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燚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暗了几分,然而方宇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现在心里比他自己娶媳妇都高兴。
他抚掌与左游大笑起来:“那可是喜上加喜啊。”
“是啊,我们晚上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别说了!”
方宇和左游被冷燚突然的凉薄语气吓得闭了嘴,转头一看,冷燚的脸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不明所以的他们愣住了。
原本冷燚也不想这样,可他实在控制不住,缓了半响,尽量让自己说出口的话能够平和一点,他才开口道:“我很累,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在这儿睡一会儿。”
“大哥你不是回……”话讲到一半,看冷燚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方宇识趣再次闭了嘴。
等两人出了门,冷燚一直嗡嗡响的脑袋才稍微好了一点,但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一头扎到床上,反思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
沉沉血债置心上,到底沦落,愚忠荒唐……
为了复仇的宿怨,他已经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回想起最后离开的时候黎清玉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状态也特别差,自己却无能为力,冷燚也跟着心如刀绞。明明累到困到睁不开眼,却始终无法安睡。
也不知这样捱了多久,好不容易浅浅睡过去了,梦里面也全是黎清玉的身影。他梦到黎清玉站在他对面不远处含泪对他讲:“你走吧,就算我今后日复一日独自在黑夜里惊醒后如何惶恐不安,就算我从此在孤独的夜独自弹琴如何凄凉寂寥,就算我愁肠寸断如何得取一刻满足,活了或是死了,都和你无关。我的世界很小,也懒得扩大,但你决定了走出去,就永远别想再回来,你走之后就再没有空位置留给你……”
冷燚想要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抱住他,跟他说自己不想离开,想要跟他永远在一。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身体。
接着黎清玉转身离开,他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一边轻轻吟唱着:“清明时节聆鬼丧,纸钱纷飞身心葬。笔坠墨印话凄凉,几许风叶又鸣廊。漠北血洒痴心望,凤木斑驳苦命长。时间如水事无常,只恨水流不倒淌。孤舟摇曳碧江上,耳畔江南诺犹响。九霄古亭孤笛长,今时明日路何往……”
好不容易感到自己能够动弹,冷燚立刻向前扑过去想要抱住他,最终却只拥住了一片虚无,像是那人永远离他而去了,再也找不到了。
他猛地惊醒坐起,手边只有随他上战场杀敌的宝剑。
他把剑扔到地上,又重新倒回床上,心仍控制不住地狂跳不止。
原来我用无边江山,只换来你一世心寒……
谁都不知道,杀人不眨眼的冷大将军冷燚,捏着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偷偷落了泪,哭的像个孩子。
冷燚无法脱身,也无法回去面对黎清玉看他的眼神,他便在军营呆了三天,一直到成亲当天,无奈接受宿命的制约。
他连公主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不在意。他像是一个木偶,木然穿上新郎服,接受祺皇荣耀的赏赐,接受众人欢喜的祝福,但是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一个媒婆拉着他的手放到一条长粗的与公主的手相连的红绳上,他才回过神来,便见那媒婆指着中间那个漂亮的结笑不合眼道:“这叫同心结,意味着永结同心……”
讷讷地抬起手看向手中的红绳,眼前的事物全不在他眼中,冷燚只是清晰地回想起与黎清玉同下江南,在崖边遇袭差点丧命的时候,是黎清玉死命拉着他的手腕不放手,才让他挽回了一命,还告诉他,这叫同心结。因为抓着对方的脉门,命就在对方手里,表示愿为对方付出一切的意思……
“清玉,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凤旅见黎清玉一大早就起来,却没有准备去看冷燚婚事的意思,而是在院子里凤凰树下看着手中一个漂亮的红色的结发愣,不禁心中纳闷。
“这叫同心结。”黎清玉痴迷地抚摸着手中的红绳,摸出一根尖利的袖箭给凤旅看:“他从小习武,长大征战,受过不知大大小小多少伤痛,然而十有八九都好的几乎看不出来了。只有那年胸口替我挡的这一下,一直到现在疤痕还很深,仿佛我跟他的命紧紧联系在一起……”
“清玉……”凤旅无奈,想要劝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黎清玉垂下眼帘:“我知道做这种事是没有意义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让自己习惯,能在面对的时候能够尽量平静下来……”
“你真的要去吗?”凤旅不放心他。
“要去的。”黎清玉仰头看着院中的凤凰木,自嘲地勾着嘴角笑起来:“繁华一场,终究是烟消云散,最终我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过客罢了,他会与谁同心,与谁长久,与谁倾尽一生,从此以后,都与我无关了。”
黎清玉将同心结挂在树上,叹息道:“若不是这树是母亲最爱,真想砍了再不相见。”说完,拂袖离去。
第106章 路异难同到白首
周围一片喜悦的喧嚣,耳畔听着喜娘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冷燚也随之木然跪拜叩首,天知道他多希望此时此刻与他对面的那人,能是那个穿着一身青衫有着恬淡笑容的美好少年。
“夫妻对拜!”喜娘最后激动地拔高声音喊了一声。夫妻对拜即代表着礼成,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冷燚可能便是万劫不复,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冷燚拂开衣摆再次准备下跪,只觉得心头堵得慌,那憋闷的感觉几乎令他要呕出一口血来。哪怕从前上战场挨刀杀人,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冷燚。”轻轻的一声,却无比熟悉。冷燚瞬间恍惚得愣在了那里,恍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冷燚。”又是一声,冷燚只觉得心慌不已,立马转头往门口看去。
果然,就看到黎清玉穿着往常的那一身青衫站在门口直直看他。没有料到他真的会来,除了呆在原地的冷燚,坐在角落里正恼火着的林贤也不自觉站起了身子,为眼前的人心酸和担忧。而藏在暗处的黎清远见到自己亲爱的哥哥竟出现在了他原本最不愿存在的地方,看着他原本最不愿看到的场景,先是戏谑地挑起了嘴角,接着笑意渐渐隐去,周围竟开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气。
见冷燚转了头,黎清玉便慢慢朝他走过去。周围观礼的众人见着个陌生人竟打断了驸马的婚事,也不由自主都随着往门口望去。
“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原本想早些过来,但是早起实在是头晕的紧,现在才赶了过来,你千万不要见怪。”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的时候,黎清玉脚步虚浮,身子稍微有些歪。冷燚死死捏着手心,才能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让冲动淹没他的身心,想去扶住他抱住他。
冷燚领兵攻下复戟国,在朝中已经很有名了,但是黎清玉因为从小不被黎晓安喜爱也甚少提起,因此他虽然是黎晓安之子,朝中大臣却几乎从没人见过他。见到这人如此无礼,而冷燚面对此人的奇怪反应,一时之间都有些诧异,开始议论纷纷。
黎清玉虽然心里难过,却也没有傻到在文武百官面前损了冷燚的面子令他难堪,但若说他把这一切放下了,那也绝对是假的。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兄弟了。原本我身体虚弱,需要多调养实在不宜出门,但是兄弟成亲这么大的事若是不赶过来,实在说不过去。因此我咬牙撑着也要过来,给你敬杯酒。”黎清玉艰难开口,一字一顿像是喘不过气,倒也很符合他自己所说身体虚弱的表述。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这人眼看着就身体虚弱也不是妄言,就=都这样了也赶来参加婚事,与驸马真是兄弟情深。
眼看着黎清玉越走越近,冷燚听他说这些话,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响,也才艰难从口中挤出两个字:“清玉……”
用眼神制止了冷燚接下来想说的话,黎清玉从旁边桌上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递给冷燚一杯,对他轻声道:“只有我明白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是有多不容易,我没别的能做,只有在此时敬你一杯酒,祝你与……公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最后那两句话,像是咬着牙一字一字迸出来的。说完他一仰头喝下那杯酒,咳嗽两声捂住胸口对冷燚浅笑起来:“看来是旧疾又犯了,真不好意思,敬完这杯酒我就要回去了。”
冷燚红着眼睛说不出话,身体的本能却让他一把拉住了黎清玉的袖子。黎清玉愣怔了一下,转身绽开一个比刚刚更加灿烂的笑容。
“也是,作为最好的兄弟,临走的时候怎么能不拥抱一下。”说着黎清玉甩开冷燚的手,反而一把抱了上去。
虽然我们已经亲密的可怕,但我知道你我之间,有些话只能放下……
冷燚阖上眼紧紧搂住他,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够听见的声音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话:“对不起,等我好么。”
黎清玉的回应则是拍了拍他的肩松开手大笑起来:“从小你就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好啦,千言万语尽不在言中,我实在撑不住了,就不陪你到最后了。”
只有冷燚听见了,那只对他一个人轻声说的三个字,“不可能。”
还有“就不陪你到最后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止步于此了么?再见面,只有一个好兄弟的拥抱,连句温柔暧昧的问候都再没有了。
其实冷燚并不知道,黎清玉的打算是再也不出现在他的面前。尽管如此,也已经足够他心痛欲裂了。
他颓然地松开手,然而眼神却仍像是粘在黎清玉身上一样撕扯不下来,一直到那袭青衫渐渐隐没在了门口,还在看着,直到喜娘的声音重新将他的意识唤回眼前这个一袭红衣的人身上。
“好啦好啦,快接着来,夫妻对拜!”
众人也纷纷收回视线,场面重新热闹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面看似幸福的一对璧人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林贤从后面急匆匆跑了出去。
“清玉!”
黎清玉在前面慢吞吞地走,一手扶着胸口。他是当真心里堵得难受,看到冷燚与其他人成亲,伤痛、愤怒、妒忌……各种情绪将他的心搅合成一团乱麻,眼底腹中都一股酸意上涌。他立刻仰头,看向苍蓝的天空,将眼泪和着几乎崩碎的牙一起咽下。
没事的,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从冷燚开始学武并展露出过人的天赋开始,就像是看着他快步奔往前方,那时黎清玉便已经有些心慌,仿佛看着他从他身边越走越远。可体味到他焦急与期待的心情,黎清玉知晓那一定是一段冷燚不得不走的旅程。
我懂且珍视于你,所以我愿你享尽世间美好。
“清玉!”林贤追上来,一把拉住黎清玉的胳膊焦急问道:“你怎么来了,没事吧?”
黎清玉轻轻摇头:“我早知道我们的路会走的很艰难,拥有失去都由不得我,拼命握紧也是徒劳无功,曾经有过便当做是我幸运。现在我已经放弃了,我恨我仍爱着他,只是无缘无怨。”
林贤咬了咬唇,片刻才开口说道:“你何必一直都这么懂事,有时候我倒希望你任性一点,无礼一点。你闹一闹,我心里也能舒服些。”
黎清玉苦笑:“这不叫懂事,我若是不这样告诉自己又能怎么办?任自己被痛苦淹没吗?我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破碎不堪了,只有尽力修补,没有再去撕扯令它更加破碎的道理。”
林贤没有再言语,黎清玉转身,抬眼看他:“对了,你是生死门主,那你知不知道黎晓安他到底怎么了?”
被黎清玉戳穿了身份,林贤心里一阵狂跳:“他……”
身为生死门主,林贤都无法救得了黎晓安,别说他爹林瑾泉了。林贤所料不错,冷燚已经成了驸马,为了满足冷燚的条件,祺皇对他手下人所呈上的证据细查都没有,直接下密令令黎晓安在狱中关一辈子。因林瑾泉与黎晓安向来往来密切,这次也被拖累,撤了职赋闲在家,不敢再有一点点动静。
黎晓安一生骄傲无比,当初不受祺皇重视都受不了还想搞出点风波来,却没想到到这把年纪还锒铛入狱。虽然他这次的确是被冤枉的,却连替他伸冤的人都没有,也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不多时便绝望在狱中自尽。在家里得知消息的慕陵悲痛欲绝,也上吊自杀。林瑾泉给自己留了些退路,林贤家里倒还好说,黎清玉家里,却真是闹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重圆了。
连自己的身份都暴露了,林贤还以为黎清玉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一时间有些失措,惊异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黎清玉眯起了眼睛没说话,其实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许多内幕,只是心中奇怪,因着是驸马与公主大婚,朝中大臣应该都会到。而他略微扫了一眼,连角落里的林贤都看见了,却没有看见黎晓安和林瑾泉,这是十分不对劲的。联想到上次花陌谦问他父亲最近怎么样了,黎清玉心中了然必定是黎晓安出了什么事,而林瑾泉与父亲素来亲厚,大概是遭到了连累。
至于什么事,想来没有人会比生死门主林贤知道的更多。
因了怕被黎清玉责怪,林贤诺诺道:“清玉你别太难过,我也没有怪冷燚的意思,毕竟他那么小的时候就被逼的家破人亡,没想到却被仇人养了那么大……”
话还没说完,黎清玉便已经了然了几分,他双眼猛地瞪大,扑上去一把揪住林贤的领口:“什么意思?我爹是冷燚的仇人……你是说当年诬陷冷家的人就是我爹?”
“你……”原来黎清玉并不知道这些,林贤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凭着他的聪明伶俐,这下想不知道事情原委也难了,自己怎么就那么嘴贱!
“他无法与我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他仇人的儿子?怪不得,怪不得……”这个认知比冷燚是迫于无奈才离开更让黎清玉受打击,他松开手,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眼神彻底失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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