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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破皮的表面在黯淡的光下慢慢合拢。
时臣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治疗上,好不去在乎现在的绮礼脸上究竟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对不起。”
不管是偶然偷听还是擅自从储藏室里跑出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先道个歉。
“……”
没有回应。
该如何是好呢,先提提自己身份的事吗,趁现在告别一下说不定……边想着这些事情边抬头的时臣,无意外地看到了绮礼那双比以往时刻都要认真、还十分单纯的眼睛。
还是算了。
让绮礼知道自己撒谎的事情,就好像骗了比自己小十岁孩子的糖果一样,良心上绝对过不去。
“你很擅长魔术呢。”
“嘛…这个……”稍微思考了下时臣便就又撒了谎,“都是偷偷瞟见学会的。”
魔术什么时候容易到可以随便学学了——时臣在内心欲哭无泪,同时坚信比自己小几岁的绮礼一定会理解自己。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场,他已经十分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悲惨事实。
“我要走了,绮礼。”斟酌了一下,时臣还是将一半的事实说了出来,“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还有,这几天真的是十分感谢。”
将绮礼完好如初的手轻轻放下,时臣带着由衷感激的心情说道。
“这样啊……有地方可以回去了吗……”
眼神像是透过他看向了很远的地方,绮礼的声音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看出这一点的时臣安慰似的摸了摸绮礼的脑袋,这估计是相遇几天来他唯一一次看起来比绮礼年长的时候。
“我不会输给绮礼的哦,一起努力吧。”
这句话或许现在并不能被绮礼完全理解,仅仅能够传达出几分鼓励的意味。尽管如此,绮礼也难得地露出了木然以外的表情,眼睛逐渐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那么,明天就去与教会里的人坦白事实吧。
这样想着的时臣放心地站立起身,随之伸手也将绮礼拉了起来。
“明天,我也要出发。”
站立来后,绮礼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嗯?”
带着阳光笑容的时臣示意绮礼继续说下去。
“讨伐异端。”
时臣不知道,此时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接下来会彻底打破他被遣送回家的美好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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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行者——圣堂教会的异端审问员,拥有不存在于教义中的第八秘迹,负责排除不存在于教义里的异端。
并非救赎,而是排除,简单地来说就是杀戮。
教会宣扬对神的虔诚,即使这种虔诚是疯狂的屠杀,只要是对神的虔诚就行。
另外,想要当上能够讨伐异端的代行者,并非说说那么简单,一般的圣职者,不经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修炼,是不能够胜任这一职位的。
讨伐异端就是一项如此危险的任务,代行者们抱着随时都有可能被杀掉的觉悟,对走上不归路的魔术师实行制裁。
现在绮礼所在教会分部受到的指示就是派出一部分的代行者,前往附近一座可能有异端下落的岛屿进行调查,并在发现目标后进行排除。
所以知道这个消息的绮礼提出也要参与的时候,当然是被拒绝了。
目标是在身经百战的代行者手里逃过一次的老练魔术师,虽然在上次的追捕中已成功将其妻子击杀,但作为最主要的本人却在那之后彻底不知所踪,没有十足的把握,连教会都不一定会出手的角色。
现在得到了有一定真实度的消息与地点,才决定先一步暗中调查。
地点名:阿里马各岛。
“……”
对于一本正经说“明天我就要想办法混进去抵达那里”的绮礼,时臣陷入了深深的抓狂状态。
他感觉优雅这个词汇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因为他才不信一个把魔术师子嗣当做小偷收留下来的人有本事直接去讨伐异端!那种事根、本、不、可、能!
再说他有什么办法混进全是成年人的代行者大队,有什么把握能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全身而退?!
不可能不让人担心吧?
这家伙到现在都叫他“汤姆”哎,叫一脸亚裔的他“汤姆”!
时臣当然是不依不饶地劝说绮礼放弃这个想法,可对方不但不让步,还从衣服里抖出好几把剑柄样式的奇怪东西,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有了几分炫耀意味。
“黑键。”
对着拿起东西露出疑惑神色的时臣,绮礼很好心地做了说明。
教会会发给绮礼这个年龄的人这么多上级武器?
“……本来,可以拿更多的。”
原来是偷出来的么!你这冒充圣者的家伙!
时臣感到自己脑门上的血管在突突直跳。难怪一开始猜测自己身份的时候会绕过和魔术师有关的信息直接得出小偷的结论,结果是亲自干过这档子吗?
等等……为什么绮礼会解释那么清楚,把自己要干的事情全部告诉他的话,就不怕秘密会泄露出去?
除非……
抬头,时臣又一次与绮礼那认真的小眼神撞个正着。
“……”
是想搭上自己一起去啊,他一开始就打算拖人下水啊……而且是一脸你不去就你就永远不用去了的可怕表情啊……
时臣那被敬语和礼数填满的脑子里,第一次跳出了“你奶奶个腿”这种词汇——当然,他没说出来。
至少,至少要用最基础的方式做好准备……时臣不知道哭还是笑地看向绮礼,弱弱地开口问:“我可以带上行李箱么?”
某人很宽宏大量地点了点头,大有一副“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的气势。
到底谁比较大啊,你这死小鬼!
……
时臣只能在心中不服的理由很简单——他特么真的打不过……
打不过这个死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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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喜欢的人用这种方式留在身边也不错啊——这样想着的绮礼,一点都没察觉到时臣的崩溃内心。
一向枯燥的修习日子里,就算多出个一日三餐需要自己送去的人,他也不会感到麻烦,相反因为有了可以搭话的人,所有事反而变得有趣起来。
与自己不同,这个家伙很温柔。
茫然许久,不知最求幸福有何意义的绮礼,内心的空缺感正在渐渐消失。
要是他能待久些就好了。
一直这样想着的内心,在得知名为“汤姆”的少年准备要离开后,自然而然就开始威胁对方。
对方妥协了。
【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打晕带走了呢。】
一本正经并且有着一双认真小眼神的绮礼,内在活动其实是这样的。
真是……相当恶劣。
要是时臣知道这一点的话,一定会感动到落泪吧——以嚎啕大哭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黑键:圣堂教会用来驱魔的一种护符。外形酷似利剑,圣堂教会的上级者,或是被选上的代行者所使用的黑键的剑身是由魔力所编成的,携带上只要带柄的部份就好了。
※友情提示:接下来的章节复习《Fate/Zero》第十八集后食用更佳。
☆、岛屿
积堆在一起的书籍,整列规矩的魔术器材。
压抑、沉闷。
白天和黑夜,只能靠小小的一扇窗户来分辨。
这是属于一个人的房间,从早待到晚进行枯燥练习的场所。
…为了成为优秀魔术师,甘愿放弃玩乐时间的时臣,最熟悉的地方。
并非每个魔术师的子嗣都必须抛弃童年部分的幸福,天资优越的候选人照样能拥有和普通孩子一样的玩耍时间。
只是时臣并没有被划分到那一类,所以他必须付出更多倍的努力去回应家族给予的期望。
从一开始就刻苦磨练意志,那么总有一天会有站在属于自己的巅峰上——他对这句话坚信不疑,强迫性地要求自己去达成目标。
枯燥地、痛苦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压力下博得承认。
如果是对成长有帮助的事或人,那就尽可能地去利用。
自己的感情不能与魔术师的荣耀放在一个水平面上去比较,这是父亲第一件教会他的事情。对魔术技巧长进毫无帮助的“交朋友”环节,也在一开始就抛弃了。
他不会对父亲有任何怨言。
出生在这个家庭,就要承担起属于这个家族的责任和义务。
超出一个孩子所能理解的道理,时臣从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就算对魔术意外的事物有再强的好奇心,都要克制住、忍耐住。
只能作为继承者而成长的时臣,只能向往优秀魔术师而活的时臣——必须一滴眼泪都不能掉,坚强地面对人生。
有时候也会很害怕。
如果走到最后,就连根源都不会回报他付出的努力、不会弥补他忍受的寂寞,那么远坂时臣这个人的一生,永远只会被当做笑话提及。
平庸地死去。
一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胸腔就像是被紧紧压迫住了一样难以呼吸……
颠簸不平的环境。
耳鸣,头晕眼花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
很难受。
张开眼,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活像刚捞起的海带,另外比这还要惊吓人的某个家伙正好死不死地紧盯着自己。很惊悚不是吗?在海上边驾驶着充气艇边盯着别人使劲看的绮礼,简直就是为了防止绑票逃走一样,时刻绑紧着神经。
马达驱动的缘故,充气艇飙溅起的水花正是害时臣浑身湿透的罪魁祸首。
偷(tian)偷(tian)摸(mi)摸(mi)出发的时候,他还很好奇这打气就能膨胀起来的新奇玩意儿,结果启动时的声音直接把他吓得打了个激灵。
然后绮礼很好心地重复启动了好几次,用一脸认真的表情观察时臣心惊肉跳的反应。
另外,在时臣坚持下绮礼终于选择了单独提前出发而不是混进一眼就会被认出来的成年代行者堆里……其实这里也包括绮礼“想看时臣崩溃表情”的动机。
“做噩梦了?”
“嗯……”
面对绮礼关心似的问候,时臣只得边用手搅干衣摆边含糊地回应。正常人一般都会选择叫醒噩梦中的人,而绮礼貌似很心旷神怡地选择了让时臣睡到自然醒,这让时臣直接怀疑绮礼有“看着别人难受好玩”的糟糕兴趣。
现在抱怨也没有意义,毕竟是自愿(?)跟过来的,时臣不再计较那些让心情受影响的麻烦事情,捋开刘海看清远方。
那座岛屿像一只俯居在水面上的甲壳虫,在刚露出海洋边际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还有几分要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美好感觉。
波凌将投射在水面上的阳光分解开来,反射出片片温金色璀璨亮点,仿佛点点燃烧起来的温火。
这样温馨平常的一座岛屿,真的很难让人将其与偏激的异端联系起来,原本担心让绮礼一人胡来的时臣点后悔,说不定什么也不会发生呢。
以睡着的时间来看,并没有花多少工夫在赶路上,看来绮礼所在的分部教会与这座岛屿很近,估计也是让距离最近的教会派出代行者的原因吧。
思考着,时臣回头看了看早已消失在海平线里的彼岸,那里只剩下了充气艇拓开来的波澜余迹,在本就不平静的海面上逐渐黯淡。
“唉……”
没有回头路了呢。
这声叹气被绮礼捕捉到,两人进行短暂的尴尬对视后,绮礼又一次成功曲解了时臣的内心独白,将其理解成了时臣不能享受充气艇驾驶乐趣的残念。
于是他很慷慨地空出手,对时臣示意。
“试试吗?”
“……”
令时臣不习惯的马达轰鸣声持续着。
“你、来、就、好——”
时臣咬牙切齿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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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
及时拦下要暴力解决的绮礼,时臣将食指放至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身为岛上的本土居民,熟睡中的小兄弟俩完全没有意识到来自两个外来者的威胁,自然也不会想到接下来自己的身份也会被取代。
小心翼翼地绕到床头,时臣确认完两个无辜孩子的面孔后点了点头,从精挑细选的器材箱里拿出一根试管,拔出塞子后很干练地用手指弹了几下,细微不可见的粉末就很听话地落在了他们的口鼻上。
皱眉辗转了一会儿,两个小家伙看上去睡得更死了。
“这是……”
“就这样平安睡上一个月也不会有事,从父亲大人那好不容易要来的。”抓住了好不容易能炫耀一次的机会,时臣颇自信地说道,“接下来只要找个地方把他们藏起来……呃……喝嗯!”
卖力地想要抱起熟睡中的人,细胳膊细腿的时臣好像对人体搬运这项工作有些力不从心。
“……”
两边胳膊各扛一个人的绮礼身后,时臣捂脸颓废地跟着。
可恶……本来还打算挑一个年龄大点的抱,然后说“我比你大当然要抱重点的啦”这种话后再爽朗地笑一个之类的……(???ε???)
无奈身体素质跟不上啊混蛋!早知道就不把每天早上的牛奶偷偷倒掉了……
而此时的绮礼内心是这样的:
【他力气比我小,嗯。】
(超一本正经地在心里利用这个条件想许多不好的事情ing)
一小时后。
“这里很偏僻,我做了些基本的结界,应该没问题了。”
靠着树干的两个人仍昏睡着。
相比时臣费尽周折的安排,绮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万一被发现了也没关系。”
“哎?”
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蹲着在器材箱里寻找药剂的时臣疑惑地看向绮礼。
“没什么,继续吧。”
“哦……唔,绮礼快看这个!绝对能变得一模一样哦。”丝毫往心里去的时臣很单纯地开始炫耀起自己的“好东西”,尽管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