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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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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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健康一样。要阻挡这恶劣气候,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不是人的体格所承担得了的。
  所以,在雨季中,大自然不会受到人的干扰。有时,大雨倾盆而下,天和地好像融为一体,灰蒙蒙的,湿湿的。这时就很难断定,阿玛底奥拉低低的隆隆的雷声是从天上来的呢,还是从地下来的。在这样的时候,在乌姆奥菲亚的无数的茅屋中,家家户户,孩子们都坐在妈妈的灶旁讲故事,或是在爸爸的茅屋里坐在柴堆边烤火,烘玉米吃。在认真而劳累的播种季节和同样认真然而心情愉快的收割季节之间,这是一个短暂的休息的季节。
  伊克美弗纳渐渐开始觉得自己是奥贡喀沃的家庭的一员。他仍然怀念他的妈妈和他三岁的妹妹,他也有心情忧伤抑郁的时刻。可是他和恩沃依埃的感情愈来愈深,这样的时刻就愈来愈少,也不像以前那样沉重了。伊克美弗纳有着说不完的民间故事。就是那些恩沃依埃已经知道的故事,经他一说,也带上了新鲜的气氛和另一氏族的地方色彩。恩沃依埃直到临死的一天,都还生动地记得这一段时期的生活。他甚至记得,有一次伊克美弗纳告诉他,一个玉米芯上要是只长了几颗稀稀落落的粒子,就可以把它叫做老婶婶的牙齿,这时候自己曾经笑得多么高兴。当时思沃依埃立刻就想到了住在乌达拉树下的恩瓦叶基。她大概只有三颗牙齿,老是在吸烟斗。
  雨渐渐小下来,也不下得那么频繁了,天和地重新分开来。雨在阳光和微风中一阵一阵稀稀地斜斜地落下来。这时候,孩子们在屋里待不住了,到处跑着唱歌:
  下雨了,太阳出来了,
  恩纳迪自己做饭自己吃。
  恩沃依埃常常好奇地想,恩纳迪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为什么要自己做饭自己吃,一个人独自生活呢。想来想去,他认为恩纳迪一定就住在伊克美弗纳的故事中时常说到的国土里,那里蚂蚁有着华美的宫廷,沙土永远在跳舞。
  5
  新木薯的庆祝会就快来到了,乌姆奥菲亚呈现出一片节日的气氛。这是对一切丰产之源的地母阿尼谢恩的日子。阿尼在人民生活中的地位比其他任何神都重要。她是道德和行为的至高无上的裁判者。而更重要的是,她还和氏族中已经被埋到土里的祖先们有着密切的交往。
  新木薯的庆祝会每年都在收割开始之前举行,以表示对地母和氏族祖先灵魂的尊敬。新木薯必须首先供奉给这些尊神,然后人们才能开始吃。男女老幼,人人都盼望着新木薯庆祝会的到来,因为它是丰盛的季节——新年的开始。在这个节日的前夕,还存有来年木薯的人都要设法把它们处理掉。新年开始,必须吃鲜美可口的新木薯,不能再吃头一年的干瘪多筋的木薯。所有煮饭菜的锅、瓢和木盆都要洗得干干净净,特别是舂木薯的木臼。在庆祝会上,木薯糊糊和白菜汤是主要的食物。这些食物做得很多,不管一家人怎样拼命地吃,也不管他们从邻村邀请多少亲戚朋友来,到了晚上,总要剩下大量的食物。人们爱说这个故事:一个有钱的人在客人面前把糊糊堆得很高,以致坐在这边的人看不见对面发生的事情,有个客人一直到了夜里才发现坐在对面用餐的晚到的客人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于是两人才在剩余的食物上面握手祝贺。

《瓦解》第一部分(13)
新木薯庆祝会在乌姆奥菲亚就是这样一个欢乐的日子。按照习俗,凡是如伊博人所说的“手膀硬的人”①都应当从四面八方邀请大批的客人到家里来。奥贡喀沃照例也要邀请他妻子们的亲戚;他现在既然有三个妻子,他的客人合起来就有很大一群人。
  可是奥贡喀沃对于宴会并不像很多人那样热心。他很能吃,也很能喝,用大瓢喝棕榈酒他可以喝一两瓢。但是,从等待宴会开始,到宴会结束,要他一连几天坐着,他总是觉得很不舒服。在地里劳动,他要感到高兴得多。
  离新木薯节只有三天了。奥贡喀沃的妻子们用红土把围墙和茅屋刷得亮亮的,又在上面画了许多白色、黄色和深绿色的花纹。然后她们开始用红色的木粉涂饰自己,在腹部和背上画了些美丽的黑色花纹。孩子们也都打扮起来,尤其是他们的头发,都剃成很美丽的式样。三个女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哪些亲戚已经被邀请,孩子们都喜气洋洋,想着从妈妈的家乡来的客人们一定会对他们十分亲热。伊克美弗纳也同样地兴奋。他仿佛觉得,这里的新木薯庆祝会比他自己村庄的要隆重得多,在他的印象中,家乡的村庄已经愈来愈遥远而模糊了。
  这时,却爆发了一场风暴。一直压抑着愤怒的心情,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的奥贡喀沃,忽然找到了一个由头。
  “这棵香蕉树是谁弄死的?”他问。
  院子里立刻安静下来。
  “这棵香蕉树是谁弄死的?你们都成了聋子哑巴了吗?”
  事实上,树活得很好。奥贡喀沃的第二个妻子只是摘下了几片叶子来包食物。她这样说了。奥贡喀沃没有多讲,就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一顿,打得她和她唯一的女儿号啕大哭。另外两个妻子不敢上前阻拦,只得躲在一边,吞吞吐吐地恳求说:“够了,奥贡喀沃。”
  奥贡喀沃这样发泄够了以后,便决定到外面去打猎。他有一支生了锈的旧枪,是一位很久以前来到乌姆奥菲亚的聪明的铁匠造的。可是,虽然奥贡喀沃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英武有为是人所公认的,他却不是个好猎人。他用这支枪连一只老鼠都没有打死过。所以,当他叫伊克美弗纳去取枪的时候,刚刚挨过打的那个妻子就咕哝了一句什么放不响的枪之类的话。不幸这句话竟被奥贡喀沃听到了。他像疯了似的跑进屋里,抓起那支装上火药的枪跑出来,抬起枪口瞄准那正好爬上了仓房矮墙的女人。扳机一动,一声巨响,紧接着女人孩子一起哭叫出来。他丢下枪,跳进仓房里。那女人躺在那里浑身发抖,幸而没有受伤。奥贡喀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着枪走开了。
  尽管发生了这件事,新木薯庆祝会在奥贡喀沃家里仍旧进行得十分热闹。一大清早他把新木薯和棕榈酒献给他的祖先们,请求他们在新的一年里保佑他、他的孩子和孩子的妈妈们。
  白天渐渐过去,他的亲戚们从邻近的三个村子陆续来到,每一批人都带来一大壶棕榈酒。他们又吃又喝,一直闹到深夜,奥贡喀沃的亲戚们才动身回家。
  

《瓦解》第二部分(1)
新年的第二天,是奥贡喀沃的村子和邻村举行盛大摔跤比赛的日子。很难说人们更喜欢第一天的宴会和友情还是第二天的摔跤比赛。但是有一个女人,对于这一点在她的心里是有个确切答案的。这个女人就是差一点儿被奥贡喀沃打死的第二个妻子埃喀维菲。在一年四季中,没有任何节日能比得上摔跤比赛所能给她的快乐。很多年以前,她还是村里的美人的时候,奥贡喀沃在人们记忆中最盛大的一场比赛中打败了猫子而赢得了她的心。那时他很穷,付不起新娘的身价,所以她没有嫁给他。几年后,她从丈夫家里跑了出来,这才和奥贡喀沃同居。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现在,埃喀维菲已经四十五岁了,她一生吃了很多的苦。可是她对于摔跤比赛的爱好仍然和三十年前同样热烈。
  新木薯庆祝会的第二天,还没有到中午的时候,埃喀维菲和她唯一的女儿埃金玛坐在炉火旁边,等着壶里的水煮开。木臼里放着埃喀维菲刚宰的一只鸡。水一煮开,她就很灵巧地将水壶一下子从火里提了起来,把开水浇在鸡身上。她把空壶放在屋角里一个圆垫子上,看看被烟熏黑了的手心。埃金玛常常感到惊奇,她妈妈怎么能够光着手从火里提起一把壶来。
  “埃喀维菲,”她说,“人们长大了,火就烧不着他们了,这是真的吗?”埃金玛同其他孩子不一样,总是叫她妈妈的名字。
  “是呀,”埃喀维菲顾不上同她争论。她的女儿只有十岁,可是她的智慧却超过她的年龄。
  “但是恩沃依埃的妈妈有一天把一壶热汤扔在地上打破了。”
  埃喀维菲把木臼里的母鸡翻了个身,开始拔鸡毛。
  “埃克维菲,”埃金玛说,也来帮着她妈妈拔鸡毛,“我的眼皮在发痒呢。”
  “那是说你要哭了,”她的妈妈说。
  “不,”埃金玛说,“是这个眼皮,上眼皮。”
  “那是说你就要见到什么东西了。”
  “就要见到什么东西呢?”她问。
  “我怎么知道?”埃喀维菲要让她女儿自己回答。
  “啊,”埃金玛终于说道。“我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是摔跤比赛。”
  母鸡毛终于拔干净了。埃喀维菲想把鸡的嘴剥下来,可是鸡嘴太硬。她在矮凳子上转过身来,把鸡嘴放在火里烤了一会。再一扯,鸡嘴就掉了。
  “埃喀维菲,”一个声音从另一座茅屋中传来。这是恩沃依埃的妈妈,奥贡喀沃的第一个妻子。
  “是叫我吗?”埃喀维菲大声回答。人们总是这样回答外面的喊声,他们决不回答“是”,因为害怕也许是恶鬼在叫。
  “你叫埃金玛带点火给我,好吗?”她自己的孩子和伊克美弗纳到小河边去了。
  埃喀维菲在一块破壶的碎片里放进几块烧着的煤,交给埃金玛端着,穿过打扫干净的院子,来到恩沃依埃的妈妈那里。
  “谢谢你,恩玛,”恩沃依埃的妈妈说。她正在削新木薯皮,身旁一只篮子里放着青菜和豆子。
  “我来给你生火,”埃金玛说。
  “谢谢你,埃齐格波,”她说。她常常叫她埃齐格波,意思是“好孩子”。
  埃金玛走到外面,从一大捆木柴中取出几根柴火。她用脚板把柴火踩断,用嘴巴吹着,开始生火。
  “你要把你的眼睛吹出来了,”恩沃依埃的妈妈一面说,一面从手中削着的木薯上抬起头来。“用扇子吧。”她站起来,取下原来系在椽子上的一柄扇子。她刚一站起来,那头本来乖乖地在那儿吃木薯皮的淘气的母山羊,就猛一下把牙齿插到木薯里,咬了两大口,转身从屋里逃出去,钻进羊棚里去大嚼起来。恩沃依埃的妈妈骂了几句,又坐下来削木薯皮。埃金玛的火飘出了雾一般的浓烟。她继续扇着,终于露出了火苗。恩沃依埃的妈妈谢了她,埃金玛回到她妈妈的屋里去了。

《瓦解》第二部分(2)
正在这时,远处的鼓声传到了她们这里。声音从村子广场的方向传来。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同村子本身一样古老的广场,一切重大的仪式和跳舞会都在这里举行。随风飘来的鼓声敲得轻快悦耳,准确无误地打出了摔跤舞蹈的拍子。
  奥贡喀沃清了清嗓子,脚步随着鼓声移动起来。从他年轻的时候开始,每次听见鼓声一响,他就浑身充满了欲火,现在也是如此。他怀着征服的欲望,全身颤抖起来。这种欲望很像是对女人的欲望。
  “这场摔跤,我们要迟到了,”埃金玛对她的妈妈说。
  “他们要等到太阳落山才开始呢。”
  “可是他们已经在敲鼓了。”
  “是呀,鼓在中午就开始敲了,可是摔跤却要等到太阳落山才开始。去看看你爸爸是不是已经把做晚饭的木薯拿出来了。”
  “他已经拿出来了。恩沃依埃的妈妈正在做饭呢。”
  “那么,去把我们的木薯拿来。我们得赶快做饭,不然就赶不上看摔跤了。”
  埃金玛朝仓房的方向跑去,从矮墙下面拿了两个木薯回来。
  埃喀维菲很快就把木薯削好了。那头讨厌的母山羊一面吃着木薯皮,一面到处乱闻。埃喀维菲把木薯切成小块,加进一点鸡汤,开始做粥。
  这时她们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在哭。好像是恩沃依埃的妹妹奥比阿日里。
  “那不是奥比阿日里在哭吗?”埃喀维菲朝院子对面恩沃依埃的妈妈喊道。
  “是呀,”恩沃依埃的妈妈答道。“她一定是把水罐打破了。”
  现在哭声已经很近,不久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走进了院子,他们头上都按照年龄大小顶着大小不同的水罐。最先进来的是伊克美弗纳,头上顶着一个最大的水罐,紧跟着他的是恩沃依埃和他的两个弟弟。奥比阿日里在最后,脸上流满了眼泪,手里拿着那块本来是放在头上顶水罐用的垫布。
  “出了什么事情啦?”她的妈妈问。奥比阿日里抽抽搭搭地说了。她妈妈叫她不要难过,答应再给她买一个水罐。
  恩沃依埃的两个弟弟打算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们的妈妈,可是伊克美弗纳向他们瞪了一眼,他们就都不敢出声了。原来奥比阿日里刚才拿水罐做游戏来着:她把水罐顶在头上,双手抱在胸前,模仿大女孩子一样扭动腰肢。水罐落在地上打破了,她就大笑起来。一直到他们走近院子外面那棵伊洛科树的时候,她才开始装哭。
  鼓仍旧在继续不断、一成不变地敲着。鼓声已经同村庄的生命融合在一起。鼓声就像是村庄的心脏在跳动。鼓声在空中跳动,在阳光中跳动,甚至在树林中跳动,使整个村庄激动起来了。
  埃喀维菲把给她丈夫的一份粥舀在钵子里盖上,让埃金玛端到他的正屋里去。
  奥贡喀沃正坐在羊皮上吃他的第一个妻子送来的饭。饭是由奥比阿日里从她妈妈的茅屋里端来的,现在她坐在地上,等待奥贡喀沃吃完。埃金玛把她妈妈的饭菜放在奥贡喀沃面前,在奥比阿日里身旁坐下来。
  “女人是这样坐的吗!”奥贡喀沃对她大声喊道。埃金玛连忙把两腿并拢伸直。
  “爸爸,你去看摔跤吗?”埃金玛隔了一会儿,乘合适的时机问。
  “去,”他回答说。“你去吗?”
  “去呀,”她又顿了一顿说:“我可以给你拿椅子去吗?”
  “不,那是男孩子的事。”奥贡喀沃特别喜欢埃金玛。她很像她那当年是村里美人的妈妈。可是这种喜爱只在很少的场合中流露出来。

《瓦解》第二部分(3)
“奥比阿日里今天把水罐打破了,”埃金玛说。
  “是的,她告诉我了,”奥贡喀沃嚼着满嘴的菜说道。
  “爸爸,”奥比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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