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坊中坐了不少江湖人,此时正是听得群情激动,便有人高声问道,“那九公子这么出色,可有什么风流韵事?”
说书人微微一叹,“这话说来也奇怪。名剑山庄前任庄主墨垣风流成性,一生与无数女子厮混,娶回家的就有十几房,可是这九公子的性格,却与他爹完全两样。据说他生性冷淡,女孩子见了他心中虽是钦慕,却都惧着他的威严都不敢表白。他如今活到二十五岁上,庄上竟是连一个姬妾也没有。”
台下已有人哈哈大笑,“这九公子,该不会是在少林寺里当和尚当久了,不懂得女人的滋味儿了吧?”
观众中又有人道,“你别胡说,我听说啊,那九公子与史家庄的三公主已经定亲,今年下半年就要成亲了。”
又有人道,“他祖上不是也娶了史家的小姐史玉烟么,这么说来,这史家与墨家是要亲上加亲了?”
一名红衣女子娇声道,“这有什么,我看啊,九公子可真是一往情深的人,他既与三公主定亲,便不再沾染其他女子。我要是能嫁给他那样的男人,就是死也愿意了。”
墙角的茶桌边坐着个灰衣灰发的老者,佝偻着背在那喝茶,听到那一句,“就是死了也愿意”,便看了那红衣少女一眼,见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还算美貌,心中微叹,你若见识过他的无情,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原来这老者正是苏锦衣所扮,他一路奔波,回到闽南,只为了弄清一件事,那就是五毒郎君是不是真的死了。
苏锦衣万没想到的是,他路过凤凰城,在这茶馆中喝口茶,竟然听了这么长篇的传奇。
原来年底,便是墨九与史南湘的婚期。
这些日子,他想通了,他痴恋墨九十年,当真是水月镜花。墨九的心,墨九的情,永远停靠在他无法触及的彼岸。
他欠他一命,还他便是。
只是情爱二字,他此生不愿再提。
苏锦衣就这样思想着,扔下几枚铜板,算是茶钱,之后便出了茶铺,骑马往城北凤凰山而去。
苏锦衣之所以走了半个月才到闽南,只因他为了克制九转噬心丹的毒,皮肤变得越发地脆弱。
他一路驰骋,马背上垫着厚厚的坐垫,白皙得几乎透明得手上虽然缠着厚厚的棉布,却仍然被马缰勒出青紫的瘀痕,鲜血渗进缠手的棉布里,他怕伤口溃烂,不得不每日都要换一次。缓马骑了半日,到凤凰山下已是入夜。苏锦衣对此地原是极为熟悉,便在山下村子里找了间废弃的茅草房住下,直到次日,才改扮成菜贩的模样,雇了几个人,前去名剑山庄送菜。
名剑山庄伙房每日都会从山下菜农那里采购蔬菜、禽蛋、肉类等食物,是以见了苏锦衣等人,并不奇怪。
苏锦衣与众人一起将菜篮抬进伙房后,便借口要去小解,悄悄地溜出伙房,溜进别院之中。
刚一到了槐风阁外,便听得阁内传出墨飞扬焦急的声音。
“九哥,你说玉官他到底被五毒郎君带到哪里去了?”
苏锦衣听说自己是被五毒郎君带走,徐钺的人影猛然出现在脑海中,心上竟是一凉。
又听墨九低沉的声音传来。
“十四弟,你先下去吧,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一旦有锦衣的消息,我一定第一个通知你。”
苏锦衣听得墨九说派人去寻他,也不知是真是假,该信还是不信。
又听墨飞扬又道,“九哥,无论如何,这次寻回玉官,你再也不要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只听“啪”的一声,墨九竟是甩了墨飞扬一巴掌,怒道,“放肆,十四弟,你忘了你的身份吗?居然为了一个男子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你让你的先人如何含笑九泉?”
墨飞扬抹了抹唇角的鲜血,瞪着墨九道,“九哥当初答应过我,只要我好好练武,将来复兴李朝皇室,玉官的任务便由我来派遣。可是九哥却言而无信,背着我派玉官去刺杀五毒郎君,九哥你到底安的什么居心我不知道,可是如果玉官真的死了,你弟弟我也绝不会让你如意!”
只听墨九道,“墨鑫、墨圜,把他带下去,关起来好好反思,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放他出来!”
墨飞扬一甩衣袖,“不用,我自己回去。”
突然间,墨九见院外的地面投出一道人影,喝道,“谁在外面?”
他见没人应答,待掠到院外,只见一道苍老而矫捷的背影,正跃出围墙往山庄外掠去。
墨九追了出去。
苏锦衣一连奔出数十里,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脚底已经磨出无数血泡,血水混合着汗液浸湿了鞋袜,棉袜粘进脚底的血肉里,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自脚心传来,较九转噬心丹噬心之痛,竟是一般无二。
他心知自己听得墨飞扬是前朝皇室后裔的秘密,若被墨九抓住,只要他不暴露身份,墨九一定会杀了他。得知五毒郎君已死之后,他是虽生尤死,墨九要杀他,他恨不得引颈就戮,可他现在知道五毒郎君不但没有死,而且还将他骗得如此凄惨。
他居然以为,徐钺是个好人,是这世间仅剩的同情他,怜惜他,尊重他的好人。
人畜无害,风流洒脱的徐钺与凶狠残暴,杀虐成性的五毒郎君竟然是同一人。
原来,这世间演技最好的不是他苏锦衣,而是徐钺。
无论如何,苏锦衣下定决心,在他死之前一定要杀了徐钺,不是为墨九,而是为他自己。
所以他不能被墨九抓住,他几乎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不顾性命一般地狂奔,此时才终于摆脱了墨九的追踪。
苏锦衣此时几乎全身脱力,却也是松了一口气。寻了一处破庙休养了两天,待手脚的伤好些,才离开破庙。
算算日子,距离三月十五与徐钺的约定还有十余日,可他的一双手原是用来握匕首的,虽然生了茧子,却是白皙修长,此时却是伤痕累累,再也不能灵活使用。
如果说什么人最珍视自己的手,那一定是三种人,大夫、绣娘,还有杀手。
对于杀手而言,没有一双灵活自如的手,便是丧事了行动的能力,无异烙下了残疾。
所以苏锦衣为了养好握匕首的双手,不得不放弃骑马前往武夷山的打算,只得在附近的镇子上雇了一辆牛车。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三月十五,武夷山。
山上空气甚是稀薄,莲花峰顶,一轮皓月高高挂在天空,犹如碎金银盘一般。
一个红衣男子持剑站在山崖边,山风吹起他铁灰色的长发,大红的衣摆在浩瀚的云雾间沉沉浮浮,飘飘荡荡,不似人间。
突听一声轻唤,“长卿。”
红衣男子转过身来,灰发童颜,一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正是徐钺,至少他此时的面孔,是徐钺的。
徐钺见苏锦衣不说话,又道,“长卿,你怎么不说一声就离开了古井村,还约我到这里见面?”
苏锦衣心中只觉得可笑,“徐钺,息锋兄,你到现在还要装下去吗?”
徐钺一脸不解,“长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锦衣冷笑,“或者,我应该叫你五毒郎君,称呼你谷主?我真的很好奇,五毒郎君和徐钺,到底哪张才是你的真面孔,或者两个都不是?”
徐钺面色一沉,“你是怎么发现的?”
苏锦衣缓缓道,“那日你洗澡,我不小心看到了你背心的伤疤,你该记得,我就是留下那道伤疤的人。”
徐钺道,“所以,你就怀疑我了?你独身一人前往闽南,就是为了去找墨九确认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苏锦衣道,“不错,我等着你露出破绽等了两月有余,五毒谷中我明明刺进了你的心脏,我不相信,你居然还能活下来。”
徐钺笑道,“我的心脏长得跟别人有点不一样,就像你的墨九,他完全不怕嗅到我的毒粉,他的鼻子不也跟普通人有些不一样吗?”
苏锦衣一震,徐钺又道,“可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没有带着墨九一起前来赴约呢?杀我这种为武林立大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舍得错过?还是他根本和以前一样,只是拿你当刀使,早就放弃你了?”
他原以为会刺激到苏锦衣,然而没想到苏锦衣却道,“今天要算的是你和我的账,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徐钺放声长笑,震得山峰嗡嗡作响,“长卿啊长卿,我终究是低看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如果永远和我在一起,我真的愿意让五毒郎君这个人从此在世上消失,并且解了你九转噬心丹的毒,你我做一对逍遥江湖的神仙眷侣,你说好不好?”
苏锦衣也是大笑,“五毒郎君,你忘了你在五毒谷中是怎么对我的吗?你对我的侮辱,我就是杀了你也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徐钺突然向苏锦衣走来,“长卿,我若知道那‘偷香圣手’白玉郎就是你,绝不会那样对你,你自问在古井村里,我可曾对你有半点不好?”
苏锦衣看着眼前这人,完全不敢相信他的体内居然有两种人格,一种残暴成性,一种温柔如水。
这人身体里,分明住了一只魔鬼!
苏锦衣微湿了眼,“可以告诉我,到底哪个才是你吗?”
徐钺伸出双手来,“长卿,过来,你喜欢徐钺,我以后就只做徐钺好不好?”
苏锦衣看了看黑云沉沉的夜空,兀地长笑,举剑便向徐钺刺去,徐钺连忙闪开,袖中铜箫出手,以箫格挡苏锦衣招招致命的剑招。
徐钺见他剑风凌厉,剑剑刺己要害,手上皮肤被剑柄划破,柄上染满鲜血。
“长卿,快住手,你的手不能握剑。”
苏锦衣对他的话置之不理,手上使劲,招式变化又快又猛,仿佛那只流血的手已经不是他的。
他攻势极猛,招招要取徐钺性命,自身门户便大开,徐钺若要想取他性命,却是极为容易。
然徐钺不欲伤他,出招时便有所保留,只是守而不攻,转眼见两人已斗了数百招,两人喘气都粗了些。
突然间,天上黑云遮月,渐渐的已经将吞去半边月亮。
徐钺的气息变粗,双目渐渐发赤。
苏锦衣看他面色,心知自己猜得果然没错,难怪每月的十五徐钺都会离开古井村,五毒郎君的弱点,果然在每月的月圆之夜。
事实上,苏锦衣只猜对了一半,月圆之夜的确是五毒郎君的弱点,但同时,月圆之夜的五毒郎君,也是最为可怕的。
只因为,这一晚的五毒郎君不是人,而是兽,一只被血魔功的热毒逼得狂暴成性的猛兽。
五毒郎君原本也日日服食化石散,不过却是修炼血魔功所需,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他淤积体内的热毒最难散发,造成他性格残暴,不是凌虐便是杀人。然他在一月前,血魔功已突破到第八重,已经能在此夜勉强控制住心智,是以才敢来见苏锦衣。待修炼到第九重,他便能控制体内热毒散发,不再受此折磨。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此夜竟是罕见的天狗食月,为天地之至阴。
五毒郎君此时热毒上涌,心魔已生,看着苏锦衣的双眸,已然血红。
如此一来,他手上铜箫夹带劲风,已电闪雷鸣般向苏锦衣攻去。
徐钺撑着尚存的一丝神智,“长卿,你快逃。。。。。。”
立马,又嘿嘿冷笑,“小贱人,还不快躺下给本君操!”
苏锦衣一边挥剑相击,一边听他时而语带关切,时而口出而恶言,心下甚觉不解。
过了不久,徐钺口中的污言秽语越来越多,圆月已被吞噬得只剩一角微芒。
苏锦衣此时,已抱着与徐钺同归于尽之心。
只听得“叮叮当当”数声箫剑碰撞之声,一截断剑飞出,苏锦衣手中长剑断为两截。
徐钺手中铜箫一提一放,竟是击中苏锦衣握剑的手腕,手骨碎裂,断剑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
兵器一被打掉,徐钺竟是纵身上前,扑向苏锦衣,将他按在地上。喘着粗气,撕着他背上的衣衫。
眼见得衣衫尽碎,皮肤绽裂,徐钺已分开他的双腿。
苏锦衣血流如注的左手向后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已从袖间滑出,对着徐钺当心刺去。
刹那间,徐钺已握住他的左手腕,将他的手骨折断,匕首应声掉在地上,揉捏着他雪白的臀部,邪笑道,“长卿,我绝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
苏锦衣此时双手腕骨皆被折断,已知自己是必死无疑。
当下心灰意冷,竟是猛地一个翻身,胸口落在断裂的半截残剑之上。
此时黑云渐散,露出一截月芽。
徐钺见苏锦衣被半截断剑穿胸而过,大片大片的鲜血渗在大红的衣襟上,神智瞬间清明,“长卿,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杀了你。”
苏锦衣冷笑,“因为我觉得你恶心,就算是死,也不想再被你□□。”
徐钺握着他逐渐冰凉的手,感觉到这个人在慢慢地死去,竟是“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突然间,一柄剑刺入徐钺握着苏锦衣的手臂上,穿臂而过,犹自滴血的剑尖正对着苏锦衣的脸。
温润的血滴在苏锦衣脸上,苏锦衣微闭了双眼。
你,终究还是来了。
“放开他。”
夜色里,墨九一袭黑袍,站在徐钺身后,拔出刺入徐钺手臂的长剑,幽幽地道,“滚吧,我不杀你。”
苏锦衣见墨九身上略染风尘,道,“不能放他走,他就是五毒郎君。”
墨九听得此言,看向徐钺的眼色一凛,周身已泛起杀气。
只见他手中长剑挑、刺、剜、转,如浪一般涌动的剑花已向徐钺击去。
徐钺右臂被墨九刺了一剑,此时以左手使铜箫与墨九相斗,招式便有些缓慢,数十招后,大腿处又被墨九刺中。
墨九剑招凌厉,周身门户更是防守得密不透风,徐钺之前与苏锦衣走了不下数百招,耗了不少内力,行动起来便不如墨九轻巧。
突然,徐钺左手铜箫,右手用掌,向墨九胸口击去。
墨九见他一掌击来,也是运掌去接,顷刻间,两人已是数掌相接,只震得两旁树叶簌簌作响。
两人对了数掌,只见墨九猛地后退几步,退到苏锦衣身边。
而徐钺也向悬崖边跌步退去,“噗”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