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歇息了一夜,又吞服了十几枚苍梧花果。精神奕奕,当下重又御风飞天,寻找那迸裂的天幕缝隙。
一日之间,天气依旧瞬息万变,时而旱热难耐,时而狂风暴雨,时而冰雹呼啸,时而大雪纷扬。他扶摇飞翔了整整一日,饱历炎凉,仿佛穿行了春夏秋冬、地北天南。最终却又是无功而返。
此后十余日,日出日落,早起晚归,奈何天高万里,永不可及。飞遍了数万里碧虚,竭尽所能,上下求索,仍是一无所获。
每过一日,拓拔野心中的绝望焦怒便增加一分,残存的侥幸之念越来越少,待到二十日后,已是从未有过的狂燥愤怒,胸膺如火山封堵,随时都欲喷薄。
这天半夜,又是雷电交加,风狂雨骤,他正盘坐在两仪钟内调息,突然觉得大地剧烈震动起来。
收起神钟,但见黑紫艳红的云层低低的压在头顶,万千闪电如银蛇乱舞,咆哮的猛击地面。
炎风飙吼,四处地缝交相迸裂,急剧扩大,只听轰隆连声,万千道赤红的火舌齐齐猛烈喷吐。
顷刻之间,那白茫茫的雪野像是成了浮沉在滚滚岩浆上的裂石,被发狂的火浪冲天掀卷,不断迸炸。燃烧的火弹绚丽穿飞,将天地映照得姹紫嫣红。
密云翻腾,雷电乱舞,突然又下起见所未见的暴雨来,雨水如倾,势若天河崩泄,夹杂着流星雨似的无数冰雹,砸在地火中,“哧哧”激响,青烟弥漫,火势反倒更猛,冲天席卷。
拓拔野周身浇透,寒热交集,双拳青筋暴起,憋闷了半个多月的悲郁怒火仿佛也随着这地震雷鸣一齐迸爆,蓦地奋起真气,仰头狂啸。
霎时间,火属真气从丹田层层爆涌,穿过经脉,烈火似的从肌肤毛孔鼓舞而出,浑身顿时紫光怒放。受其所激,土属真气也随之奔腾周身,次第带动金、水、木各属真气,汹汹席卷,在奇经八脉之间循环激转。那种感觉说不出的酣畅痛快,仿佛与天地齐震,物我同化。
拓拔野心中一震,如遭电殛,突然想起蚩尤当日在这三天子之都,按照一日不同时辰,修炼不同经脉的事情来。是了!五行生克、八极转换……难道这苍梧之渊内的奇怪气象,竟隐隐暗蕴着三天子心法的诸种变化至理么?
修神炼气最佳之所,乃是能让天、地、人交融感应之处,这也是为什么历代龙神都在东海之上、借助龙珠修炼真气,而历代赤帝却选择在赤炎山口,、闭关于琉璃金光塔内修行。
盘古,伏羲、女娲太古三帝既然选择在这里修炼,必有玄妙。
三天子心法看似博大精深,、包容万象,归本溯源,讲究的不过是阴阳交济、五行变化、八极循环的三大奥义,只要能将此三者真正融合贯通,自当尽窥天地奥妙,和宇宙同化一体。
蚩尤不识太古蛇篆,当日眼前虽有满壁三天子心法,却只能略得一二。拓拔野天资聪慧绝伦,又是五德之躯,融五行谱、潮汐流、天元诀、宇宙潮汐流……各大绝学于一身,故而虽只听蚩尤述其概要,已是醍醐灌顶,触类旁通。但终究是雾里看花,隔了一层。
此刻,身处这三天子修炼之故地,亲身感应阴阳万象的自然伟力,体内真气不由自主的潜移默化,随之不断契合转变,虽未见心法文字,却仿佛已得三帝亲传,心中之震撼狂喜,实难用言辞描摹万一!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难道天意冥冥,上苍让他坠入这太古囚狱,竟是为了让他亲身感应三天子心法之精髓,不让这千古绝学随这三天子之都的毁灭而一齐消亡吗?
一念及此,心中嘭嘭剧跳,连日来的悲怒、狂燥、绝望、恨恼……仿佛都随着那地火狂飙一齐喷薄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喜、激动、期待与振奋。隐隐觉得,只要能修成三天子心法,必有法子可重返大荒。游牧手打经此一夜,他心境大转、信念大增,重又恢复了洒落乐观之态。白日里,依旧乘风高上,寻找脱身之路;夜间则盘坐于两仪钟内,天人合一,静心感应那瞬息万变的狂暴气象,揣摩其中奥秘,修炼五行真气。
起初,每过一日,他就在苍梧树枝上划上一道,到了半年之后,专心于天地只道,竟渐渐忘了时间,索性也不再刻画记号。
如此日复一日,不分寒暑,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饿了,便以苍梧花果充饥;渴了,便喝冰霜雨雪;困了,便在神钟内盘坐调息,与万物同化;醒了,便与风并舞,高上九天。
虽然始终未能找到重返大荒之路,但对于三天子心法的领悟日新月异,五行真气亦越来越雄浑无间,稍感慰怀,相信终有一日可借此神功离开此处。原先的焦急忧虑之心随着时间推移,也渐渐淡了下来。
偶尔夜深人静、风暴将至未至之时,看着满地霜雪、月光照影,想到龙女,想到蚩尤,想到那些挂念自己、自己挂念的人们,想到也不知何年何日才能与他们重新相见,难免一阵阵刀绞似的难过,所幸还有白龙鹿相伴,不致太过孤单。
这日黄昏,晚霞漫天,狂风鼓荡,拓拔野驭风低飞,到了那大海南岸,瞧着下方那金光灿灿的波涛,突然想起从前在东海的快乐时光,心中又是悲喜又是温暖。被困此地这么久,要么忙于飞翔高天,要么忙于盘坐于地,从未有闲暇在海边玩耍片刻。
一时兴致大发,解印白龙鹿,呼啸着急冲而下,乘波踏浪。
碧涛鼓涌,白沫纷扬,白龙鹿时而上穿下钻,翻腾海中,时而湿淋淋的冲天飞起,嗷嗷大叫,甚是快活。
拓拔野被它惹得哈哈大笑,童心复萌,和它玩起从前的诸种游戏来,心情从未有过的放松愉悦。
白龙鹿长嘶一声,凌空翻了几个转儿,直冲海中,大浪纷摇,波涛渐缓,过了许久也不见出来。
天际雷声滚滚,乌云涌动,风暴将至。
拓拔野只道它故意藏匿水中,笑道:“鹿兄,冰雹又要来啦。再不出来,我可就将你重新封印了。”连声呼唤,不见应答,心中一凛,难道这海底下竟还藏了什么大金鹏鸟似的太古凶兽?
正待潜入一探究竟,“哗”的一声,白龙鹿叼着一条一尺来长的紫鳞鱼破浪冲出,摇头晃脑,极是兴奋。
拓拔野微微一怔,这些日子以来,他吃那苍梧花果吃得反胃,早就四处遍寻食物。念力查探,未见海中有什么鱼兽,只道当日都已被大鹏地火烧灼而死,没想到竟让白龙鹿寻到一尾,想来是藏在海底深处的岩石之下,未曾察觉。
白龙鹿跃到岸上,嗷嗷大叫,得意已极。
眼见那紫鳞鱼在沙石上活蹦乱跳,拓拔野食指大动,哈哈笑道:“妙极妙极!鹿兄,今晚咱们终于可以改善伙食啦。”
话音未落,又是“哗”的一声,水浪高溅,一条长蛇飞也似的朝那紫鳞鱼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拓拔野左手凌空虚抓,气浪怒旋,登时将紫鳞鱼吸到掌心。那长蛇一头撞在沙砾里,不分青红皂白,“咯啦咯啦”的一阵贪婪乱嚼,蓦地“哎哟”连声,似是崩掉了几颗牙齿,呼痛不已。
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见那“长蛇”乃是一个长了两个脑袋的蛇人,头上各戴一顶破烂不堪的毡帽,面黄肌瘦,呲牙咧嘴,神态甚是滑稽;心中一动,笑道:“是了,你是延维!”
“正是!”那双头人蛇神色一整,作凛然不可侵犯状,喝道,“吾乃神族大巫延维是也!汝一黄毛小儿,竟敢抢吾之晚膳,不想活了乎!”一边说着这些陈词滥调,一边恶狠狠的瞪着他手中的鱼儿,狂吞馋涎,随时直欲扑上。
拓拔野早听蚩尤说过这太古蛇巫的刁滑事迹,想不到以他之奸狡,当日竟未曾跟着大鹏冲天逃离。
有意逗他,故意将那紫鳞鱼在手中摇来晃去,笑道:“听说有幸遇见阁下,只要供奉膳食,就可称霸天下。我将这条鱼儿给你,你又给我什么好处?”
延维蛇腹瘪塌,咕咕直叫,若换了从前,早已飞扑而上,连着这小子和那鹿兽一起吞入肚内,大快朵颐;但如今浑身真气都已被蚩尤吸走,念力全无,自是变得格外谨慎胆笑,色厉内荏。
四眼随着他的手指摇动滴溜溜的乱转,喉结急剧上下滑动,心中闪过一个极为恶毒之计,喝道:“黄毛小儿!汝若拜我而飨,吾可令汝唾手而得‘盘古九碑’也!”
第五卷《九鼎》 第十一章 两仪神宫
“盘古九碑?”
拓拔野微微一愣。九碑乃盘古以上古百金炼成,其上分别刻写了九种通神彻鬼的绝世法术,是数千年来人人梦寐以求的太古神器。蚩尤与大鹏激斗之时,九碑坠落苍梧火海,下落不明。难道这厮当真知道其所在?
延维见他动容,忙趁热打铁,摇头晃脑的道:“合九碑为一,可成千古第一至尊神器,万里一瞬,随心所欲,天下四海,无处不可及也……”
拓拔野亦曾听人说过,只要将九碑合一,便可成为一神秘法器,穿梭时空,纵横古今……心中陡然大震,是了!倘若真能如此,岂不是可以借之重返大荒了么?狂喜方起,又觉不对,哈哈笑道:“老蛇怪,你若真知道九碑下落,早就九碑合一,离开此地了,还会眼巴巴的在这儿抢一条小鱼么?”
延维大是尴尬,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恨恨:“嗟夫!吾虽知九碑之所在,奈何真气俱失,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不亦悲乎!”
拓拔野心中一动,登明其意,微笑道:“你是说,那九碑仍在二八神人手中?林雪宜还活着么?”
延维一震,脱口道:“汝乃何人?安知那贱人乎?”贼眼溜溜,将他上下打量了数遍,觉得他不似九黎囚民,瞥见他腰间的天元逆刃,脸色瞬时惨白。两头齐齐张口结舌,瞪着四眼,哑声道:“天……天……天元逆刃!”
回光三宝俱是太古神器,延维若非被蚩尤吸尽真气,早已感应而出,方才饥肠辘辘,只想着如何骗夺他手中的紫鳞鱼,此刻瞧见这第一神兵,震骇惊异,更觉这小子来历非凡。
拓拔野心中一动,知他狡诈贪婪,却对伏羲、女娲极为畏惧,要想令其乖乖就范,威吓远胜利诱。
当下扬眉笑道:“很好,你既然还识得此刀,这两件东西想必也没忘记了?”将两仪钟、十二时盘从怀中一齐取出。
延维“啊”的一声,两头涨红,颤声道:“汝……汝……汝究竟何人乎?”
十二时盘与天元逆刃相传都是盘古所制,两仪钟则是女娲采补天余石制成,太古十二兽国时,这三件神器虽还未被称为“回光三宝”,但天下也都传闻只要将这三件神器收齐,便可洞悉回光诀之神妙,与盘古九碑可谓异曲同工,两相辉映。这三件宝贝原归女娲所有,又怎么会落入了这小子手中?他越想越是惊疑。
拓拔野收起神器,哈哈一笑,道:“你偷吃了原该我享用的八斋果。还敢问我是谁?将你封在火风瓶中、不死山下,受数千年饥饿之苦。原想你当知道悔改,没想到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绞断建木,解印大鹏,盗取盘古九碑……嘿嘿,你好大的胆子!”
说到最后一句时,右手随手一摁,五行真气生克激爆,绚光怒旋飞舞,“砰”的一声,登时将延维隔空按倒在地;左手从怀中取出炼妖壶“呼呼”疾转,作状欲将他吸入。
延维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汝……汝乃伏羲大帝转世!”见到回光三宝时,他心中隐隐已有此念,再见他五行毕备,又有炼妖壶,更无半点怀疑,叩头如捣蒜,道:“小……小……小人罪该万……万死也,愿鞠躬尽……尽瘁,将……将功折……折罪,为陛下找……找到盘……盘古九碑……”
他原本伶牙利齿,谎话张嘴就来,此时骇得浑身颤抖,牙关格格乱撞,竟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拓拔野暗觉好笑,脸上却是冷冷的极是凝肃,斜睨了他片刻,收回炼妖壶,将那条紫鳞鱼撕成两片,一半丢入白龙鹿口中,一半抛到他脚下,一字字道:“念你于我蛇族有旧功,再饶你一次。此番若找不着盘古九碑,定叫你千秋万载,永受魂魄炼烤之苦。”
延维连连点头,如释重负,汗水涔涔而下,周身仿佛虚脱了一般,指尖颤抖的拾起鱼肉,却连送到嘴里的气力也没有了。
数千年光阴更迭,伏羲积威犹在,被拓拔野这爸诈唬,他惊惧惶恐之中,又夹杂着一丝丝炽烈的恨怒。
此时雷声滚滚,狂风怒啸,海上波涛汹涌,暮色沉沉,风暴就要来了。
延维收敛心神,道:“陛下请随我来。”两头分别撕咬了一块鱼肉,不敢细嚼,囫囵吞下,必恭必敬的领着拓拔野游入海中。手打。
海面惊涛掀卷,大浪滔天,到了水下数十丈便大转平静。海水灰蓝,空空荡荡,白龙鹿龙须飘舞,四下嗅探,所经之处,不见半只游鱼,就连悬浮的草藻也绝难见着,整个海底似乎都在沉睡着。
延维双头东张西望,蛇身迤俪,在海水中悬游了片刻,突然喜色浮动,朝右前方连连比画。
彼处透明空荡,未见异常,拓拔野凝神再看,心中陡然一震,才发觉那儿海水的光影颇为奇怪,像是立了一根巨大的透明菱柱,水波轻撞其沿,晃漾出点点微光。当下聚气挥刀,破浪劈去。
“轰”的一声闷响,绚光如霞,水波狂震,果见一个巨大的八面水晶棱柱矗立海中,直插入海底。棱柱直径约达三百丈,被天元逆刃气波所劈,微微摇动,侧面徐徐打开一道长缝,冒出万千串气泡,霞芒吞吐。竟是一道暗门。
延维急速前游,从那长缝中钻了进去。拓拔野骑着白龙鹿尾随其后,方甫进入,眼前一亮,心中陡然大震,在苍梧之渊待了这么久,竟未发觉海下还有这样一个秘密世界!
霓光晃动,迷离瑰丽,置身处竟是一个极为富丽堂皇的宫殿。四壁高阔,悬挂着各种色彩艳丽的蚌壳。珠光四射,亮如白昼。当中一根墨玉石柱,雕着两条人蛇,两两交缠,栩栩如生。
地上铺着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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