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熊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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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爷爷熊庆来-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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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从华罗庚先生的谈话中,我间接知道了他的一些不满是和在反右斗争中发生的事有关。据传,有人想把他打成“右派”,也有人说华罗庚先生和一些教授一同写了一封“反党”的信,信里说共产党不能领导高等院校,要党退出高等院校和研究机构。以后所有写信的人都当上了“右派”,其中还有清华大学校长钱伟长。只有华罗庚先生被“通知”去度假,躲过了反右斗争,有人说这是为了保护华罗庚先生过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去问别人的痛处。
  后来华罗庚先生参加了广昆铁路建设的组织工作。他用统筹方法,为施工的组织工作做了周密的、有成效的计算,使他们节省了不少时间。从那里回来,他特地给爷爷带来了云南的特产——米线。
  “*”期间,“造反派”把矛头指向了华罗庚先生。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从街上回来,给了我一本“造反派”编写的有关“华罗庚的罪状”的小册子。里面写道,华罗庚并无真才实学,他完全是靠偷窃来取得自己的名声,他的书是别人写的,然后华罗庚写上自己的名字。我回家问爷爷,爷爷说:“怎么可能呢?华先生已经有名气了,他早就不需要靠偷窃别人的著作来出名。”其他多余的话,他就不肯说了。
  当时,从小道消息知道,科技大学的“红卫兵”是“保华”的。华罗庚先生和我有一次的谈话证实了这一点。他对我说,有一回,数学所的“造反派”来科技大学抓他去揪斗,是科技大学的学生把他悄悄从后门送走的。
  这些政治是非,爷爷是不愿意介入的。但是不管爷爷是否愿意,不久他就被推到了前台。
  爷爷单位里的“造反派”最后还是把华罗庚从科技大学“揪”回来。他们批斗了华罗庚,还通知爷爷“陪斗”。爷爷的一个学生是“造反派”小分队队长。奶奶陪爷爷去参加批斗会,会场上的标语是批判“华熊黑线”。当人们喊“揪出反动权威华罗庚”时,华罗庚先生站了起来。开始时爷爷坐着听人们斗华罗庚,后来他们高喊着“把熊庆来揪上来”,爷爷就自己颤颤抖抖地上去,站不稳,有好心人给他搬了一把椅子,他没坐。华先生就过来扶着他,但他自己也站不稳,还是奶奶上去扶着爷爷。忽然,一个“造反派”上来摘掉了爷爷胸前的毛主席像章。爷爷看着周围似熟悉又不熟悉的脸,感到一阵隐痛,难道当年他不顾一切回到祖国就是为了这个?
  奶奶给我讲了这个经过,她也没有讲是谁这样恩将仇报,只不过告诉我:“所有人都喊打倒你爷爷,只有杨乐躲在后面一声不吭,还是杨乐有良心。”爷爷更是一句话不说,他听奶奶这样述说经过,只是谅解地说:“学生有错,先生有责。”
  我当时不平地想:为什么华罗庚先生的错误,都推到爷爷的身上?华罗庚先生离开单位已经好几年了,他怎么能和爷爷成为单位的“黑线”?况且爷爷又从来不去单位上班,在数学所没有什么权力,“华熊黑线”从何谈起?

生命不休 奋斗不止(6)
但是我不能这样对奶奶和爷爷说,否则他们会更不理解“*”,更不理解群众的革命行动。所以我只不过是劝说奶奶和爷爷:“‘造反派’又没有打华罗庚先生,也没有打爷爷,更不用说戴高帽子。所以比起我们学校,他们对爷爷还算客气的。不要有什么包袱,要理解群众的革命行动。毛主席说:‘要相信群众。’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爷爷的。”
  奶奶又说:“他们后来没有还我们毛主席像章。”我回答:“没还就没还,我还有比这更好的毛主席像章。”我拿出一大堆别人给我的毛主席像章给他们挑。爷爷挑了一个和他原来戴的一样的小小的但很精致的毛主席像章。这和他的性格一样,喜欢简单,不喜欢那些铺张浪费的东西。
  华罗庚先生说:“知我者,熊先生也。”
  这一年冬天,爷爷在寒冬的大雾中静悄悄地走了,带着他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思念走了,留下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豪言壮语。他走的时候,天是灰蒙蒙的、阴沉沉的,雾也特别大,仿佛老天爷也为这个善良的人志哀。
  华罗庚先生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向单位革命委员会询问,自己是否可以去悼念爷爷。要知道,当时华罗庚先生也是单位的批斗对象。等到他接到可以探望的通知赶到爷爷的家里时,才知爷爷已经被送到火葬场,他又赶到火葬场。火葬场里一具一具的尸体等待火化。他连忙一具一具的尸体翻开看,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他看见了爷爷慈祥的面孔,禁不住流下眼泪。他怎么能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没有鲜花,没有悼词,更不用说追悼会?他和陪同他去的小覃说:“熊先生是我这一生最亲近的也是最尊敬的老师。我一定要让他们为熊先生开追悼会,为他正名。”
  以后华罗庚先生只要一见到我,总要提到爷爷,而且每次都要难过得说不成句,任随泪水顺着饱经风霜的脸颊流下来,“没想到你爷爷,那个当年赫赫有名的数学家,会死得那么惨。躺在一大堆尸体中间,没有花圈,也没有追悼会,等待火化。”
  1974年,在我所在公司——云南省冶金地质勘探公司的高环总经理(当时的革命委员会主任)的支持下,我参加了新型液压钻机的设计。新钻机的设计组按计划去全国主要的勘探公司考察。我们到了山西省太原市,只见全城到处都张贴着大幅标语“推广华罗庚的‘优选法’”,和其他城市的“革命气氛”完全不一样。爸爸以前的同事、同行的老刘叔叔说:“这个华罗庚真有胆量,现在‘*’轰轰烈烈,他还敢来讲‘优选法’,也不怕别人说‘以科学压革命’。有德,你不去看看华罗庚?”“没有事,去找他做什么?”“你就去找他帮我买一条烟。”那时烟的供应很紧张,老刘叔叔也好久没烟抽了。“买烟”倒也是一个见华罗庚先生的借口。
  在几个同事的鼓动下,我按大字报上的提示,找到了“优选法”推广所在的办公大楼。门口守卫把我拦住,问我:“你找谁?”“我找华罗庚。”“你有介绍信吗?”“他是我祖父的学生。”守卫详详细细盘问了我一阵,就进去找了一个看样子是他秘书的人来。这个人问了我的情况,说:“哦,是熊先生的孙女。我姓李,我带你去找华先生。”接着,他带着我穿过过道,来到一个大厅。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生命不休 奋斗不止(7)
大厅里有许多人,不少人打着小旗子,旗子上分别写着“推广‘优选法’小分队”的字样。李秘书告诉我,这些人是来向华先生汇报推广“优选法”的战果的。在远处大厅的另一头,我看见华罗庚先生正在和人谈话。当李秘书带着我费力地穿过人群直奔他时,忽然,华罗庚先生不讲话了,两只眼睛直盯着我,仿佛要找出什么回忆的东西。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仍是注视着我,不回答周围人的话。这时他旁边的人也停止了讲话,静下来,看着我。大厅里的喧闹声也渐渐停下来,一片寂静,拥挤的人群闪出了一条道,通向我,所有人的目光射向了我“这个陌生的女孩子”。我很尴尬,不知怎么说,又连忙向华罗庚先生点头,示意:“您好。”
  一个站在华罗庚先生旁边的人自作聪明地向华罗庚先生介绍说:“这是 × ב优选法’小分队的。”
  李秘书也刚刚想插嘴说话,华罗庚先生立刻打断他们的话,说:“不是,她是熊家的。”弄得大家莫名其妙。
  听华罗庚先生这么说,我知道尽管许多年不见,尤其是女大十八变,可他仍然在众人中认出了我。于是我也大胆地走向前,行了个礼,说:“华爷爷,您好。”
  华罗庚先生也顾不上别人的问话,大步朝我迎上来,说:“还是叫华伯伯吧,你爷爷是我的老师,你爸爸是我的清华校友,你只应当称我伯伯。”
  “华伯伯,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开始时,我看你面熟,不知是什么熟人。后来我看见你点头,那点头的方式和你爷爷一模一样,我就知道是熊家的人。你爷爷死得真惨,那么一位著名的数学家,死得那么惨。”说着,眼泪就大滴大滴掉下来。
  李秘书一见,连忙带我们进里面的小会议厅。
  我说:“华伯伯,您知道吗?我爷爷临去世时还写下了他将尽自己的一切能力,为祖国、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感人的话,而所里给我爷爷下的结论是:‘敌我矛盾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华罗庚先生说:“什么‘敌我矛盾’?你爷爷是有贡献的爱国科学家,应当受到人民的尊敬,我一定要让他们把你爷爷请回来,重新安葬,重新开追悼会。”
  华罗庚先生告诉我,他太累了,心脏病又发了。我完全理解他的处境。“*”整了一批忠于祖国的老干部和知识分子,有的人死于非命,剩下来的人有双倍甚至于几十倍的工作要做,他们有的活活累死了,我的爸爸就是这样被累死的。可是我又能对他说什么呢?我只能劝他多休息,保重身体。同时我把自己的担心也对他讲了:我害怕有人会说他“以科学压革命”,将来会不会有问题?
  他说,他不怕,那些“造反派”到处追踪他,每天整理他的材料向上汇报。他也整理推广“优选法”成果的材料,直接向毛主席和周总理汇报。他说:“我不怕,推广‘优选法’有毛主席和周总理、国务院支持我。这些人自己不做事,还拉着别人不做事。”说着,他又讲起爷爷的死,又掉了眼泪,说:“想到你爷爷的死,我更觉得我应当努力工作,去搞好推广‘优选法’,让他们看看熊庆来的学生是什么样的,给你爷爷争一口气。”
  几年后,在一次传达中央文件时,我听说,毛主席说:“如果华罗庚不回数学所,那可以成立另一个所。”但是我并没有看出成立另一个所的迹象,华罗庚先生仍独自领一班人,进行他的“优选法”推广工作。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生命不休 奋斗不止(8)
华罗庚先生休息了一会,又问起我们一家的情况。我告诉他,我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健在。华罗庚先生说他认识我的父亲,他是在云南搞地质勘探的。他让我好好照顾奶奶和妈妈。我想和他一起学数学,他认为不是好主意。他让李秘书把我们的地址记下来,他说他会来看我们的。
  我怕耽误华罗庚先生的工作,离开了他。临走时,我也没有忘记刘叔叔要烟的事,请李秘书给我买了两条烟。
  有人告诉我,华罗庚先生的工资是由国务院或科技大学发的,档案在科技大学。为了回避数学所“造反派”的揪斗,他不去科技大学上班。他自己给自己定工作(相当多的工作)推广“优选法”,托认识的领导给他办公室,到全国去推广“优选法”。他当然不能让我去他的不存在的单位工作。他只不过是凭着自己对祖国的爱,拼命工作。
  有一段时间,奶奶对华罗庚先生有误解,认为自从爷爷去世以后,他也不来家里,把师母忘了。他解释说,单位还没有给他一个结论,他还是一个被“造反派”批斗的对象。另外,奶奶那里住了几个单位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是“造反派”,到那里说话不方便,也怕惹是生非,况且他现在也不想见这几个人。
  1975年夏,我在云南油泵油嘴厂工作。一天,厂办公室告诉我,接到省委的通知,华罗庚先生随人大代表参观团来到昆明,他提出要见见我。他先直接让省委负责接待的人打电话到勘探公司找我。勘探公司的人告诉他,我已经调到云南油泵油嘴厂,省委负责接待的人又打电话到云南油泵油嘴厂。
  接到省里的通知以后,我立刻到翠湖饭店找到他。一见面,我就连开玩笑,连带埋怨地说:“华伯伯,您好!您干吗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叫省委下通知,把我叫来?”华罗庚先生说:“我是故意这样做的,如果不这样做,你怎么请假?”我点点头。他又说,他把声势造大一点,可以让别人不敢小看熊家的后代,想让云南的人知道还有不少的知名人士在关心着熊家的人。他又把我带去见严济慈先生,并把我介绍给了谢冰心女士和其他人大代表参观团的人。
  他还说希望到我妈妈那里看看,到我们家去看看。接着,他讲起杨振宁先生回国时,曾要求见一些朋友,立刻使这些人的处境有了改变。他用这件事说明他去看望我妈妈,会对我们有好处,这样至少让勘探公司的人知道,我们还有人在关心着,他们会对我们好一些。他说严济慈先生还有话要讲。
  后来华罗庚先生果然约了严济慈先生一同来家里。爸爸生前的同事高环总经理和云南省冶金局刘局长陪同前来。严济慈先生讲起他儿子在成都132厂担任总工程师,“*”中被“造反派”揪斗打死了。这次南下访问,想在四川省讨一个公道,但是没有结果。高环总经理和冶金局刘局长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们自己在“*”中也被揪斗,才被“解放”出来,他们很理解严济慈先生的处境。严济慈先生又讲起爷爷的死,他和爷爷的关系,和我们一家的关系。两位先生像我们家里人一样,请高环总经理和冶金局刘局长关心我的妈妈和我们一家。高环总经理和冶金局刘局长说:“我们会好好关心熊家的后代的。”本来他们就关心我们一家,这一来就更关心我们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生命不休 奋斗不止(9)
1976年毛主席去世,不久“四人帮”被粉碎,华罗庚先生立刻打听到是*在处理“*”中的各种事情,于是要求见*。*接见了华罗庚,问起他的处境。当时华罗庚先生的处境不是很好,有人一直没有停止整理他的“黑材料”,而他一直还在坚持推广他的“优选法”,“华熊黑线”并没有结论。但是他首先讲了爷爷,并向*提出为爷爷*和举行骨灰安放仪式的建议。*接受了他的建议,决定在举行全国科学大会之前,为爷爷正名。
  1978年在北京举行了全国科学大会。大会期间,我来到了北京,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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