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他在我的鬓间耳语。
我下意识地埋进他的胸膛:“我没杀钱家人。”
“嗯。”
“我真的没有杀他们。”我重复着,不知是在说服谁。
“嗯,我信。”修远揽着我一步步向上走着。
心头回旋着腐败的气息,让我很是恐惧:“也许哪一天。”我攥着修远的锦衣,嘴角滑下一缕悲凉,“我也会变成杀人如麻的恶魔。”
“不会。”他声音简短而肯定。
我仰首看着他,只见凤眸如春潭,幽深而温暖:“因为在那之前,我会将你拉回来。”
仿若荒原上的那缕长烟,静静地指引着前途,清淡却不失邈远之意。压抑的胸间像是裂开了一道口,露出怦怦乱跳的真心。我几乎是一头撞进他的怀抱,用尽全力地环住他的窄腰,紧紧地、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你要往前冲,我就陪着你。冲累了,我就守着你。”温暖的语调低沉溢出,充实着我的心房,“不用怕,卿卿。”他捧着我的脸庞,眸光如细阳暖照,“不论你选择什么样的前途,今后都不会一人上路。”
“修远……”爱恋不知何时已汹涌成潮,干涸的心田转眼已成沧海。
他按着石壁上的火把,笑得如闲云般清雅:“准备好了么?”
我转身面向森暗的石门,自信满满地向他颔首。
随着石门的开启,惊天火光陡然将我身后的暗影吞噬。喊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到处是鲜血淋漓。心中再没有堕落的恐惧,因为始终有人与我同行。
……
“义军誓不扰民!”
“请父老乡亲放心安寝!”
义军的传令兵驱马疾驰在街道上,洪亮的喊话声回荡在六街九衢。我身着束身镜甲,驾着踏雍穿城而过。临街的民宅商铺纷纷闭户,发出仓惶的下闩声。
“吁!”我勒紧马缰,险些撞上急急奔来的阿律。
“这么快?”我翻身下马,疾步走上城楼。
“庆州州师就驻扎在距离汾城不过五十里的夏县,我们才刚夺了城门他们就到了。”阿律紧紧跟在身后,“巳门那边呢?”
“已经能看到庆州水师的军旗了。”我脚下不停地答道。
巳门是汾城唯一一道水门,义军虽然占据了这道城门却没有船舰相护,只要庆州水师以铁甲船相撞,不用很久即可攻陷。也因此五千义军在那儿驻守了三千人,也因此修远给我穿上银甲便将我驱离巳门。
我奔至女墙边,扒着城垛向下看去。城下黑压压的一片,桂色月下一面精致绣旗迎风展扬。
“樊?”我望着旗上斗字,念道。
“樊晔,庆州州师左将军。”古意再指向左侧,“大人请看那边。”
“冯?尤?”又是两面大旗。
“冯嘉、尤屠之,州师中将军和右将军。”古意颔首挺立,语词清晰地说道,“这三人不分别攻打另外几个城门,反而齐齐聚在酉门之下,这是由于酉门城墙最低、修缮极少,攻之极易。大人,不如让其他城门的义军全都聚集此处共同抗敌。”
“不。”我迎着夜风虚起双目,“守城求稳,怎可弃守他门,若被敌军发现,就悔之晚矣。”
“底下是庆州精锐三千,城上只有游勇八百。”古意不由恼声,“您看看他们的云桥和临车,再看看义军手里的破铜烂铁。不集中兵力,怎能敌的过?”
“古意啊。”我指向城下,笑问,“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大人,你是在开玩笑?”他忿忿瞪目。
我转过身,束起的长发随风横飞。我厉目扫向四下,看得兵士们纷纷垂眸。
“怎么?怕了?”我背着手,沿着女嫱一路走去,“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何庆州州师挂的不是军旗,而是三位将军的私旗?嗯?”
三两个人抬起头,满目犹疑。
“大家还有没有想过,底下的那群人明明比咱们多,攻城的武器明明尖锐难挡,可为何他们兵临城下只是按兵不动,丝毫没有攻城的迹象?”
“为何?”一个拿着铁戟的小伙子一出声,引得众人举步向前。
“为何?”“为何?”“大人请说。”
“打出私旗也就意味着他们出兵不为责任,而为私利。”我靠着冰凉的城墙,睨视下方,“有了私心就开始瞻前顾后,打过仗的都知道,攻城战中先攻者损兵最巨。樊冯尤三人谁也不愿吃着个亏,平白无故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所以也就踟蹰不前,只围不攻。”
“而且。”我昂首望向东边,“他们都知道只要水师杀入巳门,那酉门也就不攻自破。他们只要等着城门打开,便可大摇大摆地进城抢掠。”
“所以关键在巳门?”阿律接口道。
“是。”巳门是咽喉,而修远则是我的咽喉,所以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思及此,我沉声道:“阿律。”
“大人。”
“你带人去钱府,将老贼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我拖过来。”
“是。”
“古意。”我再唤。
“大人。”
“你去调十车油过来。”我望着绕城缓流的护城河,浅浅勾起唇角,“本官自有妙用。”
暗云如絮羞掩中天圆月,那刹间碾破琉璃万青。我划落长剑,士兵们人手一坛,趁黑将煤油倒入护城河。
忽地,左后方强光乍显,因月而隐的暗影曳了满地。我心跳如鼓望向身后,橘色火势冲天起,将东方映的如同白昼。
“水师来了!”“来了!”城下发出兴奋的高吼,刚才还萎靡坐地的士兵纷纷起身。
“立!”“立!”随着指令兵的叫喊,庞大的云桥和临车缓缓架起。
“樊家军准备!”“冯家军(尤家军)准备!”
“丁!丁!丁……”数十道银光划过,硕大的铁爪勾上吊桥。“走!”随着一声暴吼,百十个士兵拽着铁爪下的长绳,试图拉下吊桥。一旦吊桥沦陷,那护城河的功效也就荡然无存,脆弱的城墙就将暴露在他们强大的攻城车具前。
我肃肃而立,拉弦满弓,让阿律点燃箭头的布绒。
“放!”我厉吼的瞬间,手中的火箭共着士兵们的火把飞向浸湿煤油的吊桥,落进浮着油膜的护城河中。
轰然间,护城河如一条火带,炙热的火光冲迎而上,吓得州师军士奔离驳岸。吊桥上缭绕的火舌沿着铁爪下的长绳鬼邪而下,烧断的绳线坠落在士兵们的身上,痛叫不绝于耳。
“镇定!镇定!”三军令官见状大叫,“退!退!吾等坐等门启!”
半个时辰后,吊桥被烧得仅剩黑灰。因其他几门的效仿,护城河上的油膜不少反多,赤辣辣的火舌越燃越高,城垛边的义军都被熏红了脸。火河以西数丈外,三姓军士下马解鞍,倚着兵器懒懒而立。
“大人,都拿来了。”阿律气喘吁吁。
“好。”我回身望着满满几十箱的金银珠宝,再看了看面色酡红的义军们,再挥销魂。
喑……
随着一声剑鸣,金光银光飞下城楼,全数砸到了当中的樊氏军列中。
“钱!”“真的!是真的!”樊家军队骚动起来。
“金元宝啊!够老子嫖十次花魁了!”
“他娘的,冯字营的跑过来干什么?”
“尤字营的抢什么!这是老子的地盘,把元宝给老子放下!”
“去你的地盘!樊字营滚开!”
“你们也拿够了,该换我们冯(尤)字营了!”
“他娘的找打!兄弟们上!”
“操你娘的真来?”“早就看你们樊字营的不爽了!”
“打什么打!直接上刀子!”
我望着城下挥戈相向、贪财自乱的雇佣军,轻唤:“古意。”
“大人。”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真正的精锐,锐不在器而在心。城下的连散兵游勇都称不上,只是匪类。”我冷笑睨视,再给一千人我定能将他们全部包圆。
“轰!”没有任何预兆的巨响惊得我愣在原地,城上士兵反射性地蹲下。
“轰!”又一声震天动地。
“是巳门方向!”阿律大叫。
“轰!”
东边火光擎天,烟熏火燎地扭曲了夜色。
“轰!”
“大人!”古意和带来的十几个近卫纷纷围到我身侧。
“呵呵!”我咧开嘴角,迎着夜风,朗声大笑,“哈哈哈哈!”
“大人?!”
“轰!”一声比一声近,震得三姓士兵停止了斗殴。
“来了!”我平展双臂,迎风而立,“青国的水师来了!”
“啊!”义军们今夜头一次露出笑颜,“太好了!太好了!”
“你为何如此笃定?”阿律将信将疑地瞥了我一眼,随后压低嗓音,“又在忽悠人?”
我止住他的询问,示意大家侧耳倾听。
“轰!”
多让人振奋的炮声,如今在神鲲能熟练使用船炮的只有他啊。
雷厉风
“报!”城下传来大吼。
“嚷嚷什么!”主帅的声音显然有些不稳。
“十里之外探得一路大军!”
“真他娘的狗屎!”樊字旗下,银盔将军气急败坏地挥鞭,“打!打什么打!这下好了夏州和陕州的人都赶来了!还独吞个屁!”
“头儿!头儿!”马兵抱头躲避着鞭打,“夏州和陕州到这里至少也要两天,现在就赶来?怎么可能!”
这一句让将军停下了马鞭,卫兵举着火把,火光映红了他的眉间,有点像回光返照。
“去!再探!”樊晔大喊。
不待他合上两唇,就见一道金光快若流星径直飞来。
“头儿!”
樊晔暴睁双目,金色的尾羽犹在他的嘴里微微颤动,穿出他后颈的箭尖凝着暗色血滴,粘稠坠下。
“杀!”憾天骇地的浑厚齐吼动林而出,淹没了东边的炮响。
“是将军!”义军们兴奋的像一群孩子,眼中满是崇拜之情。
飞身立上女嫱,不似十年前娘亲的绝望,我心潮澎湃地昂起头颅,以胜利者的姿态迎接那面“韩”字大旗。
长发一字横飞,我高举销魂,与“神箭”月杀隔火笑望。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修远,此刻你的心情是否同我一样,如水夜凉……
双阙遥映龙凤影,踏破故国好风光。
张弥《战国记?名臣录》:天重二十四年正月十七,丰云卿使庆。时值前雍内乱,重金侯实归明王,庆州牧伯暗通雍主。前途艰险,卿偏向虎山。二十三野宿古琴台,卿诛反臣,收义军,入汾城。囚居二府,卿谈笑自若,杯盏间翻云覆雨。月华一笑,见者无不倾倒。卿巧促钱氏家变,于二月十五花朝夜,引义军入府诛杀钱氏。卿亲率民兵战至三更,青水师都督雷厉风、伏波将军韩月箫引兵而至。其后五日,青军一鼓作气,连下前幽十六州。六月,前荆愍王贺帝御宇,以前幽六州礼,至此前幽四十三州尽没青土。卿智勇双全,兼具军功之文臣,当朝仅一。使庆归来,盛誉尽暗百官。可谓丰郎独绝,世无其二。
东君吹雪上梅梢
流水,清风,嫩黄梳柳,梅香淡浓,春在乱花深处鸟鸣中。
青堤碧岸,如烟的晨雾里走来袅娜宫娥,纤纤小蛮在窄身宫装下堪比柳。
“胡说,长得最俊的明明就是三殿下。”
“七殿下!就是七殿下!”
抬水的两个宫女互相叫劲,最后竟硬生生地横在路上挡去了其他宫女的前行。
“三殿下!”
“七殿下!”
两人毫不相让,干脆将水桶放下,斗鸡似的瞪着眼。
“当然是三殿下最俊。”后面的宫娥应声道,“自殿下娶回了天骄公主,那声望可是远远超过了七殿下呢。”
“就是就是,连李公公都说那个位子三殿下是势在必得!”
“老话说的好,雁儿南飞鸣不长,翼国的公主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秋家,最俊的当然还是七殿下。”
你一言我一语,汲水的宫娥停在嫩柳长堤边说得热闹,听得最后的小宫女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她们说的好像和俊不俊都没有关系吧,小宫女一脸稚气地站在队尾,清澈的眸子疑惑地眨动着。
“三殿下!”“七殿下!”
两派争执难休,最后竟齐齐叉腰望向她:“平儿你说,十一位殿下中最俊的是谁?”
哎?小宫女诧异瞪眼,无措地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
在众人或是威逼,或是压迫的眼神下,平儿慢慢地放下肩上的扁担,不安地搓了搓衣角:“九殿下……”她支吾着,像被微湿的空气润红了两颊。
“嗯?”年长的宫女们微微倾身,柳眉微挑。
平儿抬起头,眼神略有闪躲,半晌像是坚定了决心,轻声道:“最俊的自然是九殿下。”这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啊。
“哈……”刚才还互不相让的两派突地相视一笑。
“咱们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傻乎乎的?”
“呿,你那时就是个猴精了。”
“死丫头,看我不拧碎你那两片薄皮子!”
最先僵持的两人重归于好,架起扁担悠悠地走着,渐渐融入弥散的晨雾。
这是怎么回事?平儿垂手立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前方。
“走吧,小丫头。”和她同挑水桶的宫女姐姐笑嗔道,“你呀,到底还是年幼了些。”
呀……呀……
扁担在两人之间唱和着,发出轻快的声响。
“姐姐。”走了几步,小姑娘还是没耐住,嚅嚅问道,“刚才你们为什么……”小小的下巴微动,“为什么笑我?”
“平儿,你来外庭当差也有两个月了吧。”
“嗯。”虽然宫女姐姐不回头就看不见后面,她还是很用劲地点了点头。
“在外庭里,咱们抬头低头见着的都是文武大臣,知道的自然要多些。”年长宫女换了个肩,平儿也跟着移动扁担,“有些事情不是表面上那样,你明白么?”
细细眉头微皱,平儿想了会,还是满头雾水:“可是最俊的明明是……”
“平儿,我问你。”宫女姐姐出声打断,“连刚刚十五的十六殿下都有了孩子,九殿下为何早过弱冠却无子无女?”
“没有?”小丫头惊叫失声,于柳叶下穿过,“难道是……怀不了?”
嚅嚅齿音催的柳树后一阵抽吸,祝庭圭小心地打量那双桃花目。早朝后他特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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