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 四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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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 四部全-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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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浪领了熙王爷穿过雁池凤馆,到了太后歇息的天阙阁里。阁里仅蔡主簿一人伺候,老者不停的悄然抚頟,低首垂立在旁。太后偶有一句话来,蔡主簿也答的简短,不敢多话。
    熙王爷一身华服瘸腿走入,太后抬眼略瞧了瞧,便知会蔡主簿上前。老者说了声“得罪”;扶定熙王爷,伸手探了探。熙王爷直直的盯了太后。
    太后却不看他,一双点翠的凤眼斜斜的望照浪,问道:“这些天我听你说的够了,你这人心思都在大处,难得今趟小心谨慎,多为别人着想。却不知是何缘故?”
    照浪见太后有见疑之意,当了熙王爷的面,微笑回禀道:“原是太后交代的事,岂有不恭之礼?此事说琐碎也琐碎,无非伺候王爷扫除行旅风尘之苦,左右打点便是。但王爷贵为天家之躯,下臣行动又是太后的脸面,怎敢疏忽怠慢?”
    太后自知失言,淡淡的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蔡主簿面无表情的道:“确是王爷。”太后挥手道:“你下去吧。”蔡主簿一路俯首跪拜退去。
    太后半晌不语,熙王爷忍不住道:“太后……”太后打量他瘦影苍颜,蓦地一口气散了,叹道:“真的是你。”
    照浪默默退了几步,太后也不拦他,只瞅了熙王爷端凝。一别经年,他身上再无倜傥疏狂之气,一股沉暮晦暗的气息裹住了他,像失去鳞甲的龙。那根竹杖仿佛承载了他所有的力量,歪斜的撑在地上,叫人微生怜悯。
    “那年的事你有什么话说?”她收住目光,徐徐开口。
    “太后终究不曾顾念旧情,那年杀我的时候,没半点犹豫。”熙王爷慨然说到。
    “死的偏不是你。”太后语中,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这是天命,让我可再看你一回。”熙王爷唏嘘的道。
    太后闻言,瞳中忽然绽出狠厉的光芒,“想造反的是你的替身不假,但当年夺走我明儿的,确是你无疑!你一心害我母子,还有何话说?”
    熙王爷拜倒在地,浑身颤抖。
    “不……我从未想过害你。”他面目扭曲的苦笑,衰老的面容越发坑洼,眼泪星闪,“皇帝那时欲立太子,可他……他曾对我说过,要立我为皇太弟,传位给我!君无戏言……是我想的太容易。我原是一时糊涂,以为大皇子失踪,皇帝就会想起他说过的话,谁知道,不过是酒醉后的一句话,唯有我当了真。我没想害明儿,甚至指望将来即了大统,娶你为后,仍把帝位传给他……唉,这真是痴人说梦。”
    太后像是听了笑话,不可遏止的笑到流泪,愤愤的按住了雕椅的扶手,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听得进你这般蒙骗。你勾结容妃,许她的又是什么前程?别说那年我杀了你的替身,就是今日再跺去你的手脚,也是你活该遭受!”
    熙王爷不由重重磕了几个头,咚咚的在壁间回响。
    “是你害了明儿,怨不得我狠心。”太后幽幽的叹息,看见他一头灰白夹杂的头发飘动,竹杖抛开在一边,脸色稍豫。
    “真正害死明儿的是容妃,我打探道她的下落,她没有死。”
    太后跳将起来,再无先前的从容,“你说什么?”
    不经意霞帔泻落,一地绮罗迤逦,她走至他面前俯下(禁止),居高临下的望着,双眼雾气氤氲。
    “太后莫急,自那年容妃事发后,那贱人逃得及时,挟带了宫女乳母并金银离去。此事讳莫如深,外间都不知晓,也就无人再留意那贱人下落。我遍寻她不着,甚至收买不少江湖帮派找他,可惜她就像烟消云散,完全没了踪影。”
    太后不耐烦的道:“这些我都知道。”
    “不,太后或不知道,中土寻不着她,就要上异域去找。天可怜见,直到玉翎王起兵,我偶尔探听到他的家世方才知道,他母后白莲正是在大皇子失踪后出现在苍尧,听说拿女人明艳无匹,我想……”
    熙王爷抬起头,发觉太后的表情镇定了,忧戚的面容清冷如霜。
    “你想,找到了容妃,我就会放过你。是么?”
    熙王爷低头道:“我老了,只求安心活命,再不想争那劳什子闲名。”
    “安心?你至今还在图谋算计我,要安谁的心?”太后吊高了嗓子,语气如忽至的倾盆大雨急促起来,走开几步猛然回首,“偏偏你撞到枪尖来!我料你知道苍尧与我朝的交易,以为只要来离间几句,我必会推翻前盟和苍尧开战。届时,皇上少不得又要倚重你,等你大权在握……哼哼,说不定反手与玉翎王又议了和,再把我们孤儿寡母弄下来。”
    照浪远远的盯了太后看,金玉堆砌的妇人周身散着光,黛眉几乎要飞出鬓去。
    “太后明鉴。”熙王爷涔涔汗下,以头抢地,“玉翎王之母白莲,的确是在那时嫁给国王,之后生下太子千姿。太后与仇人之子联手,怕被人蒙在鼓里而不自知啊……”
    “呸!你不知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太后哈哈大笑,笑意里带了凄凉的哭腔,一字一顿的道:“白莲是我妹子!”
    熙王爷呆住,照浪心下一凉,知道不妙。
    “不然,凭她儿子再怎么厉害,谁肯养虎为患?我既有心为后,要这天下,就一定要里外打点安妥。那年明儿没了,我就暗送妹子去了苍尧,嘱她在北边助我一臂。可叹她没出息,老实做了十几年皇后,不肯东进寸土,甚至连儿子的志向也要扼杀。好在千姿这孩子懂事,自行到江湖上历练,加上我暗中维护,才成就了今日一代帝王!”
    熙王爷咽了口唾沫,来此时满腹的保命打算一并落空,又听到这等意料外的惊骇秘闻,心知太后断不肯放过他。想到这,他伏在地上的身躯抖个不停,水磨的花砖上青影浮动。
    “照浪。”太后突然开口。
    熙王爷和照浪心中都是一紧。照浪慢吞吞的道:“太后,下臣在此。”
    “你带来的这个人试图冒充已死的熙王爷,你把他就地正法了吧。”
    “太后万福金安,好好的日子,血光不祥。”照浪立即下跪,恭敬的道。
    “快动手,给我杀了他!”太后躁狂的踩着地,右手在金案上摸索。
    照浪一动不动,暗金色的锦衣凝铸成石了一般。太后高扬了声调,飞掷出一只玉杯,喝了一声:“你敢抗旨?替我杀了他!”
    玉杯摔成无数碎片,飞溅到熙王爷的脚边。
    宁为玉碎。
    熙王爷五味杂陈,跪在地上心绪复杂的凝视太后。求情无用,此番是自投罗网,盼她念及昔日的情分却是无望。也好,彻底死了心,该放下的都放下,连同他最后的一点骄傲。
    太后望了照浪,用锦帕擦拭手边沾到的茶水,一滴一滴如吸去了眼泪。她又是叹气,又是嘲讽,道:“没想到,你是个顾情意的人。”
    照浪也笑,仿佛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笑得肆无忌惮,朗声道:“太后养我,不正想我如此?”
    锦帕被拧成一团,丢弃在案上。
    “你不肯杀他,就违逆了我。自行了断去吧。”太后轻轻的道。
    照浪应了,径直抽出呜咽刀,深寒的凉气透彻宫殿。太后冷冷注目,见他慢慢的横刀在脖,依旧是傲视万物的轻狂笑容,暗自叹息。
    熙王爷眼见变生肘腋,叫道:“他死了,是不是能保住我一条命?”
    太后冷笑道:“别以为你手上还有筹码。他死了,我未必放过你。”
    照浪超然到:“太后既说’未必‘;下臣不才,请太后看在我多年辅佐的忠心上,饶了王爷一命。王爷自去北荒后颠沛流离,只想寻个地方颐养天年,是下臣千方百计绑了他来。如果王爷有何闪失,照浪之死何辜?”
    他手一用力,脖间有血留下,开始极缓,太后瞪圆了眼,看见暗红的血决绝的滑落,染红了他的衣领。熙王爷大叫:“你别动手!求太后赐我全尸。”照浪似笑非笑,不理会他,望了太后道:“太后成全,留他一命,我来抵偿。”
    太后走上前去,用力按住他手中的刀,青金的刃上犹淌着血。
    “你为何不用它要挟我?”
    照浪弯眉笑眼宛如狡兽,他想起了紫颜的话,熙王爷不会有事。可他忘了问自己的命。不过,他的命早抵了出去,现下随意花掉了,会叹息的只有紫颜吧。
    “太后……”直至此时还要试探他,照浪的笑容愈见不恭。举刀相向非是不能,可他太清楚这女人的手段,这间阁里看似空空荡荡,暗里不知埋伏了多少侍卫心腹。若是乖乖听话便罢,否则,只怕横刀时早已乱箭穿心。
    他确有把握可伤她在前,但是,绝走不出园子去。
    更走不出这天下王土。
    “下臣是天家鹰犬,这条命早不是自己的,太后想拿去,就拿去吧。”照浪如是答道。
    太后凝视他笑容后隐约呈现的刚毅,柔声道:“好,很好。来,你把刀放下,我准你止血上药。”
    照浪一怔,熙王爷直起上身,颤巍巍的探看。
    太后待照浪收了刀,看他涂了伤药,方曼声道:“我准你觐见时不卸兵器,就知你不会对我动手。难为你至死不忘。”瞥了熙王爷一眼,恨恨的道:“你这老贼,驱使过这许多人,记得你好的也就他这一个!你刚才开口肯为他保全,也算你们相识一场。如今皇帝大了,我也渐渐老了不管事,留你在世也不是不可,只怕你几时又痰迷心窍,再去欺负了我的皇儿。”
    熙王爷道:“太后!大皇子之事,我悔之莫及,绝不会再对今上有任何不敬。我……莫若太后囚禁了我,落的一世太平。”
    太后冷笑,莹润的面容里凸出青筋来,强忍了恨意道:“你那点肚肠,哪配猜我的心思?我既饶你,明日禀告皇帝,你就回自个王府里去继续做你的亲王。只不过往后识相些,称病不出才是个道理,我也不怕你翻出天外去。留你的命,是为了给我的皇儿积福,求上天能看在我的善心上……”说到这句神思忽逸,远远的不知飘到哪里去,兀自出了会神。
    熙王爷不敢应声,往日情怀消弭殆尽,能庸碌到老已是唯一所求。
    太后心神俱乏,张眼见他仍跪在地上,厌恶的挥手劝退。熙王爷匍匐着退后,撑起身黯然离开,照浪也待退下,太后止住他,似有话说。
    “脖子还疼么?”
    “太后恩典,过几日就好了。”
    “你卖了他这人情,将来但愿他不会再负你。”太后缓缓的道。
    照浪倏的跪下,“太后恕罪。”
    “起来吧。你的心机不用我挑明,想是那回我无意的话,你往心里去了。都是劫数。我再说什么,你必不信,也由得你去。毕竟我养你长大,看在你面子上饶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今日我累了,你回去吧。”
    照浪心情复杂的应了,刚走出两步,太后又叫住他,“玉观楼的差事你卸了吧,我身子大好,皇帝的孝心我都明白,不要再骚扰地方。”
    “是。”
    “流言说玉观楼虽出了几个厉害的易容师,却都不是紫颜的对手。说起来……那个紫颜,我想见一见。”太后郁郁寡欢的说道,若二十多年前就遇到那样的易容师,又怎会有今时之痛?她按住心口,勉力抚平了思绪。
    “是。”照浪的心很是跳了跳,竟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直至他走出晴翠园,太后灼灼的目光仿佛还在他背脊上烧着,伴随深深的执念。
    此时,紫颜一众俱在府里午睡。
    香气满园,忽一人发癫似的口念咒语,砸碎了杯盏,踏乱了花草。长生头一个冲入积石园,见又是商陆在闹,退后几步闪在花树后观望。萤火来时,他小声道:“快制住他,别吵了少爷歇息。”
    萤火纵身过去,怎奈商陆行止癫狂,几下没捞着,扑通一下,落到红蓼池里去了。长生忙叫几个童子递竹竿来,站在岸边打捞。商陆浮浮沉沉的,没几下水波打了个圈,人竟不见了。长生这下慌了,萤火来不及换上水靠,当即跃进水里去。
    众童子大呼小叫的,终于惊动了紫颜和侧侧,两人来时,萤火已把商陆救上来,正在他胸口揉搓。侧侧见状,捻针在他穴道上刺了几下,商陆蓦的吐出一口水,连咳了数声。
    “你们不要杀我……不要……”他猛然挣脱萤火的手,双臂挡在脑门前,畏缩的蜷起身子。
    长生犹疑的踏前,喊道:“商陆,你不认得我们了?”
    商陆一味蒙脸,隐隐有啜泣声,宛如惊恐的少女。萤火看出不对,想拉开他的手臂,商陆蜷的紧了,倒吐出来几口水,不觉大声又咳了几下,涨的满脸通红。紫颜在旁边道:“你们俩退下,我来和他说话。”
    商陆怯怯的坐起身,仍拿一只袖子挡住脸。紫颜欠身道:“你记得自己是谁么?”商陆细想了想,茫然摇头。众人心头浮出“离魂症”三字,几个童子又惊又怕,都躲在萤火身后。
    紫颜想了想,伸手笑道:“你一身湿衣,池边风紧,跟我去屋里换过再理论。”商陆见他眉目如画,人又和善,便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路过竹桥往一边的馆阁里去了。
    侧侧蹙眉想着心事,长生凑过来道:“这人显见是有病,要不要去请大夫来?”侧侧道:“先不急,多看一阵。你去玉觞居里看看他的衾被、唾壶,昨夜有没有呕吐,有无涎痰,有没有扯坏东西。”长生应了,立即一溜小跑出了垂花门。
    侧侧又吩咐萤火:“这人不知会分身变作几个,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我自会跟在身边看顾,你去外头再查查他的底细。商陆的名字写在路引上,想来不假,你多找几个人去各家客栈查问,看他来京几日,以前是否犯过毛病。若查不到,再去周围几个县城,速去速回。”
    萤火去后,侧侧随紫颜与商陆到了晶碧馆外,一尾尾翠竹都见了黄,没精打采垂了枝叶。商陆梳洗过后依旧很怕生,只肯小声与紫颜低语,不多望侧侧一眼。此时天一坞那边伶人们练习歌曲,咿呀唱将起来,侧侧停了,心里有了主意,招手叫紫颜走至一边。
    “他是心病,你想好医治之道没?”
    紫颜笑笑,“你把我的人都支了去,定是有法子了。”
    侧侧双眸灵动,托腮笑道:“不知他旧日受何七情所伤,不得疏泄,郁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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