼一软,浅笑着看向她,在看见她脸上嫣然红晕时,不免错愕了一下,而后,淡红的唇角微勾,星眸里溢出柔软流光。
怎么搞得像她是见了他才脸红的一样?根本不是好吗?
田蜜微垂了头,整理了下神色,待抬起来时,神色已端重。
而此时,吉时已到。
随着阳笑注视着日晷的头点下,三人一手握着红绸,一手拿着崭新的剪刀,“咔擦”一下。
红绸落地,掌声顿起,爆竹炸响。
田蜜看着红色绸缎从手中滑下,飘落在旁边之人靴面上,红绸黑靴,煞是醒目。
田蜜微微一愣,抬起头来,撞进一双浅笑盈然的眸子里,那眼眸漆黑幽深,似是含着许多事与许多话。
宣衡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她下意识的想看周围人的人反应,却见他另一只手指向门上的匾额,笑问道:“喜欢吗?”
那姿势,那笑容,那话语,都是自然而然的,以至于,落在旁的人眼里,也没有多突兀——无非就是送分礼而已。
况且,钦史大人送的牌匾,那分量,自是沉甸甸的,甚至可以变相理解为朝廷的认可。而朝廷都认可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钦史代表的,可是皇帝陛下。
德庄百姓的眼里,是与有荣焉。
田蜜微侧了侧头,想到,大概也只有她才能真切的感觉到肩上那只手的灼热吧?
田蜜看着红绸滑落,匾额凸显。其上“百信银行”四字,铁画银钩,大气凛然。
这是宣衡的字迹,田蜜再熟悉不过了。
她微微扬头,看向宣衡,而宣衡,也正看着她。
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凌晨。吕良郑重说过的话——世子今后便拜托姑娘了。
拜托给她了吗?
她今天听了很多恭喜贺喜之类的话。此刻,看着红绸,看着身旁的人。几乎都有种错觉了。
两人并不知道,他们其实对视很久了,久到众人都有了疑色,首次被忽视的如此彻底的林微雅都不能忍了。
林微雅走过去。清咳两声,唇边轻曼矜贵的笑意有些僵硬。他瞟了宣衡一眼,低声对田蜜道:“该请诸位入内了。”
真是的,这男人难道不知道,倘若此时引起了闲言碎语。对田蜜今后会极为不利吗?
本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到这一步的,如此一来,必会被人以为是靠着他才有今日这荣光。商贾之女与朝廷大员。无论本质如何,落在世人眼里。总是会被扭曲的。
田蜜坚持了如此之久,可不能在此时毁于一旦,否则多可惜啊?
林微雅同样搭了只手在田蜜另一肩膀上,他将她身子一侧,让她面对着门前众人。
田蜜不禁一笑,她笑意盈盈的看了林微雅一眼,见林微雅神情淡然,便含笑转向门前百姓。
她澄透的眸子里映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带着微微笑意,她俯身,深深一礼,郑重的道:“承蒙诸位照顾,小女感激不尽。”
她想到了会有很多人支持她,可真正看到、感受到,心中仍是感激无限。
“姑娘客气了。”
“姑娘做的好,我们来支持,这是寻常事,当不得这礼。”
“实话说,我这辈子还没进过这般富贵的地方,此番是托了姑娘的福啊。”
“姑娘这地方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吗?”
“可以常来吗?”
听着这些问话,田蜜不由会心一笑,她大力点头,微笑道:“当然可以。”
“不止可以,你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不论何时,我都欢迎之至。”她笑着伸出手,对众人道:“请诸位随我一起入内。”
早就迫不及待的众人,此刻纷纷聚拢了过来,且值得称赞的是,即便是人满为患的场面,秩序也是井然。
蹋上光可鉴人的地面,平时大大咧咧的人反而拘谨了起来,生怕自己磕坏、弄脏了什么地方,便是伸去扶石栏的手,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就是老百姓啊——田蜜看着,在心中轻轻一叹。
但叹过后,她又是信心满满。百信目前虽只有一家,而日后,却会有很多家,她能够聚集很多的闲散资金,给那些真正需要钱财的人,是改造也好,扩大也好,创造也好,总归,会让商业越来越活跃,德庄越来越富饶。
而有钱了,就有资本了。
田蜜琥珀色的眼眸微眯了眯,透过宽广的门楣,看向遥远京都的方向。
富可敌国吗?或许,那是你们的曾经,我的将来。
便是田蜜出神的这一会儿功夫,就有许多人拿了银钱进去,换了折子出来,他们都宝贝的把折子收进怀里,出了门后,还要回头望眼这地方。
“这才是真正的日进斗金,田姑娘,日后还请多多照拂。”声音轻曼,林微雅唇边含笑,煞有介事的向田蜜拱手。
而周围,附和声成片。
田蜜失笑,她拱拱手,微俯身对众人道:“日后还要请诸位多照拂才是。”
如此,又是一番客套。
今日一切事宜都早已安排妥当,剪彩过后,自不能让这些贵客们一直呆在此处,阳笑已备好车马,送众人去早已安排好庄园。
庄园中已备好歌舞与宴席,田蜜作为东家,自不能缺席,而且,也正因为是东家,被敬酒这事儿,简直是无可避免。
田蜜看着被人群重重包围的钦史大人和税监大人,看着他们那推杯换盏的盛景,有些不厚道的想——还好有这两人,还好她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的酒量,通常不及男子,所以大多也就是意思意思,没想真灌她。
但即便如此,田蜜还是有些微醺了,毕竟有些酒难以推掉。
宣衡透过错落的脑袋往那处看了眼,见此情景,淡红的唇浅浅一勾,漆黑的眸子幽亮,他并未多言,只不停喝着酒,来者不拒,如此,聚集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叫好声一片,到最后,大多喝酒的人都围了过去。
田蜜琥珀色的眸子雾气蒙蒙,朦朦胧胧中,又一杯酒递到眼前,但听一熟悉的声音道:“姑娘喝得差不多了,这一杯,便以茶相代如何?”
田蜜抬头,见是袁华,她不由感激一笑,端了侍者递来的提神茶,饮了一大口。
有了袁华这开场后,之后的人,便都以茶代酒了。是以,田蜜除了肚子有些撑以外,神情还是清明的。
她清楚的看到,林微雅被灌醉了,支着脑袋晃悠悠的离了席。
很快,王凤仙也起了身,不远不近的跟着。
田蜜静静眨了眨眼睛,轻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来,在侍者的搀扶下离了席。
离宴席之所远了,田蜜便屏退了侍者,寻着方向,跟了去。
她没看到的是,随着她的离席,相应的,宣衡也离了席,而一直谈笑风生的阮天德,突然间就不胜酒力,让阿潜搀扶着他离去。
而阿潜,清涟眸子里荡起了涟漪,平缓的脸色微凝。
林微雅许是真醉的厉害,他任性的屏退了侍者后,一个人翩翩走着,他仿佛完全分不清方向,竟越走越偏,最后走到一处十分僻静的凉亭处,方停下来。
身后,王凤仙漫步而上。
田蜜在远处房檐下逐步,她踟蹰片刻,微抿了抿唇,脚下未动。
她所占的地方,能看到那边情景,却听不到对话。
“林微雅,最终还是见了王凤仙。”身后,有人说话。
田蜜转过头来,见宣衡神色清明,眼眸漆黑明亮,一点也不像刚喝了许多酒的样子。
传说中的千杯不醉?
田蜜在护栏中的长凳上坐下,双手捧着脸颊,眼眸里有些雾蒙蒙的,轻开口道:“也不知道他会跟她说什么。”
宣衡行至她面前,俯下身来,手顺着她黑亮的发丝滑下,落在她后颈处,他看着她看过来的迷蒙眼睛,浅浅一笑,问道:“蜜儿在此,可是在等那本账册。”L
☆、第两百二十六章 审账
田蜜点点头,道:“小川说,那本账册,至关重要。”
宣衡离她太近了,近到她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幽深而清晰。
田蜜缓缓眨了眨眼,略有些不自然的转移话题,眼神有些飘忽的道:“剪彩之时,你好像很是匆忙。”
“剪彩之前,我临时收到一个消息,紧急消息。”宣衡眸光微有些暗,淡红的唇还含着浅淡的笑意,他看着田蜜笑了笑,温声叙述道:“昌国与东楚的战役,爆发了。”
平平淡淡的声音蕴含着的,却是一场惊涛骇浪。
田蜜睁大了眼,睁了许久,才缓缓眨了眨。
是因为青州离得太远了吗?何以这边竟没提早收到丝毫消息?哪怕是预兆,都不曾有人猜测过。
可既然是宣衡说的,那必然就是千真万确的了。
“莫要皱眉。”宣衡指腹轻晕开田蜜眉间的皱痕,温声道:“有宣王在,不会有事的。况且青州偏安一偶,德庄城城门更是固若金汤,你在这里,很安全。”
田蜜倒不是担心自身安危,毕竟战争对她来说还是朦胧而遥远的,只是,任谁听到战乱的消息,都高兴不起来吧?
“对了。”见田蜜兴致低落,宣衡笑了笑,他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并着一本账册,递给她。
见她疑惑的看着他,他便摊开她的手,将东西放在她掌心里,星眸带笑,缓声道:“宣家虽不像田家那般,世代经商。门下产业无数。但宣家战功累累,几代下来,也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京都的家产都在娘亲那里,青州这边的,因之前没太过关注,遂整理的较为匆忙,耽搁了些时间。”
这是。宣家在青州的家产?田蜜忽然就觉得手里的东西沉甸甸了。
你把家产交给我掌管你娘知道吗?——田蜜很想这么问一句的。但见宣衡一副坦然的模样,她神色缓了缓,渐渐严肃起来。
尽管脸颊的嫣红让她眼眸灿然许多。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娇嫩,但莹亮的眸子却定定的看着他,没有丝毫闪躲,庄重而凌然。她认真的说道:“宣衡。不久前,吕良突然跑到我家跟我说——此后。便将你托付给我了。”
田蜜睁着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直直的问道:“宣衡,吕良的话,是什么意思?”
宣衡看着她固执又认真的神情。由心笑了。
这段时间,她总有意无意的躲避着他,眼神飘忽。神色也不那么坦然,一副心绪万千。却又只准备自己解决的样子。
害得他都差点以为,她对他的关怀,只是源于熟悉,甚至是把他当亲人看待。
他甚至都想,即便他要离开了,可能她也只是笑笑,一言不发。
他拿不定主意,又怕冒然说出反倒疏远了,这才一直拖着。
但现在,他喜欢的姑娘,远比他勇敢。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便是生死难料又如何?这世上本就福祸难测。
是他想多了,只要她不怕,他便无所畏惧。
漆黑的眸子里流光璀璨,宣衡淡红的唇角扬起,他伸手,宽大的手掌托住她脸颊,额头抵着她额头,看着她灿然的眼睛,轻声笑道:“是我的意思。日后,便承蒙姑娘照顾了。”
并没有退却,弯弯的眉眼一软,田蜜笑了,她伸手抱住他的腰,点头道:“好。”
虽只一字,但千金不换。
宣衡唇角溢出笑意,他低头笑看着她,愉悦的道:“当真?”
田蜜点头,“当真。”
笑意扩大,某人得寸进尺的道:“那我可以亲你吗?”
田蜜点头,干干脆脆的道:“可以。”
从胸膛里发出一阵畅快笑声,宣衡又笑问:“那我娶你可好?”
田蜜想了想,认真的道:“我会努力的。”
她从不觉得自己配不起谁,是以,她不会退缩。倘若世人皆以为她高攀了,那她就努力站得更高,直到足矣与他并肩。
她知道,倘若她愿意躲在他身后,他也可以为她挡掉一切,但那样,他会很累,她也会很累。倘若都累了,那就难以支撑了。
她不是不知人情冷暖,也明白这世间蜚语有多可怕,所以,她不会妄谈躲避,她要做的,是将这些直接扼杀掉。
抱着他腰的手指揪得紧了些,田蜜仰头看着他,巴掌大的脸神色坚毅,双目澄透明澈,她严肃的说道:“吕良说的话,我可以不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