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两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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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的两个哥哥-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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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常在那里一块吃饭呵!
  话是说不完。弟弟,我是忘记不了你的,请你也不要忘记我罢。我想你决不会忘记我,只有越更想我的。弟弟你说对不对?请了。敬祝健康!
  枚 十一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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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巴金的信 四
小弟弟:
  连接你好几封信,知道你一切情形,但是实在没有空复你。很使你失望,实在的对不起呵!望你原谅。
  自从回来,再没有比去年冬月腊月忙的了。忙到腊月二十把我的胃病疼一切发了,好不扫兴。但是事实上不容许我安静,只好撑着病体与他(它)奋斗了。把幺妹的事办完,年也完了,所以病也没有好。这两天事情到(倒)少些,精神却萎顿了,所以你的信只是一封一封的接着,没有精神与你写回信,只怕你要疑我把你忘了。
  读了你二月六日(邮局戮)的“我对于生活早就没有一点兴趣”一段,不觉使我异常悲痛,我也是陷于矛盾而不能自拔之一人,奈何!来函谓“哥来函……未及弟痛苦于万一也。”此时,暂不自辩,将来弟总知道兄非虚语,①恐到那时,弟都忘却兄了。唉!
  《春梦》②你要写,我很赞成;并且以我家人物为主人翁,尤其赞成。实在的,我家的历史很可以代表一切家族的历史。我自从得到《新青年》书报,读过以后,我就想写一部书来,但是我实在写不出来,现在你想写,我简直欢喜得了不得。弟弟,我现在恭恭(敬)向(你)鞠躬致敬,希望你有暇把他(它)写成罢。怕甚么罢。《块肉余生》③过于害怕就写不出来了。
  现在只好等着你快写成了在《小说月报》上发表,你尚没有取名的小说罢。
  我一定要寄点钱给你看电影,不过要稍缓几天,这几天有点窘。
  代出版合作社④收的帐,他们答应阴历年底交付。成都的习惯,三十晚上给钱,都算漂亮的。那(哪)知到了初一都不给。问他们,他们反说我的怪话。现在钱他们决定是不给的。我只好将收条寄上,请你转交,并代答歉意。
  你有空吸点新鲜空气,最好早上早一点起,去到小咖啡店喝一杯热牛奶,于你很有益。希望你听我这一个小小的要求罢。
  以后你写什么东西,务请你将他(它)的名字告诉我。出版时你签名给我一部。我把(它)汇存着拥抱着,就像我的小弟弟与我摆龙门阵一样。这个要求,想来总可以允许罢。我的小弟弟。
  枚 三月四日
  

呈献给一个人(1)
——纪念我的大哥李尧枚
  巴金
  大前年冬天我曾经写信告诉你,我打算为你写一部长篇小说,可是我有种种的顾虑。你却写了鼓舞的信来,你希望我早日把它写成,你说你不能忍耐地等着读它。你并且还提到狄更斯写《块肉余生述》的事,因为那是你最爱的一部作品。
  你的信在我的抽屉里整整放了一年多,我的小说还不曾动笔。我知道你是怎样焦急地等待着。直到去年四月我答应了时报馆的要求,才下了决心开始写它。我想这一次不会使你久待了。我还打算把报纸为你保留一份集起来寄给你。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的小说星期六开始在报上发表,而报告你的死讯的电报星期日就到了。你连读我的小说的机会都没有!
  你的那个结局我也曾料到,但是我万想不到会来得这样快,而且更想不到你果然用毒药结束了你的生命,虽然在###年前我曾经听见你说过要自杀。
  你不过活了三十多岁,你到死还是一个青年,可是你果然有过青春么?你的三十多年的生活,那是一部多么惨痛的历史啊。你完全成为不必要的牺牲品而死了。这是你一直到死都不明白的。
  你有一个美妙的幻梦,你自己把它打破了;你有一个光荣的前途,你自己把它毁灭了。你在一个短时期内也曾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新的理想,你又拿“作揖哲学”和“无抵抗主义”把自己的头脑麻醉了。你曾经爱过一个少女,而又让父亲用拈阄的办法决定了你的命运,去跟另一个少女结婚;你爱你的妻,却又因为别人的鬼话把你的待产的孕妇送到城外荒凉的地方去。你含着眼泪忍受了一切不义的行为,你从来不曾说过一句反抗的话。你活着完全为了敷衍别人,任人播弄。自己知道已经逼近深渊了,不去走新的路,却只顾向着深渊走去,终于到了落下去的一天,便不得不拿毒药来做你的唯一的拯救了。你或者是为着顾全绅士的面子而死;或者是不能忍受未来的更痛苦的生活而死:这一层,我虽然熟读了你的遗书,也不明白。然而你终于丧失了绅士的面子,而且把更痛苦的生活留给你所爱的妻和儿女,或者还留给另一个女人(我相信这个女人是一定有的,你曾经向我谈到你对她的灵的爱,然而连这样的爱情也不能够拯救你,可见爱情这东西在生活里究竟占着怎样次要的地位了)。
  倘使你能够活起来,读到我的小说,或者看到你死后你所爱的人的遭遇,你也许会觉悟罢,你也许会毅然地去走新的路罢。但是如今太迟了,你的骨头已经腐烂了。
  然而因为你做过这一切,因为你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就憎恨你吗?不,决不。你究竟是我所爱而又爱过我的哥哥,虽然我们这七八年来因为思想上的分歧和别的关系一天一天地离远了。就在这个时候我还是爱你的。可是你想不到这样的爱究竟给了我什么样的影响!它将使许多痛苦的回忆永远刻印在我的脑子里。
  我还记得三年前你到上海来看我。你回四川的那一天,我把你送到船上。那样小的房舱,那样热的天气,把我和三个送行者赶上了岸。我们不曾说什么话,因为你早已是泪痕满面了。我跟你握了手说一声“路上保重”,正要走上岸去,你却叫住了我。我问你什么事,你不答话,却走进舱去打开箱子。我以为你一定带了什么东西来要交给某某人,却忘记当面交了,现在要我代你送去。我正在怪你健忘。谁知你却拿出一张唱片给我,一面抽泣地说:“你拿去唱。”我接到手看,原来是Gracie Fields 唱的 Sonny Boy①。你知道我喜欢听它,所以把唱片送给我。然而我知道你也是同样喜欢听它的。在平日我一定很高兴接受这张唱片,可是这时候,我却不愿意把它从你的手里夺去。然而我又一想,我已经好多次违抗过你的劝告了,这一次在分别的时候不愿意再不听你的话使你更加伤心。接过了唱片,我不曾说一句话,我那时的心情是不能够用语言来表达的。我坐上了划子,黄浦江上的风浪颠簸着我,我看着外滩一带的灯光,我记起了我是怎样地送别了那一个人,我的心开始痛着,我的不常哭泣的眼睛里流下泪水来。我当时何尝知道这就是我们弟兄的最后一面!如今,唱片在我的书斋里孤寂地躺了三年以后已经成了“一·二八”的侵略战争的牺牲品,那一双曾经摸过它的手也早已变为肥料了。
  

呈献给一个人(2)
从你的遗书里我知道你是怎样地不愿意死,你是怎样地踌躇着。你三次写了遗书,你又三次毁了它。你是怎样地留恋着生活,留恋着你所爱的人啊!然而你终于写了第四次的遗书。从这个也可以知道你的最后的一刹那一定是一场怎样可怕的生与死的搏斗。但是你终于死了。
  你不愿意死,你留恋生活,甚至在第四次的遗书里,字里行间也处处透露出来生命的呼声,就在那个时候你还不自觉地喊着:“我不愿意死!”但是你毕竟死了,做了一个完全不必要的牺牲品而死了。你已经是过去的人物了。
  然而我是不会死的。我要活下去。我要写,我要用我的这管笔写尽我所要写的。这管笔,你大前年在上海时买来送给我的这管自来水笔,我用它写了我的《灭亡》以外的那些小说。它会使我时时刻刻都记着你,而且它会使你复活起来,复活起来看我怎样踏过那一切骸骨前进!
  一九三二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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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被遗忘的青春
巴  金
  我常常说我是“五四”的产儿。五四运动像一声春雷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了。我睁开了眼睛,开始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五四运动发生的时候,报纸上如火如荼的记载,甚至在我们的表面上平静的家庭生活里敲起了警钟。大哥的被忘记了的青春也给唤醒了。我那时不过十四岁半,我也跟着大哥、三哥一起贪婪地读着本地报纸上关于学生运动的北京通讯,以及后来上海的六三运动的记载。本地报纸上后来还转载了《新青年》和《每周评论》的文章。这些文章使我们的心非常激动。我们觉得它们常常在说我们想说而又不会说的话。
  于是大哥找到了本城唯一代售新书报的那家书铺,在那里买了一本《新青年》和两三份《每周评论》。我们很兴奋地读着它们。那里面的每个字都像火花一般地点燃了我们的热情。那些新奇的议论和热烈的文句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倒了我们三个,后来更说服了香表哥,甚至还说服了六姐,她另外订阅了一份《新青年》。
  《新青年》、《新潮》、《每周评论》、《星期评论》、《少年中国》、《少年世界》、《北京大学学生周刊》……等等都接连地到了我们的手里。在成都也出版了《星期日》、《学生潮》、《威克烈》等等刊物。……《威克烈》就是“外专”学生办的,那时香表哥还在“外专”读书。大哥设法买全了《新青年》的前五卷。后来他甚至预先存了一两百块钱在华阳书报流通处,每天都要去那里取一些新到的书报回来(大哥工作的地点离那个书铺极近)。当时在成都新的书报很受欢迎,常常供不应求。
  每天晚上我们总要抽出一些时间轮流地读这些书报,连通讯栏也不肯轻易放过。有时我们三弟兄,再加上香表哥和六姐,我们聚在一起讨论这些新书报中所论及的各种问题。后来我们五个人又组织了一个研究会。我们在新花园里开第一次会,就被六姐的母亲遇见了。三婶那时刚刚跟我的继母和大哥两个吵了架,她便禁止六姐参加研究会。我们的研究会也就停顿了。
  当时他们还把我看作一个小孩,却料不到我比他们更进一步,接受了更激进的思想,用白话写文章,参加社会运动,结识新的朋友,而且和这些朋友第一次在成都大街上散布了纪念五一节鼓吹“社会草命”的传单(这个“草”字是传单上印错了的)。
  (摘自《忆(1933—1936)·觉醒与活动》。
  本文题目是编者所加。)
  

做大哥的人(1)
巴  金
  我的大哥生来相貌清秀,自小就很聪慧,在家里得到父母的宠爱,在书房里又得到教书先生的称赞。看见他的人都说他日后会有很大的成就。母亲也很满意这样一个“宁馨儿”。
  他在爱的环境里逐渐长成。我们回到成都以后,他过着一位被宠爱的少爷的生活。辛亥革命的前夕,三叔带着两个镖客回到成都。大哥便跟镖客学习武艺。父亲对他抱着很大的希望,想使他做一个“文武全才”的人。
  每天早晨天还没有大亮,大哥便起来,穿一身短打,在大厅上或者天井里练习打拳使刀。他从两个镖客那里学到了他们的全套本领。我常常看见他在春天的黄昏舞动两把短刀。两道白光连接成了一根柔软的丝带,蛛网一般地掩盖住他的身子,像一颗大的白珠子在地上滚动。他那灵活的舞刀的姿态甚至博得了严厉的祖父的赞美,还不说那些胞姐、堂姐和表姐们。
  他后来进了中学。在学校里他是一个成绩优良的学生,四年课程修满毕业的时候他又名列第一。他得到毕业文凭归来的那一天,姐姐们聚在他的房里,为他的光辉的前程庆祝。他们有一个欢乐的聚会。大哥当时对化学很感兴趣,希望毕业以后再到上海或者北京的有名的大学里去念书,将来还想到德国去留学。他的脑子里装满了美丽的幻想。
  然而不到几天,他的幻想就被父亲打破了,非常残酷地打破了。因为父亲给他订了婚,叫他娶妻了。
  这件事情他也许早猜到一点点,但是他料不到父亲就这么快地给他安排好了一切。在婚姻问题上父亲并不体贴他,新来的继母更不会知道他的心事。
  他本来有一个中意的姑娘,他和她中间似乎发生了一种旧式的若有若无的爱情。那个姑娘是我的一个表姐,我们都喜欢她,都希望他能够同她结婚。然而父亲却给他另外选了一个张家姑娘。
  父亲选择的方法也很奇怪。当时给大哥做媒的人有好几个,父亲认为可以考虑的有两家。父亲不能够决定这两个姑娘中间究竟哪一个更适宜做他的媳妇,因为两家的门第相等,请来做媒的人的情面又是同样地大。后来父亲就把两家的姓写在两方小红纸块上面,揉成了两个纸团,捏在手里,到祖宗的神主面前诚心祷告了一番,然后随意拈起了一个纸团。父亲拈了一个“张”字,而另外一个毛家的姑娘就这样地被淘汰了。(据说母亲在时曾经向表姐的母亲提过亲事,而姑母却以“自己已经受够了亲上加亲的苦,不愿意让女儿再来受一次”这理由拒绝了,这是三哥后来告诉我的。拈阉的结果我却亲眼看见。)
  大哥对这门亲事并没有反抗,其实他也不懂得反抗。我不知道他向父亲提过他的升学的志愿没有,但是我可以断定他不会向父亲说起他那若有若无的爱情。
  于是嫂嫂进门来了。祖父和父亲因为大哥的结婚在家里演戏庆祝。结婚的仪式自然不简单。大哥自己也在演戏,他一连演了三天的戏。在这些日子里他被人宝爱着像一个宝贝;被人玩弄着像一个傀儡。他似乎有一点点快乐,又有一点点兴奋。
  他结了婚,祖父有了孙媳,父亲有了媳妇,我们有了嫂嫂,别的许多人也有了短时间的笑乐。但是他自己也并非一无所得。他得了一个体贴他的温柔的姑娘。她年轻,她读过书,她会做诗,她会画画。他满意了,在短时期中他享受了以前所不曾梦想到的种种乐趣。在短时期中他忘记了他的前程,忘记了升学的志愿。他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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