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替人治病时表情严肃,神色与先前说话时判若两人。苏玉菡看着她将泛着银光的针刺入李萧的各大穴位,手法干净利落,准确无比,不禁心生佩服。她是打穴高手,对穴位的拿捏自然十分准确。秋月白是神医,掌握人体各大穴位自然不在话下。渐渐地,李箫一颗小脑袋上刺进了密密麻麻的银针,秋月白手握银针,轻轻的转动,神色认真无比。
后来,李箫的额头开始渗出密汗,再后来,汗水随着鬓角滑落,她的眉头也微微皱起,同时亦发出了细微的闷哼声。苏玉菡不眨眼地看着,袖袍内的手掌是越握越紧。
作者有话要说:
☆、陈年债
秋月白的医术高明,替人治病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此时此刻她已然针灸完毕。病人的身上全是汗水,神医的额头也同样渗出了汗珠。
秋月白慢悠悠地收好针具,对锦儿道:“帮她把药草敷上。”
锦儿也不说话,一声不吭地帮李箫上药。苏玉菡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李箫的侧脸跟这个锦儿竟然有几分相似,她微微皱眉,低头想了想,再去看时,锦儿已然背对着她。
秋月白用衣袖擦着汗,望着苏玉菡,似笑非笑道:“青离豁出性命都是为你,你难道就不关心她么?”
苏玉菡侧头看着秋月白,道:“关心非要表现出来么?”
秋月白道:“那倒不必。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她救李睿的女儿?相信她告诉过你,李睿可是我的仇人。”
“你想说什么?”
“你猜?”
“我不喜欢猜。”
秋月白看着苏玉菡,半晌后,噗嗤一笑,道:“嗯,就是如此,如此模样如此性情方能让青离那个祸害死心塌地。”顿了顿,道:“你既不喜欢猜,我告诉你亦无妨。很简单,一双眼睛换一条人命。”
话音刚落,苏玉菡右手一翻,朝秋月白脖颈抓去。秋月白脑袋一偏,使出擒拿手反击,苏玉菡曲起二指,朝秋月白曲池穴点去,秋月白招架不住,飞身退开,叫道:“我说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哪!我刚救了你相好,你就出手打人哪!”
“你对青离做了什么!”苏玉菡继续逼近,脸上神色已然冷如寒冰。
秋月白只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又退开了两步,道:“我已说过不会伤害她,你别多想。我说的人命另有其人,自然不是她的性命。”
苏玉菡住了手,收起冰冷的表情,过了一会儿,道:“是李睿?”
“你很聪明。”秋月白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道:“用父亲的性命换女儿的眼睛,不过分吧?”
“青离去杀李睿了?”
秋月白摇了摇头,道:“李睿始乱终弃,负心薄幸,狼心狗肺,自然是要死在我姑姑坟前的。”她为自己倒了杯水,道:“我只是要青离把他引到这里来。”
事关李箫,苏玉菡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问道:“可否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秋月白示意苏玉菡落座,也为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就沉默了。过了很久,她食指开始有节奏地敲着桌子,似乎在思量该如何开口。苏玉菡知道她会说,是以耐着性子等待。
终于,秋月白开口了,她望着右边墙上挂着的一副画,缓缓道:“二十六年前,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有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他们年轻热情一见钟情,终于私定终身,甚至没经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就有了肌肤之亲,后来那少年郎许下诺言,说今生今世非那姑娘不娶。”说到此处,她看了那边正在敷药的锦儿一眼,叹了口气。
喝了一口水,续道:“少年郎本是外出办事,不久后就要归家,他让姑娘等他,等他回去禀明父母就用八抬大轿过来迎娶。姑娘自然信了,一直痴痴的等,这一等就等大了肚子,等到了永远。而那少年郎,始终都没有来娶她。后来,那位姑娘生下了孩子,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去找少年郎,却是被无情地拒之门外,同时也听到了他已娶了别人为妻的消息。姑娘悲痛欲绝,几度想要寻短见,可见到怀中的孩子还是忍住了,她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带着孩子隐世而居。”
苏玉菡面无表情,想必那个孩子就是正在为李箫敷药的姑娘。如今她终于知道为何锦儿的侧脸与李箫相似,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姊妹,相似很正常。她想起了那个满口仁义道德,一身正气的李睿,心道:“若是李箫知道她的父亲是个负心汉,会如何?”
秋月白突然笑了,道:“后来姑姑郁郁而终,丢下了年仅六岁的锦儿。再后来,锦儿就来了我家。算起来锦儿还是李箫的姐姐,你说她们像是不像?”
苏玉菡微微点头,道:“有几分相似。”
秋月白道:“我也觉得有三分相似,特别是眼睛和眉毛。”
苏玉菡心中叹息,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何不让锦姑娘认父?”
锦儿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冷声道:“李睿害死了我的母亲,休想我认他!”
秋月白拉住她的手,道:“你不认他,别人还不见得要认你呢。你去监督那几个顽徒熬药,别动气,伤了身子就亏大了。”
锦儿哼了一声,一脚跺在秋月白脚上,头发一甩,走了。
秋月白苦着一张脸,干笑道:“别见怪,别见怪,呵呵呵…那个……李箫的眼睛还要敷三日草药方能痊愈。她的昏睡穴一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你别去碰她。呃,这间房就留给你们暂住,我先出去了。”
苏玉菡看着秋月白离开房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午后过来此地,如今已然日落西山。
苏玉菡站在窗前,看着满天红霞,想着许多事情,关于情,关于礼,关于沉浮,关于宿命,关于李箫的伤势,关于青离的行踪…
一个时辰后,天色已黑,李箫的穴道果然自行解开。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喊苏玉菡的名字,声音似乎带着恐慌。
苏玉菡坐在躺椅的边缘,扶她坐起,看着她眼睛上蒙着雪白的纱布渗出了点点青绿色,抚着纱布边缘,道:“眼睛要再敷三日草药,到时候便能痊愈。”
“青姨呢?青姨怎么样了?她在哪里?那个秋月白有没有为难她?”接连问了四个问题,全部是关于青离的。她担心青离,真的担心。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不安,闷闷的,压抑着。
“她没事。”苏玉菡不想亲口告诉李箫她父亲欠下的风流债,这些事情是她们的家事,该如何处理也是她们的事,她无法介入,也不会介入。
“真的没事?”李箫半信半疑,道:“既然没事,她为何不出来见我们?”
“她出去办事了。”
李箫反应很快,道:“是秋月白叫她去办事的,对不对?定是为难她了,她去哪儿了?办什么事去了?”
苏玉菡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沉吟道:“一切自有定数,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眼下你只管养伤,晚些时候秋月白会过来帮你针灸手臂,我扶你起来吃些东西。”说着扶她起来,朝那边的饭桌走去。
早在李箫未醒之际,便有仆人送来饭菜,四菜一汤,均是家常小菜。
苏玉菡的话不容拒绝,李箫再是不安,有再多疑惑也不敢再问出口,她胡乱地吃着饭菜,心不在焉,无精打采。
吃完饭不久,秋月白果然过来替李箫针灸那条半好不好的胳膊。要李箫在陌生人面前宽衣解带,她还真的很不情愿,最后是苏玉菡亲自给她脱了,然后将袍子裹在她身上,只露出那条白花花细长长的胳膊才完事儿。
秋月白将李箫的手扎得满是银针,拔的时候疼的她直皱眉,叫道:“轻点儿行不行?什么名医,拔个针都疼死人了!”
秋月白笑道:“先前我在你脑门儿上扎了百八十针,你怎么不叫?”
“我都被你点了昏睡穴,怎么叫?”
“我看你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找茬儿吧?”
“哼!”李萧脖子一扬,道:“知道就好!我就是不爽!”
秋月白笑着摸了摸鼻子,道:“不爽归不爽,可别气坏了身子,你们休息罢,明日再见。”
睡觉的时候,李箫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瞎折腾,最后扑入苏玉菡怀里,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嗅到醉人的芬芳才略微好些。
因为李箫看不见,近来苏玉菡的话明显多了,不能通过神情交流,语言交流自然必不可少,她下巴搁在李箫柔软的青丝之上,道:“睡吧,一切养好伤再行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
☆、谁人无过
秋月白的医术果然高明,经过几日的针灸,李箫的手居然能够活动自如,不过要痊愈还得养上一段时间。至于眼睛,今日便是拆开纱布的日子。
李箫坐在凳子上,双手握成拳头,似乎很紧张。想到许久没有见过苏玉菡,她心里就一阵泛酸。曾经也不是没有想过永远无法再看见,只是每每起了这等念头,都会被她压下去。如今老天眷顾可以重见光明,她心里激动,不安,忐忑,紧张,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苏玉菡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想着李箫很快能够恢复如初,心里也有了一丝波动。
锦儿端着一盆清水站在秋月白身旁,盆子边缘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秋月白挽起宽大的袖袍,解开李箫脑后纱布的结,跟着一层一层地打开,嘴里说道:“别急着睁开眼睛,再瞎了我可不治了!”
李箫鼻息里哼了一生,却是头一次不去反驳秋月白。这几日来,她天天跟秋月白过不去,拌嘴吵架几乎时时刻刻都会上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听到秋月白的声音就会很火大。
纱布拆开,里面是一层青绿色的草药,秋月白先用手帕将药草清理干净,再用水仔细清洗了,最后才用干毛巾擦干。
感觉到秋月白不再动作,李箫有些紧张的问道:“我…我可以睁开眼了吗?”声音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
秋月白示意锦儿拉下窗帘,屋内顿时暗了许多。她看了看苏玉菡,道:“睁眼吧。”
李箫深呼一口气,缓缓的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首先看到的是一道白光,她又睁开另一只眼,看到的同样是一束白光。两只眼睛睁开,眼前一片模糊,当她以为还是没好之时,眼前的模糊影子开始清晰了起来,渐渐的,她看到了一个嘴角带笑的陌生女子,扭头一看,是另一个陌生女子,不过面容似乎有点儿熟悉,她咬着牙关,缓缓地转过头,便看到了记忆深处最想见到的人。
苏玉菡静静地站着,眼波如水,脸上无甚表情地看着李箫。下一刻,李箫飞也似的扑入她怀里,放声大哭。
“刚好的眼睛别又哭瞎了!”秋月白不合时宜的开口,成功止住了李箫的眼泪,同时惹来一阵白眼。
李箫握着苏玉菡的手不愿放开,开始认真打量这个只闻其声初见其人的名医秋月白。只见她穿着一件陈旧的布衫,肌肤雪白,面容清秀,此时笑得意味深长。
“看来是治好了。”秋月白胡乱在衣服上擦手,笑道:“算脚程青离也该回来了,你们且在这儿住着,我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李箫眉头一皱,道:“什么惊喜!我不稀罕!现在我就要走,你管得着吗?”说完拉着苏玉菡就往外走。
秋月白感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有些人怎么就不知道报恩呢?别人千里迢迢为她而来,如今病治好了一拍屁股就走,何曾记起过她?哎……傻!傻蛋!傻女人!”
“死秋月白,你胡说些什么!”李箫猛然顿住脚步,狠狠地瞪着秋月白。
秋月白摸了摸鼻子,道:“我在骂青离自作多情啊,哎…”
想到青离,李箫折回来,坐在凳子上死瞪着秋月白,道:“你若伤害青姨,我就砸了你的馆子!”
“哎哟…不敢不敢不敢!”秋月白连忙摆手,道:“我怎么敢惹那个妖孽,不是自寻死路嘛!”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晚饭时分。
秋月白一改往日的清淡小炒,大方地搬出大鱼大肉,陈年佳酿,邀苏玉菡二人共进晚餐。正举杯之时,门外童子前来禀报,青离回来了。
李箫忙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去。
秋月白慢吞吞的喝了一口酒,道:“请他们进来。”
李箫不解道:“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秋月白微笑点头,道:“不用猜了,那个人你熟悉得不得了!”
正待要问,便见到青离走了进来。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两个人,那两个人李箫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母,李睿和琅琊。
青离看了一眼飞奔而去的李箫,自顾自的坐在了苏玉菡身侧,端起苏玉菡的杯子就喝。苏玉菡混不在意,执起酒壶,又为她续杯。
“皱着眉做什么?不喜欢看到我?”青离对着她笑,一如既往地笑。
苏玉菡摇了摇头,道:“你知道原因,何必再问。”
青离道:“欠下的债始终要还,别人的家事,你别管那么多。”
苏玉菡看着青离,不再说话,心道:“欠的债始终要还,那我欠你的债要如何来还?”
见到父母,李箫开心不已。她笑得灿烂,连忙拉了琅琊的手,道:“娘,你怎么来了?”
琅琊伸手在李箫眼前晃了晃,道:“箫儿,你看得见娘?”
李箫点头,笑道:“今天刚拆了纱布,是那位秋月白秋神医妙手回春。”
听到秋月白三个字,李睿明显愣了愣,朝李箫所指方向望去,生生愣在了当场。他脸色不大好看,转身就往外走。
“二庄主,请留步。”秋月白说完一使眼神,两个童子立刻拦住李睿。
她缓缓起身,走到李睿面前,笑道:“你是见了我要走呢,还是见了锦儿要走?锦儿跟秋晓枫很像,对不对?呵,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承认有过这么一个女儿呢。”
此言一出,李箫与琅琊愣在当场,完全不知所云。知情人青离,苏玉菡,锦儿三人倒是神色自若。至于当事人李睿,脸色早已铁青。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李睿一拂衣袖,大声说道。此时发生的一切都是始料未及的,他有些恼怒,很自然的就瞪向了那边悠然喝酒的青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