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处落下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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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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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转儿终于抬起头来,龇着两排黄牙,挤出一点笑:“还是队长兄弟懂我的心思,打她罚她都成,还真不能让她走,你老哥就是这贱命……”
  小凡听着他们的谈话,眼前浮现出那个烫发女人的背影。奇怪的是,小凡一想到她,就闻到了一股混合了香烟、酒精、香水、汗水和某种体液的怪味。小凡走出大门,想到外面透透气,可是胡同里竟然也飘荡着那样的一种怪味。小凡顺着那气味往前走,走来走去就到了大队部的两间仓库前面,气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小凡看见几个留长发的小青年手里正提着啤酒瓶子,抓着崭新的扑克牌,推门进去。屋里响起一个女人的笑骂声,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听得出她的喜出望外。那股呛人的气味更浓了。小凡止了步,愣愣地呆了半天。
  几天里老转儿又到江家来过几次,每次都醉醺醺的,拍桌子大叫一通,无非是东北女人故伎重演,那被勾搭上的年轻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江一洲也不言语,由他闹够了,扶着他歪歪斜斜地踅回他的仓库老窝。直到有一天,村里的几个老婆婆不知怎么联合起来,一起砸坏了那两间仓库的门,扬言要撕烂了东北女人,以保全他们儿孙的健康之躯。全村的人都挤到那里看热闹。披头散发的东北女人倚靠在墙上,衣服被几个老婆婆揪扯得东破一块西破一块,嘴里还在不屈不挠地骂着。
  江一洲出现了,当着众人狠狠地教训了女人一通,还让她立下字据,发誓痛改前非,否则,将代表全村以流氓罪把她送到派出所。女人被愤怒和蔑视的眼光淹没了,战战兢兢写了字据,按了手印,从此真的收声敛气,乖乖地呆在家里,谁叫也不开门。可是细心的小凡却听到有人说东北女人在给一个原来的姐妹打电话时说:要不是为了一个男人,她才不会跑到龙马村受这份窝囊罪,落一身骂名不说,天天还要对着个大烟鬼一样的老废物,要是有一天得不到那男人,她可真是白瞎了……
  东北女人像个谜,小凡心里升腾着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有时候情不自禁地偷偷观察父亲,发现他平静如常,生活简单而有规律:每天晚上哄睡了外孙女,他就早早钻进被窝,用不了一支烟的工夫,深长而均匀的鼾声便响了起来。小凡甚至注意到父亲开始帮母亲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出门的时候不忘给母亲带回瓶雪花膏或擦手油之类的小东西。小凡长出一口气,笑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
  直到七年以后,当小凡第一次面对那个叫孙平的女人,她才知道自己又错了,那种看似平淡而温馨的日子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3
  苏致远学习归来不久便把小凡母女接回了城里。
  一个月无人居住的小屋越发破旧,散发着呛人的霉味儿。小凡打开窗子,用扫帚清扫墙壁上的霉斑和翘起的墙皮,花花绿绿的被褥晾了一院子。
  从此,小凡开始了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的日常生活。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家务在一天天增多。被工作激起百倍热情的苏致远天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常是夜深了,孩子已经睡了,小凡跑到马路上去等苏致远。望着他下班回来的方向,小凡心里一片焦急和空茫。路上早已经没有行人了,几只昏暗的街灯错错落落地亮着,偶尔有一辆汽车从小凡身边开过,带起一阵冷风。前面不远处就是街心公园,斑斑驳驳的树影像一团浓重的烟雾。结婚一年多,苏致远和小凡只去过那里几次。小凡常常莫名其妙地感到心里很空。
  有一天晚上,苏致远回来得早了些,趴在灯影里打量蹬着小腿小脚自己玩得很开心的女儿。他惊叫了一声:“小凡,咱们的女儿是双眼皮儿啊!”
  小凡哼了一声:“孩子生下来几天就长出双眼皮儿了,你才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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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八章(9)
“是吗?”苏致远并没听出小凡语气里的埋怨,低着头继续逗弄孩子。他把脱下来的两件衣服扔给小凡,“去,给洗一洗,过两天出差要带上。”
  “什么,又要出差?我一个人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有时候连饭都做不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小凡把衣服扔到盆里,一屁股坐到床上。
  苏致远头也不抬地说:“有困难克服一下嘛,我知道你能干!以前的女人一个人养一大堆孩子,还不是个个都带得挺好?”
  小凡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苏致远半天没听到声音,回过头看见小凡一张气白的脸,拍拍她说:“你不是一向支持我吗,我的工作刚刚有了眉目,我不拼命干不行啊,你没听广告里都说:‘那得慢慢、慢慢熬!’哎,怎一个‘熬’字了得!不知要搭上几年、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干成点事哪有那么容易的!你就为我牺牲一点,好吗?”
  小凡苦笑了一下,端起地上的脸盆走到屋外。“牺牲”两个字从苏致远嘴里说出来,让小凡心里格外不是滋味。水龙头“哗哗”一阵响,淹没了小凡的叹息。
  孩子长到四个月的时候小凡该上班了,他们雇了保姆,又搬了一次家,租了一处稍大一些的房子,经济上陡然间紧张起来。为了几角钱的青菜小凡也要转几个地方,比较好了价钱才敢买。有一次,苏致远看见小凡蹲在地上一根一根地择菜就问:“你怎么总买这些有虫子眼儿的菜?好菜也贵不了多少吧?”
  小凡斜了他一眼,“一天不贵,可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加起来你算算会贵出多少?能给孩子多买多少袋奶粉?我们俩一个月的工资二百多一点,要付房租、水电费、保姆费,要最基本的吃喝家用,不这样省着能行?”
  苏致远低下头,用手扒拉了两下菜捆儿,嘴里咕哝着:“可这样的菜……”
  “你懂什么?这样的青菜肯定没有农药,吃着放心!”嘴上这么说,小凡心里却忽然一阵不是滋味。看看地上一堆处理的青菜,再看看满手的泥巴,小凡闷声不响地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坐下来。一柱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屋里一盆预备洗菜的水上,晃动的光影又在对面的墙上投下几个亮亮的斑点。一年多的婚姻生活给小凡留下的印象太深了,那些日子她总在夜里重复做一个搬家的梦:她梦见大卡车拉着她的一堆东西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走,白色的家具变成了灰的,一张双人床在颠簸中被碰撞得变了形,一块块木板破了碎了,碎木板撒了一路,而那些被小凡当成宝贝一直舍不得丢掉的书也不断地遗失着,再也找不回来……
  那一天小凡心里的一个念头渐渐清晰,她决定停薪留职。
  经过一番考察,小凡在全市最繁华的海园市场一带租下了一处临街的店面。店面不大,坐落在南面的一条街上,门脸儿向北,刚刚够一家小服装店的规模。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服装屋和小吃店,还有一家音像店,一家眼镜行。来来往往的客人三教九流,什么样子的都有。小凡对店面做了一些简单的装修,买了些花草点缀在小店的各处,墙上贴了服装模特的照片,窗户的玻璃上刷了“美丽新生活”的字样。小凡站在挤满阳光的门口,对着屋内的一切看了又看,一丝苦涩的笑爬上她紧绷的嘴角。小凡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经商,想不到那个梦想着做诗人的女孩子竟然做起了女老板。对这一行,小凡是陌生的,完全凭着一种对时装的爱好和直觉做了这种选择。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好,只是一天天奔忙着。
  服装店刚开张的时候,有限的银行贷款使小凡无力再雇一个帮手,进货卖货都是她一个人:平时守柜台,出去进货就选在顾客相对稀少的日子,店门一关,起个大早,坐最早的班车三四个小时赶到省城的时候天刚刚亮。
  作为一个新手,面对批发商场里成千上万种服装,小凡感到眼花缭乱。她紧紧地捂着包里的钱,从这个摊位走到那个摊位,心里估算着适合自己小店出售的式样和价格,常常在自己看中的几种服装间犹豫不决。她不断掂量着,作着比较,细细看过式样、厂家、面料、做工,又一遍遍地和批发摊主讨价还价。鬼一样精的摊主们看出这个年轻的女人初来乍到,就故意把价钱抬高了,害得小凡为了选一种相对合理的价位楼上楼下地跑,最后常常是跟在别的刚刚低价批到服装的商贩后面批了看好的衣服。一个上午跑下来,硕大的蛇皮包装袋终于装满了,小凡这才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地叫,腿也软软地不听使唤。几十斤重的袋子提在手里不方便,小凡索性扛起来背在肩上,走不多远,压得喘不过气来,就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放一放,换个肩膀再背。从批发商场的五楼走到街上,小凡的衣服变得湿淋淋的。更要命的是半天没有喂奶了,两个乳房涨得难受,硬得像两块砖头,碰都不敢碰。衣服外面留下一圈圈难看的奶渍。小凡想起跟着保姆呆在家里的孩子,心里一阵难过:刚刚四个月大的女孩只能喝一点奶粉充饥,她狠心的妈妈半夜就爬起来走了,回到家里就已经是傍晚,不知孩子哭过多少回了。可是小凡很快便忍住了,硬了心肠,坐在靠近批发商场的街边小吃摊上叫一碗兰州拉面吃起来。她不时抬头看看批发商场门前进进出出川流不息的人群,阳光照着他们疲惫而兴奋的脸,他们个个手里大包小包,眼里的光彩那样炫目。这些都是被鼓舞着下海经商的人,小凡想:自己不过是他们中的一员,咬着牙干吧,都是为了“美丽新生活”。
   。。

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八章(10)
摸爬滚打了半年下来,除了还贷,小凡手里有了些结余。她准备加大投入,往精品服装的路子上走。元旦来临的时候,小凡连着进了几批中式女装和绣花呢质长裙,配着同样款式的手袋和相衬的小首饰,没想到转眼之间都被抢购一空。还有慕名而来预订真丝绒旗袍和立领小衬衫的,有的甚至愿意出高价买下小凡身上穿的样品。小凡正暗自高兴,不想一场重感冒袭来:连续发了几天的高烧,嗓子肿得喝口水也要咽半天,整个呼吸道里好像撒满了辣椒粉。开始小凡还强撑着开了店门,笑脸迎着顾客,卖几件牛仔装和夹克,后来终于支持不住了,双腿抽筋,眼前一阵阵发黑。小凡只好关了店门到医院里输液。眼见得年前正是服装旺季,自己店里的货都快卖空了,生意就那么耽搁着,小凡心里着急。后来小凡找了一个同行的朋友,托她从省城进货的时候带一些精品服装回来。
  那一天下午货运到了,满满的三大包。小凡输完液跑到服装店接货。那个同行的朋友李晶喜气洋洋地拍打着那些帆布袋说:“小凡姐,这下你要发大财啦,我用你给我的货款进了多几倍的东西,而且件件质量高档,款式一流,真正是领先世界潮流,我包你每件衣服大赚特赚,让你撑破腰包过个新年!”
  小凡看着李晶夸张的表情,心里半信半疑,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小凡打开包,一件一件往外清点货物,慢慢地她的眼光有些发直,把衣服拿到门外的阳光底下细细地翻看,小凡脑子里“嗡”地一响。
  “怎么都是‘洋货’?”小凡问出一句,一口痰涌上来,止不住一阵大咳。
  李晶看看小凡变了的脸色,忙解释说:“怎么啦,小凡姐?‘洋货’不好吗?这东西看着质量好、做工细,拿到手里一掂沉甸厚实,顾客的第一感觉肯定是‘值’!这东西本儿小利高,来钱快,只要不是干服装的没人认得,好多人都是干这个发了财!小凡姐,我可是求了人、走了路子才搞到这批货,为的就是让咱们年前能猛赚一笔!怎么,你不满意?”
  小凡苦笑了一下,不好说什么,把准备挂到货架上的衣服又一件一件收起来。
  李晶满脸不高兴地扭身走了,嘴里小声咕哝着:“费心费力给人办好事,却连个谢字都没有,还没等赚钱呢,卸磨就杀驴……真是,好人做不得……”
  小凡守着那三大包东西又咳了几次。天黑了,夜色灌了一屋子,小凡呆坐着,腿上没有一点力气。
  最终李晶帮着进来的那批货一件也没卖,被小凡拉回家,统统扔在小库房里。那一次损失了几千元。
  苏致远不解地问为什么,小凡说:“那些洋货市场上的东西都是被外国人当做垃圾扔掉的,什么消毒措施都没经过,谁敢保证哪件衣服上没有病菌、没有什么艾滋病毒?我们拿了这样的东西来骗中国人,怎么做得出?再说,做生意就要讲个信义,你骗了一次顾客,就可能把自己的牌子砸了,你觉得我能那样做吗?”
  苏致远摇摇头:“小凡,你终究成不了生意人!我看,你还是及早回头吧!”
  小凡没有答话。
  第二天一早,小凡高烧还没退就背起包出发了。她第一次晕了车,吐得翻江倒海,好像所有的内脏器官都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揪扯成一团。还是漆黑一片的车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小凡把大衣往身上裹了又裹,感觉冷风还是不断地从脚下钻进裤管,每个骨头缝儿里都灌满了冷风。小凡冷得像掉进了冰窖。
  进货回来的时候,小凡乘坐的班车在路上抛了锚。司机撅着屁股在发动机前忙了半天也没修好。天渐渐黑了,离小城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乘客们冻得在车里坐不住,纷纷跳下去在雪地上蹦着跳着,跺脚取暖。
  “这车今天够呛修得好啦,老少爷们儿,看看能不能拦辆过路车把大家捎回去?”司机对着雪地里的人们喊。
  大家面面相觑,嘴里哈出的白色雾气像一团浓重的烟。有人开始小声咒骂。一边往下拿东西一边吐唾沫。
  “这算咋回事啊?我们坐你的车,你却把我们撂在这冰天雪地里,这还讲理不讲理?”
  “唉,我也愿意顺顺当当把大家拉回家,回到家我也舒服!可这车不争气,怎么修也修不好,你们让我怎么办?你们可以拦车回去,我还得守着它呢!咱们都互相体谅吧!”司机说得客客气气。
  有几个人不依不饶:“那你得退给我们车票钱,这离终点站还有好一阵子呢,我们坐别的车不得花钱?”
  经他们一提醒,人们纷纷涌过去吵着要司机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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