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了共产党,但她也明白。从表面上看,她是上海一家公司的会计,我是不谙世事的少女。有一次,我碰到我们台湾义勇队的一个人,就把他带到家里去了。母亲等客人走了以后,问我他是谁?我说我们认识很久了,是义勇队的时候认识的。她淡淡地说,以后不要随便带外面的人到家里来。我马上心里就有数了,很知趣地不再追问。
陈晓楠:当时母亲说这话,你能够猜到她是什么意思? 。。
潜伏者归来:真实“余则成”的尘封记忆(5)
朱晓枫:我知道她在暗示我,家里是重要的地下联络点,不能让任何来历不明的人知晓,要注意安全问题。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我都明白。我和她在上海一起生活了三个月,每天中午都去她工作的地方和她一起吃饭。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三个月。
1946 年5 月,朱谌之接受组织安排,前往香港合众公司工作。临行前,出于对女儿的安全考虑,她决定将朱晓枫送到已经获得解放的苏北。朱晓枫进入解放区江苏淮阴后,成为一名军医大学生。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此次一别,竟会成为她们母女的永诀。
朱晓枫:她把我送到吴淞口。送我到那儿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金锁片。她说给你钱是行不通的,你到里头去钱就没用了,不如给你金锁片,万一需要用钱的话,就一片一片把它弄掉,卖掉可以换点钱用用。她就给了我这么一个东西,我跟我妈妈实际上就在那里分开了,分开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陈晓楠:母亲这一生中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其实非常少。
朱晓枫:我们一直聚少离多。她不是个婆婆妈妈的母亲,不会整天把儿女护在身边。她可能也是考虑到我留在她身边太危险。牺牲之前,她曾经两次被捕,因为遭受严刑,拇指落下了残疾。我很少和她在一起,但是她为了我的成长,选择了非常正确的道路。由于长久的分离,她其实一直很想念我。我记得她被派到香港之后,专门买了块手表托人带给我。那块手表两头尖尖的,非常时髦,但我当时在部队里不喜欢这样的款式,她又想办法拿去换,前后换了好几次,才换成我满意的样式。她没有一句怨言。
朱晓枫进入解放区没多久,国共内战大规模爆发。1948 年9 月至1949 年1 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挥师逼近南京。此时,国民*防部在南京尚保存有500 箱重要军事机要档案资料,国防部长白崇禧、参谋总长陈诚1①主张直运台湾,而吴石则以福州“进则返京容易,退则转台便捷”为理
由,建议暂移福州。国民党当局采纳了他的意见。吴石之所以要将这批机要档案转移到福州,是因为他将出任福州绥靖公署副主任。他打算一旦时机成熟就在福州起义,将这批军事机要档案献给中国人民解放军。
1949 年5 月,台湾的国民党当局又电促速将档案运台。吴石则以“军运紧,调船难”为借口,仅以百余箱参考资料、军事图书权充绝密档案,列为第一批,派人先运台湾。紧接着的一天,吴石下达“死命令”,当晚将档案全部转移到福建省研究院书库匿藏,并向研究院院长黄觉民( 吴石的挚友、*人士) 作好交代。
1949 年7 月,吴石由福州经广州辗转到香港找到吴仲禧,呈交了两份材料。一份是国民党部队留存西北各地的部队番号、驻地、部队长姓名、兵力和配备、准备整编的计划等,另一份是国民党部队在长江以南各省的部队建制和兵力。吴石说他已被调任国民*防部参谋次长,要到台湾去,吴仲禧询问吴石去台湾是否有把握,没有把握可以转赴解放区。吴石坚定地表示,自己的决心下得太晚了,为人民做的事太少,现在既然还有机会,个人风险算不了什么。
8 月14 日,吴石接蒋介石急电令他即日赴台。15 日上午,他密召亲信参谋王强到公馆,作了简要而严肃的面示:“我奉命明天即飞台北,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要尽到军人天职,‘人在档案在’。下一步怎么办,想必你自己懂得。为万无一失,可征求黄院长和刘通先生( 原国民党“立法院”立法委员) 意见而行。”次日凌晨吴石即携夫人王碧奎和两个小儿女登上了飞往台湾的军机。两天后福州解放。王强即在黄、刘两位前辈认可下,将298 箱保存完好的国民党军事绝密档案呈献给了解放军。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潜伏者归来:真实“余则成”的尘封记忆(6)
吴石携妻儿飞往台湾的时候,将在外地上大学的大儿子吴韶成和大女儿吴兰成留在了大陆。此时远在南京的吴韶成根本不知道父亲做出了这样一个改变一家人命运的抉择,直到有一天他在信箱中收到了一张神秘的字条。
吴韶成:1949 年4 月南京解放前,我父亲专门委托在南京炮兵司令部的一位老朋友驾车到南京大学接我离开。他是最后一批撤退的,千方百计找到我以后,说你父亲非叫你走,跟我一块儿,就坐这个车走。
陈晓楠:他其实一直特别挂念你。
吴韶成:一直挂念的。我说一千多个同学都在这儿,怕啥?没事。坚持留下来了,就这么留下来了。后来8 月份有一天我在学校念书的时候,突然在我的信箱里收到一张小纸条,是用铅笔写的,也不知道谁给塞进去的。纸条上说,解放以后,有困难找何康1①。就写了这么几个字。
陈晓楠:一看就是父亲的字迹。
吴韶成:父亲的字迹。
陈晓楠:如果你当时跟着父亲的朋友离开南京,还能跟他再见一面的。
吴韶成:我们可以一直团聚在一起,一起回到福州,也可能一起全家又到台湾去了。
陈晓楠:那可能会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了。
吴韶成:到底是对是错现在谁也说不清,反正就那么回事吧,命运就是这样,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陈晓楠:父亲在纸条上没有特别叮嘱你什么吗?
吴韶成:没,没说什么。他可能觉得很快就会再见面,也没想到最后会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没想到这些。我父亲诗里自己也说了,如此收场亦太悲啊!
1949 年10 月1 日,新中国诞生。此时,朱晓枫正在华东军医大学学习,朱谌之的丈夫李晓光随野战军南下,已在上海任新华书店经理。朱谌之也已经接到调回上海工作的通知,一家人马上就能团聚。
同年10 月和11 月,解放军攻打金门和舟山群岛先后失利。这两仗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解放军敲响了警钟。攻取台北比原先预计的更加困难了,获取台湾的军事情报迫在眉睫。吴石赴台前,*地下组织给他的代号为“密使1 号”。吴石抵台后,就任国民党“国防部”参谋次长,获取了许多重要军事情报。为尽快取回吴石掌握的军事情报,*中央华东局和总参谋部急需选派干员赴台湾,与吴石联系,做情报联络。
朱谌之地下工作经验丰富,机智灵活,同时朱谌之前夫的女儿陈莲芳和女婿王朴当时在台湾都是军统干部,夫妻俩与朱谌之感情深厚,并且一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朱谌之的妹妹和妹夫也都在台湾情治部门工作。因为有这些良好的社会关系作掩护,组织上决定委以朱谌之此项重大绝密使命,朱谌之毅然接受了任务。
朱晓枫:1949 年5 月份上海解放以后,我收到了一封她从香港寄来的信。那会儿我们已经失散三年多了,等于刚刚联系上。她希望我能到广州和她见上一面。我当时正在读大学,学校里有很严格的纪律规定,平时不能请假,所以就错过这最后一次团聚的机会,我一辈子都觉得遗憾。
后来新中国成立了,她特别希望回来,已经决定移交好工作要回来了,哪晓得临时又接受任务要她到台湾去。她原来在信上还给我讲,阿菊(陈莲芳小名)写信来说,做梦梦到我了,女儿也想外婆了,希望我到台湾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我才不会去呢!结果没想到还是把她派去了,而且还就是利用这个阿菊。她说这时候个人的事情先放一放,更重要的事情先去做。她信上给我是这样写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潜伏者归来:真实“余则成”的尘封记忆(7)
1949 年11 月27 日,朱谌之在给女儿留下一封信后,登上了从香港前往台湾的客轮。潜入台湾的第二天,按照预先的约定,朱谌之与“老郑”1①在茶食楼秘密接上了头。她向“老郑”传达了华东局领导的指示,“老郑”也向她报告了台湾工作委员会为接应解放军登陆,组织秘密武装的情况,同时还把工委掌握的一些绝密情报交到了她的手中。
一个星期后,通过“老郑”的安排,朱谌之和吴石秘密会见,传达上级接应解放军的指示。吴石向她提供了一批绝密的军事情报微缩胶卷,内有《台湾战区战略防御图》,舟山群岛和大、小金门《海防前线阵地兵力、火器配备图》,台湾海峡、台湾海区的海流资料,台湾岛各个战略登陆点的地理资料分析,海军基地舰队部署、分布情况,空军机场并机群种类、飞机架数等。朱谌之迅速将资料通过特别交通员——定期往返香港、基隆间的“安福号”海轮上的张大副传递给大陆。不久,它就由华东局情报部和总参作战部妥善运用。当毛泽东听说这些情报是一位秘密女特派员从一位国民党上层人士“密使1 号”那里取回时,当即夸奖,嘱咐有关领导要记他们一功。
就在大陆方面兴奋地等待更多情报,积极筹备进军台湾的时候,台湾岛上却风云突变。1949 年12 月10 日,台湾当局建立了国防部总政治部,由蒋经国出任主任,对军队和保安机构实施特务监控。在这个机构的策划下,国民党军警对*地下党组织展开了有效的破坏。
1950 年1 月29 日,*台湾地下党负责人蔡孝乾被捕后叛变,供出朱谌之是华东局的特派员。此时,朱谌之在台湾的任务已经完成,打算动身离开台湾返回上海。在她被捕的两星期以前,她还托一位富商朋友带信回上海家中,信上只有七个字:“凤(朱谌之原名朱桂凤)将于月内返里”,
她期盼已久的回上海和亲人团聚的梦想即将实现。她还不知道“老郑”已经被捕。
1950 年2 月2 日,吴石派遣副官聂曦紧急约见朱谌之,告诉她化名“老郑”的地下党工委书记蔡孝乾已经被保密局抓获,供出了特派员就是朱谌之。当局随时都可能对她下手,情况万分紧急,她必须立即转移!
朱谌之迅速离开住所,按吴石的建议转移到了阿里山大酒店。临走前只来得及给女儿、女婿留下一张字条,告知有急事需要离开。此时,台湾的空中、海上航线已被全部紧急封航。只有一架军用运输机在4 日飞往舟山群岛定海机场。2 月4 日傍晚,朱谌之拿着吴石冒险签发的一张《特别通行证》,搭乘这架军用运输机飞赴舟山,准备伺机乘船前往上海。
与此同时,吴石的身份也暴露了。保密局从蔡孝乾的笔记本上查见有吴石的名字,一开始仍仅是怀疑。所以,毛人凤在向蒋介石报告时,只略提及。而毛人凤在向参谋总长周至柔1①汇报时则较为详细,周至柔令毛人凤先侦查求证。专案小组组长谷正文少将2前去拜访吴石夫人王碧奎,谎称自己是吴石任国防部史政局局长的老部下,以关心为幌子,套出吴石曾会过朱女士的消息。蔡孝乾也供出吴石与朱谌之多次见面。毛人凤不敢怠慢,立即呈报蒋介石。蒋介石遂令周至柔马上调查吴石。在搜查吴宅的过程中,查到了他亲笔签发给朱谌之的《特别通行证》。这样,台湾当局不但摸清了失踪多日的朱谌之的去向,也为吴石的“叛逆”最后定了罪,立即下令逮捕吴石、朱谌之。
潜伏者归来:真实“余则成”的尘封记忆(8)
朱谌之到了舟山以后,正值国共两军隔海对阵,战争气氛紧张。舟山本岛有国军四个军军部驻屯,岗哨密布,特务四出。朱谌之于是装病,住进沈家门私立存济医院。因为医院人员流动大,也不需要出示户口,便于掩饰身份。但即便如此,无处不在的特务还是找到了她的下落。2 月18 日,朱谌之在定海被保密局浙江站站长沈之岳和浙江省警保处处长兼舟山防卫部稽查处处长庄心田逮捕,此时她离祖国大陆只有一步之遥。在舟山沈家门羁押时,朱谌之从皮衣夹缝中掏出金链、金镯,分4 次把二两多重的黄金吞服自杀,但最终自杀未遂,被押解回台湾,与吴石一同受审。
在狱中,朱谌之受尽严刑拷打,但始终坚贞不屈。保密局的报告在提及朱谌之时,曾这样写道“……(三)*运用党性坚强,学能优良之女匪干,担任交通联络工作,极易减少外界注意与达成所负任务;(四)朱匪于被捕瞬间吞金企图自杀,证明其应付事变,早做准备。匪干此种维护重要工作,不惜个人生命的纪律与精神,诚有可效法之处……”。
1950 年的6 月10 号,马场町刑场,台湾宪兵队全副武装的宪兵押着四名五花大绑的犯人从车上下来,四个人被强力一字排开跪下。时针指向十六点三十分,宪兵队长一声令下,枪声齐响,四个人同时向前扑倒。四名执勤的宪兵又趋前各补了一枪,执行完毕。而后记者来到行刑地开始拍
照,很快这组照片就出现在了蒋介石的办公桌上。这是蒋介石的命令:死要见尸。吴石在台湾深得蒋介石的信任,多次参与重要军事战略部署,所以对吴石案,蒋介石可以说是无比地震惊和愤怒,全程亲自督办。
行刑时,朱谌之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身中七弹,英勇就义,终年45 岁。吴石在临刑前还写下了一首绝笔诗:
天意茫茫未可窥,
遥遥世事更难知。
平生殚力唯忠善,
如此收场亦太悲!
吴石被害后,国民党保密局派人连日搜查他的住所。但在清理这位当时的“国防部”参谋次长的个人家产时,仅查出一根金条,称重四两。连负责搜查的国民党特工也不无感慨:这么大的官,太不值得了!
同年6 月的一天,吴韶成在图书馆翻阅报纸时,一条消息突然让他眼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