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片刻,只好试着揭过不提,道:“那……凤仙小姐,您还有事儿吗?没什么事儿的话,您看天色不早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王凤仙抿抿红唇,矜持地道:“本小姐暂无他事,有事自会招你,你且退下吧。”
田蜜擦擦额角一大滴冷汗,僵笑着点点头。一拽看着美女流口水的阳笑,一溜烟跑了。
她最近出门,一定没看过黄历,一定没有!
夏季的天。一向以闷热为主,自那日绵绵阴雨后,富华的温度,就一直在走高,街头巷尾具是摇扇子的人,人们烦躁不已。
天早早地就大亮了,田蜜和阳笑一同出的门,两人路过一家药铺时,竟见往日清冷的药铺,此刻围满了人。人们七嘴八舌地声讨着店家,有的还直接往里仍鸡蛋,说什么大夫治死了人。
田蜜与阳笑赶着上工,并没时间细究,便匆匆路过。赶到得隆。
田蜜放下布包,拿出纸笔,招呼着阳笑过来,边在纸张上画出表格,边道:“会计科目、会计分录、t形账等你已经学过了,今天我便教你做报表。报表一般包括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以及报表附注……”
“……我们可以从报表的各项数据中。计算出各项比率,以此分析一个作坊的短期偿债能力、长期偿债能力、盈利能力、营运能力……”田蜜手中的炭笔随着她的口述飞快转动,一个个表格和公式便跃然纸上,阳笑认真的听得,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印在脑海里。
认真专注的两人,谁也没发现院外越来越大的喧哗声。直到李二冲进来,大喊道:“姑娘,不好了,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
田蜜正讲到兴头上。闻着这话,顿时一皱眉头,微有些不悦地道:“怎么说话的?出什么事儿了?这么大惊小怪的。”
“哎呀,姑娘,你快去看看吧,药铺外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有人披麻戴孝,推着死人来咱们门前呢,那才叫真正的不吉利啊!”李二一脸焦急地在旁边道。
田蜜顿时一惊,稚嫩的脸上闪过慌张,她强制镇定地道:“随我去看看。”
说着,便抓起自己的包,快步向药铺走去。
刚出侧门,果真见不大的店铺外,围了密密麻麻的人,人群中,有十几个身穿一身白色丧服的人,围着几具担架嘤嘤哭着,周围的人一边安慰,一边与刘管事和房伯争论着,场面一片混乱。
李二一出来,便像深怕别人看不到到他似得,慌忙挥手,大声喊道:“安静,都安静下来,得隆的主事来了。”
众人果真安静了一下,之后更大的责骂呼啸而来。
“这么大点的姑娘竟也能当主事?得隆的人都死完了吗?难怪要出事!”
“这得隆太不负责任了,竟让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当家,小姑娘能懂什么啊?”
“得隆的药吃死人了,你们还不抵命来!”
“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快给这些家属一个交待!”
得隆的伙计挡着情绪激动的百姓们,此刻也是满面通红,有点力有不济。
“姑娘,果真不出你所料。”房伯表情凝重,他几步走到田蜜身前,半护着他,说道:“只不过,这声势也太大了,伙计们快撑不住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田蜜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上前几步,站到人群正中。
她稚嫩的脸上,平静地近乎严肃,大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众人,声音清脆镇定,扬声道:“各位,请听我说。”
“小姑娘发话了。”人们相互制止几句,渐渐安静下来。
田蜜见此,几步走上前去。她在哭泣的家属面前蹲下身来,接过房伯递来的手帕,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清声道:“婶婶,擦擦眼泪吧。”
“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那妇人哭着一转头,便挡开了她的手。
见对方不接,她也不恼,收回手帕,站起身来,无所畏惧地迎向众人,双眼明亮澄澈,掷地有声地道:“你们认为我们的药吃死了人,想必即便我们现在说什么,你们都听不进去。那这样好了,我们公堂之上,自见分晓。你们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得隆,总该相信证据,相信官府吧?!”
见这姑娘身正影直、底气十足,众人也不禁怀疑了起来。难道,真不是得隆的问题?
“走,见官就见官,谁怕谁!”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顿时,众人转了方向,浩浩荡荡地往县衙走去。
等店门口再次空下来,田蜜也踏出门来。她步下台阶,落于街面后,忽而顿住了脚步。
对面,仁慧药坊门前,有一人满身僵硬的立在当场。
他好像,并不得意,也不见半分开心,倒像是离了魂似得。
田蜜看他一眼,便不再搭理,转身往县衙而去。
“有生,走了,看戏去了。”吴管事笑着拍拍他肩膀,春光满面地看向县衙。
今日,梗在他心头这块鱼骨便要被彻底拔去了,他痛快,太痛快了!
“死了……”万有生却僵持不动,一双眼珠满是灰黑,只机械式地重复道:“死人了……他明明向我保证过,绝对不会闹出人命的。”
吴管事掩下眼底的冷笑,随口安抚道:“安啦,人又不是你亲手害死的,这冤有头债有主,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头上来。”
“不是亲手,可,又与亲手何异?”万有生的声音低低地,一双灰白的眼睛望向衙门的方向,脚下意识地往那边走去。
吴管事纵然发现了他神色的不对,但他此刻已被激动添满,无心再去管他。
县衙之中,王成一身官服坐于案后,头顶挂着‘明镜高悬’几个凛冽大字,左右两排黑脸衙役护法,端得是正气凛然。
他惊堂木一拍,很是威严地问:“下跪何人?所谓何事?”
田蜜的被告当得很老实,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其中一人口齿清晰地将事情说上一遍,其间,不插一句话也不喊一声冤。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这几家人在同在一家药铺里看病买药,回去吃了后,病情反而加重,不两日,病人便撒手西归了。家属自然怀疑上了药铺,便相约一起,到药铺门前讨说法。
而在药铺门前,店家却当众证实了他们所开的药方并无问题。既然药方没问题,那就是药的问题了。而那家药铺的药,正是从得隆进的。
因此,他们便抬着人找上了得隆,但没想到得隆的主事姑娘人小小的,性子却硬得很,竟然直接叫他们上公堂。
于是,这事情便闹到了衙门。
直到他们说完,田蜜才抬起头来。
她端端正正地站着,眼神亦是平直无虚,清脆的声音,清楚地落在大堂中,“大人,小女知道,这会儿我说再多的话,都会被认为是在狡辩。如此,我也就什么都不说。我不说,让事实来说话,让证据来说话!”
田蜜无视堂里堂外诧异地眼神,躬身一礼,大声道:“大人,请派人到得隆搜查,但凡搜出一粒假药,我得隆二话不说,当即画押认罪!”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这语气,这自信,这气势,得隆若不是真的一清二白,这姑娘底气绝不会如此的足。
案情尚无定论,众人已经犹疑了,难道得隆的药,真那么有保障?
“这确实是最有说服力的办法。”王成办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干净利落的被告,省了他不少心,他顿时点点头,命令道:“来人,去请县上声望最高的几位老大夫,一同去得隆验药。”
☆、第七十九章 你告我也告
有衙役领命而去,众人知晓,这一去,怕是要些时间,但却无人离开。
这可是药啊,是跟他们性命攸关的药啊,不弄个清清楚楚,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田蜜没有错过在说去查验时,李二唇边出现的那抹笑意,她也是一笑,将眼神放到了门外。
门外,密密麻麻地围了上百号人,而在这些人中,她轻而易举地就搜索了到了那几个熟面孔。
那僵尸般直立,一双眼放在死者身上动也不动的,不是万有生是谁?他旁边那面上平静,眼睛却直放光的,不是吴管事是谁?而杵着拐杖躬着身,却挤到最前面的那位,不是杨贤又是谁?
很好,该来的都来了。这一回,倒要看看是谁收拾谁。
田蜜收回视线,半敛着眼,双手抱胸,竟在公堂之上,假寐了起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酷夏的燥热愈甚,人群又高度聚集,这温度嗖嗖直串,于是,拿扇子扇风的,拿衣服扇风的,拿手扇风的,比比皆是,弄得大堂杂乱不堪。
人们越等越烦躁,越等越焦急,正不停问‘怎么还不来’时,恍然听到外围有人喊:“来了来了,差大哥回来了。”
那领命而去的衙役,带着好几位年老的大夫回来,他单膝跪于大堂正中,朗声道:“大人,得隆一众药材,经过几位老大夫的共同查验,结果是——”
在众人屏声静气地等待中,他字正腔圆地道:“无误!得隆上百种药材,全部符合要求!”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只闻‘噗通’一声,有人当即摔倒在地。
众人寻声一看,见一手杵拐杖的年轻人,狼狈地趴在地上,满目震惊地看着那差役。嘶声质疑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买通了差役!”
此话一出,众人具看向大堂,那眼里的质疑。让王成庞然大怒。他惊堂木一派,呵斥道:“放肆,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叫嚣?若再敢口出狂言,定以扰乱公堂之罪论处!”
人群静若寒蝉,但那眼里的质疑,却并未消除。
这时,一道清晰地声音穿堂而过,“大人请息怒。”
众人望去,却是那小姑娘神色平静。镇定自若地面向众人,沉声道:“众位的怀疑不无道理,入口的东西,自要慎之又慎。”
“只不过,得隆能买通一人。难道能买通这里所有的人吗?”田蜜恭敬地对几位老大夫行了一礼,郑重道:“这几位老大夫,悬壶济世多年,仁心仁德,众所周知。相信在场诸位,不乏曾上门求救者,也不乏药到病除者。心中体会,自比小女深刻。大家可以不信我们,但总要信他们吧?”
“信,自然信老大夫,若是连这几位老大夫都信不过了,那我们以后有病。都不用进药堂了。”
“是啊,这几位老大夫,我们绝对信得过,他们绝不可能共同做伪证。”
“对,信得过他们。也信得过他们的结论,得隆的药,一定没问题。”
见众人均认同了这个结论,王知府反而在此时犯了难,疑惑道:“这,既然药铺的方子和得隆的药都没问题,那这人,又为何药死了呢?”
此言一出,大堂一片寂静。
对啊,既然药方和药都没问题,那为何会同时出现吃死人的状况?
正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人忽而掀裙跪地,掷地有声地道:“大人,小女也要告!”
“你也要告?”王成一惊,困惑道:“你又要告什么?”
“小女第一告。”田蜜笔直的跪在地上,眼神直直扫过众人,落在人群中那作壁上观的人身上,一字一句地道:“告仁慧药坊,以假乱真,罔顾人命,陷害同行!”
这铿锵有力的话音一落,人群便哗然了。
“怎么又出了个仁慧药坊?”
“这跟仁慧药坊又有何干系?”
底下议论纷纷,上方的王成沉呤了片刻,掀帘看了眼从人群中慢慢往后退的吴管事,惊堂木忽地重重一拍,指着那处道:“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
衙役二话不说,当即上前逮人。
吴管事被从人群里扯出来丢到大堂冰冷的地面上,他忙爬起来,身一跪,头一磕,大喊道:“冤枉啊大人!我仁慧绝对没卖过假药。”
王成转向田蜜,沉声问道:“你高他以假乱真,罔顾人命,陷害同行,可有证据?”
田蜜双眼澄亮,沉声道:“大人,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让证据说话。请大人将仁慧的账本抄来,我们一看,便知分晓。”
“账本?”王成皱了皱眉,又不是告贪污罪,怎么还牵扯到了账本?不过她既然这么说,那便应该有理,王成便道:“来啊,去将仁慧的账本取来。”
这次速度很快,一刻钟后,衙役便捧着账本回来了。
田蜜从衙役手中接过账本,先翻开浏览一遍,而后将账本高举在身前,让众人可以看清楚。她一页页翻开来,随着自己手的指点,清清楚楚的念出一长串药名。
念完后,见众人疑惑的神情,她并不第一时间解惑,而是躬身道:“大人,请派人将这些药全部销毁!”
随着她准确无误地念出那一个个药名,吴管事镇定的面孔寸寸龟裂,直到销毁二字落下,他身体晃了晃,已然快支撑不住。
王成将他的反映纳入眼底,已然明白,这些药,怕真是有问题。他便很是配合地道:“来啊,照这姑娘说的办。”
衙役再一次领命下去,这一次,众人的疑惑挡都挡不住了,纷纷问道:“姑娘怎么一看账本,就知道那些药是假的?难道账本上有注明真假?”
他刚提出来,就有人反对道:“怎么可能?那账本就要给税务司等司看的,谁那么傻,会在账本上写上‘我卖假药’啊?”
他此言一出,众人忍不住一笑,却也有共同的疑惑:这姑娘,究竟是怎么从账本上看出来,那些药是假的?
王成并没有第一时间喝止他们,因为他也很奇怪,那账本上并没注明药的真假,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田蜜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里,不禁叹了声,乔宣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事实上,仁慧的帐,她早在刚到富华时,就看过了。便是那晚在客栈,深更半夜,乔宣忽而引她出来,塞了个东西在她手里。
她当时还挺莫名其妙,乔宣为何会将仁慧的帐抄给她?现在想来,乔宣当时定是看到了什么,所以防范于未然吧。
只不过,她当时还对这里的药价不熟悉,并没第一时间发现问题。后来到了得隆,虽有困惑,却也没多想。直到阳笑告诉她那个消息,她才恍然大悟。
只不过,这些都不能讲。
田蜜见众人好奇得紧,也不故意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