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总算引着裴炎来到凝碧池畔。除了鸟语声喧,周围肃静无声,武后母女斜倚在锦垫上,品尝着鲜果蜜饯。婉儿在武后身后为她捶背按摩。
裴炎端跪叩拜:“裴炎参见娘娘千岁!””
武后冷着面孔:“你是有意借王勃的诗稿来嘲讽圣上和哀家的吧!”武后尝了口密饯。
裴炎跪伏地上:“臣哪有斗胆敢忤逆犯上。”
“这么说,是王勃活得不耐烦了!”
“娘娘明察。”裴炎真正是诚惶诚恐,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注视着武后每一丝神态。
“站起来吧!”武后以香巾拭了下手指:“不是哀家不仁,实在是狂生不义。谁想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哀家就让他装不成神,做不成人;让他到阎王殿耍鬼去!裴右相,你这就派人去将王勃就地处置了吧!”
“娘娘,只是……”裴炎自以为得计,又假作对这处置为难,更难以启口言明己见。
武后神色顿变:“怎么,王勃这诗稿有诈?”
“不,诗稿不假。只是这犯上的诗文并不是微臣从西蜀搜集来的……”
武后有意显示才智,故作平静的推断:“哦,这只能是不孝之子李弘,特意从剑南弄来的了。”
“……正是皇太子授意微臣,向娘娘表明这诗稿是微臣从剑南收搜集到的,并要微臣以此来呈送娘娘,揭发王勃的叛逆之心。”
武后冷笑:“嘿嘿,早料是那孽子和你在装鬼弄神!”
裴炎又伏跪地上:“罪臣,罪该万死!……”
“那孽子的叛逆行径且不去论,狂生王勃的狂言也难伤大雅。而今你呈上诗稿,尤其向哀家敢于冒死坦陈衷肠,足已说明你是不愿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当一个口是心非的逆臣!”
“娘娘英明……”裴炎如获巨奖,情不自禁呼出激情,又跪伏地上,然而立刻收敛兴奋,转为虔诚进谏:“只是……切不可将王勃就地暗中处决掉……”
“哀家还没有笨到去给蠢才当宰牛刀。”
“不过,这大逆不道的王勃……?”
武后正色结论:“这狂生确实是匡扶不正,有叛逆犯上的劣根性,哀家不该将他这害群之马,鞭长莫及地放在西南蛮荒山野,让他越来越蛮得不识礼义,越来越野得不惧王法。裴爱卿你看该当如何?”
“娘娘慧眼识人,向来是观其言行,智辨忠奸。娘娘惜才,也从不唯才是用姑息养奸。”裴炎注视武后不爱听这奉承空话,又一转话头,还是不拿具体方案,却说要害策略:“君子不拘小节,若听之任之成了歪风,必然失之礼节,有丧国之大雅。若将小人的谨小慎微,表里不一,示范于天下,也必使朝野难辨衣冠禽兽……”
太平公主:“你就是谨小慎微,酸溜溜的,能不能,实话实说不说废话!”
裴炎更佯装诚惶诚恐:“是是,微臣的实意是治病救人……不不,不能割肉治疮,更不能养痈遗患……。”
“得得”武后也以虚对虚故作不耐烦:“你那高见哀家明白。你给高履行传密旨,命他派人将王勃押回京来。”
裴炎正中下怀,如释重负:“遵旨”欲走。
“慢!”武后唤住裴炎叮嘱:“王勃罪证不实,不能妄加罪名解押京都。你务必命高履行不要损他士气,不能容他傲气,不可让他泄气,更不准他再自不量力飞扬浮燥得太神气。”
“这究竟是押送,还是护送……?”裴炎像似不解。
武后正色指示:“反正王勃就是块不值分文的顽石,也令他一丝不损,原封不动地送到哀家驾前来。高履行,他知道该怎么办的。去罢。”
“遵旨。”裴炎毕恭毕敬地离去。
“哈哈哈”武后哈哈大笑着伸了个懒腰。
太平公主困惑:“母后,他这是怎么啦!”
武后舒展筋骨似答非答地自语:“这个老狐狸自以为,他的妙计高深莫测呢。”
公主咨问:“他说的是假话?”
“不!”武后断言而定论:“他句句话假中存真,真中掺假,真真假假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公主更加迷糊。
婉儿见武后笑而不答望着她,她就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心中的判断:“他在利用王勃的诗稿,投石问路试深浅,又轻抛沙尘探风向,妄图挑起皇室内讧。他这是以诗稿作引子,左右献策,两面讨好。”
公主惊讶:“就有这样复杂?”
“最终目的……。”婉儿故以向公主卖关子,实是向武后请示是否明言。
公主:“啊,这些还没有达到这老狐狸的目的?”
武后与婉儿早已心照不宣,她又道:“婉儿,你已言明战略讲战术,甘脆将裴炎的阴谋,挑明让这成为一目了然的阳谋吧!”
“在娘娘面前他不过自作聪明表演了一套雕虫小技;最终目的妄想引出深山虎,让他坐在山上看虎斗。他再作一个择主的贤臣投明君。”
武后笑笑道:“你这鬼丫头,比那七窍玲珑心的人,还是多了个鬼心眼。”
公主笑道:“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才子王勃,竟被老狐狸视为蠢才,当了他无辜遭罪的替罪羔羊。”
婉儿纠正道:“他不识时务来顺天理,王勃也真正是个狂得无法无天的狂生。”
“不!”武后先否定,略一思忖指正道:“才子有才,才敢狂;狂生无德,是轻狂;王勃他狂揭时弊狂过了头;空有才德,与事无补,反被奸佞当抢使,狂生狂得太尖太利,实实是疯狂。”
公主笑道:“不错,王勃确实是个疯狂了的狂生。”
“不不!”武后再次正色否定:“为娘我不是大罗神仙,哪能凭一纸文稿,几句断章取义,恶意引伸的馋言,就能看透狂生的心胸,轻率处置才子的生死存亡。哀家还没有蠢到像秦始皇那样主观霸道,蛮横*,去断水截流大兴文字狱,焚书坑儒灭圣贤,除文士。以此来显示他是最高道德的元始天尊。”
公主高兴地说:“母后你与那暴君秦始皇相比,你才真是个尊贤爱才仁德宽宏的元始圣母。”
“去去!奉承话到了你嘴里,比泼妇骂街的话还难听。”武后亲昵地推开公主,笑向婉儿:“婉儿,王勃若真是块顽而不化的顽石,天生是个持才傲上,生相难看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人情世故的狂生,该当如何处置他?”
婉儿一本正经:“我啊,就将他高高大大的竖在娘娘你元始圣母大殿的庙门前。”
武后母女皆觉新异,很感兴趣,相视都难猜测,扭头异口同问:“这,为什么?”
婉儿调皮地抿嘴一笑:“庙门口四大金刚个个生相难看。有他们威武雄壮地装门面,能镇邪,能吓人,更能招揽烧香拜佛的四方信徒。”
“哈哈哈”武后轻轻拍了婉儿一巴掌,大笑着说:“你这鬼丫头真鬼……!”
公主大笑骂道:“大智大慧,,大慈大悲的元始圣母,也被你这鬼缠得晕头转向了。”
内侍匆匆过来:“宫庭绘画大师阎立本,率领他的门徒和敦煌、云岗、龙门几个塑造佛像的特等工匠,在宫外求见。”
武后:“召他们进来吧!”
阎立本领画师和塑造石佛的老工匠们上:“叩见娘娘千岁!”
武后:“平身。”
公主:“阎大师,你们都是为敦煌、云岗和龙门的佛像来的吧?”
阎立本:“本朝皇家贵裔,官宦百姓捐献塑造各个佛窟中神相,都已绘画塑造完毕。只是洛阳龙门那座新开的石窟中,巨大的如来石佛,依山而塑,法身也已具现,只是尚未开面显容……。”
“这些我已知道。”武后端坐沉思。
公主解说:“阎大师呈送来的那些塑造佛相面容的绘图样稿,和老石工师傅雕凿的小样石佛,我母后都焚香膜拜,一一过目。本公主也顶礼瞻仰,与我心中之佛,差之悬殊。你们的那些佛相样稿,更都非我母后心中之佛。”
阎立本合掌叹道:“阿弥陀佛,这实在是我们画师工匠是凡夫俗子,久染红尘,善心不够虔诚,难以塑造娘娘心中我佛的法身法相。”
武后叹道:“是啊,世上凡人都不能完全弃恶向善,只贪私利,唯我是图;因此拜佛各有所求,佛在人心中已是万人万面,没有一个尽善尽美的法身法相。所以哀家才奉献宫中的铺张浪费的脂粉银钱,虔诚敬佛,要在龙门窟中塑造一尊山高巨大,众生心目中尽善尽美我佛的法身尊容。哀家不能绘出样稿,这就为难你们了。”
“心到神知。”婉儿恭敬地说:“皇后娘娘,虔诚敬佛,造寺庙,开佛窟,已胜过前朝历代帝王。塑造我佛法身,其功德远超过魏晋佛窟之大成。这龙门石窟中巨大似山的佛,如何尽善尽美,皇后娘娘心诚已然感天动地。才在终南山神洞中突现出天然石匣子。那匣内神符,我不是已交给阎大师你了么?”
阎立本:“我等正是特为此神符而来,这符上写道:“佛居天外存佛相,显身示法似渺茫。
剑作刀笔刻其容,南去悟禅再北往。
这诗横头禅语分明明示,佛显剑南。”
武后笑道:“果然阎大师一心向佛,不同凡响。那白马寺国师怀义方丈,献来终南山石匣,当殿启开得此神符。国师悟弹中谒语,也言道我佛现显法身法相已在蜀地剑南。”
“如此说来,臣愿率徒儿和工匠师傅前去剑南寻活佛,然后再给我佛法相绘样稿。”
武后:“只是你等肉眼凡胎,岂能觅得活佛。”
太平公主:“何不请国师怀义方丈前往请佛。”
武后:“我儿心向我佛,与我心怀一样,”她合十,向晴空膜拜,口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公主在先,宫女们和阎立本等纷纷相随合掌向天,念着:“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高履行引领着剑南地方官员,叩迎于城外。众善男信女持香跪拜,口中念佛,本地各寺院僧尼和小弥沙,老方丈等佛家弟子,也都吹奏法螺,敲打法器,举神旗佛幡,迎来由皇家佛事护卫送的护国法师怀义方丈。他雄伟英武,眉眼慈祥,活佛仪表慑人心神。他下了雪白骏马,合十扶起高履行。而后由当地寺庙僧人扶持他坐上佛家迎佛的描金抬阁,前有小弥沙提白铜香炉,炉中檀香袅袅香溢四方,又有小尼姑托金色盆散五色花瓣,神旌佛幡飘飘随风,法事仙音响沏城内。
沿街佛公佛婆,富豪士绅虔诚设坛膜拜,夹道店铺,茶楼酒馆,门前,楼上都站满了迎接皇家法师,争观活佛仪表的百姓。
丁字街口,迎面茶楼的吊角楼上,金寡妇一身素白衣衫,如云乌髻上略插了两枝大银簪。立在她身边穿红戴绿,满头花钿的妇女,将她更衬托得如仙鹤立于鸡群。小虎娃子身穿金红衣褂、胖胖敦敦俨然是白衣观音身旁的红孩儿。金寡妇扶着他在观盛会。
怀义国师一眼看见面貌活像武后娘娘的金寡妇。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向随身侍者略略耳语。年青侍僧宣道:“停止行进。”他接着做了个佛家交义手式合掌念道:“紫气东来灵光显,护佛圣母降人间。有缘重逢在剑阁,奉旨迎佛列仙班。护国*师怀义方丈迎驾光临。”
怀义国师由随从侍者扶下抬阁。高履行迎向前来合掌相问:“*师有何见教请吩咐下官。”
怀义合掌目不斜视念道:“善哉善哉。佛降凡尘护灵童,灵犀无须神点通,随缘自有飞来福,佛在心中现眼中。”
怀义打了个佛法手式,他那群由京师随来的僧人们,立即法器奏响,仙乐声声,佛旌神幡穿梭飞扬,簇拥着怀义端庄移步走到金寡妇站立的吊角楼下。演示了几个仪态神圣的动作,而后向上躬身合掌,闭目念念有词。
那随身年青侍僧又宣道:“我佛显灵下莲台,不染红尘慧眼开,普渡众生脱苦海,慈悲救世消祸灾。迎护佛圣母列入仙班。”
侍僧宣念佛家偈语时,金寡妇母子和众妇女,都虔诚又新奇地观看法事。尤其寡妇母子全然不知,在怀义指示策动的法事,已将他母子无形中让法事引导成了僧俗目光聚集的中心。随后吊脚楼后拥出几个锦衣僧人,将惊异的妇女们让至楼内。吊脚楼上又有几个女尼给金寡妇披了丝绢法衣,金制的花形法冠,同时也给虎娃子更换了灵童衣冠。
更衣时金寡妇虽惊异拒抗,经不住美丽女尼将她敬若圣母,口称我佛地催眠,她如梦如幻,顿失了惯常的豪放泼辣。在僧尼的法事演译中,金寡妇母子如木偶与怀义相互施礼,她母子被怀义送上了抬阁。怀义又重骑白马前行开道。
佛家一场似神安排的法事,在神奇,豪华热闹,严肃中进行,大队仪仗逐渐隐入山城的浓雾中。
(说书人插白画外音:“人才难得。武则天能当上华夏一代女皇帝,就因为她这爱才,惜才,敢于大胆利用人才;哪怕是酷吏佞臣,聪明才女,智慧和尚,就是与她貌似神离的寡妇母子,她也大张旗鼓,有声有色为树立自己的神威,而因材施用。
王勃这孤傲的狂生,已无意被倦进唐室宫庭的斗争中,他自持聪明,有意不涉及权谋这残酷肮脏的风浪,可无情风浪,迫使他逃不出这巨大的漩涡。这也许就是宿命论的结论:红颜多薄命,才子坠穷途。时也命也,在劫难逃。
说书人在浩*事中插话,话中又转入卢照邻居所的庭院中。他正躺在桂花树下的躺椅上。王勃正在为他煎药煽火。
稍时,王勃端过药碗,卢照邻推开王勃苦笑道:“子安啊,我仕途潦倒,一生坎坷尝尽苦辛。你明知我病入膏肓,何苦,苦苦逼我再饮这饮不完的苦水哟……。
王勃语不成声:“卢兄……”
“哈哈哈……你怎么又儿女泪沾襟了?”卢照邻挣扎坐起来:“来,将我的诗文中,你最喜欢的那首,吟读我听听。”
王勃扶着执拐杖的卢照邻,立于桂花树下沉吟道:“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衣裾。”
卢照邻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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