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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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工厂-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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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很远。近十次的敲击声之后,就是铁环掉落后随着惯性来回撞在车厢门上的声音。车厢门就是整个车厢的长度,一边车厢从下面被完全向上掀开,他们把门挂在车厢最上边的铁栏杆上。
  工作的前奏一完成,就是布阵。两个人一组一个车厢,一个在车厢左边,一个在车厢右边,两个一小组,站在料坑里,相对着把铁锹沿着车厢的底部往里面用力。再抽出来时,就是满满一铁锹的石灰石,再用力往后面丢。他们是没有必要看后面的,反正料坑很大。
  铁锹进入车厢底部,铁和石灰石发出精细的颗粒摩擦的声音。抽出来,伴随着铁与铁的摩擦,石灰石松动滚落相互碰撞的声音进入交响乐的高潮,铁与铁的声音,铁与石头的声音,混杂一起。从铁锹里飞出的石灰石击落在料坑里的石灰石上,这个时候的声音是纯粹的,石头与石头撞击和滚落的声音。
  他们有时候发出的声音是完全一样的,进入、出来、抛丢。但有时候,只要某个人的速度稍微有点改变,声音的节奏就会改变,但再怎么样的变化,声音是有规律的,因为他们劳动的整个节奏、音符和内容是不变的。
  我坐在上面看着他们挥汗如雨,听着他们发出的声音。十分钟不到,就有人断断续续地停下来*服。光着上半身干活,他们发出的声音似乎更有力度。
  回到休息室,他们的声音轻易地完全进入了我们的房间。我像在听一个乐队的演奏。
  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民工把微笑的表情挂在脸上。从门到我们的开水桶,正好呈一个对角形,他走过来,舀起一勺子的水,咕咕地喝下去。他转身走后不久,又会有三个人七个人十一个人进来喝水。
  只要这天有民工过来做事情,一桶水肯定早早地没了。我们有时候叫那些送水的多给我们一些。但有些时候,后门是关的,敲门也没人去开,自己人就大声喊,是民工肯定敲几下门,推一下,见门没有开就走了。
  因为我们石灰窑工人喝水全部是共用一个勺子,有时候用勺子在开水桶底下接水喝,但大部分为了徒个快和方便,就直接把勺子往水桶子里按,水满了就提起来,痛痛快快地喝。但民工来喝水,我们原本就不愿意他们共用我们的勺子,有些人还这么直接往里按,想起来水就不干净了。
  民工是在帮石灰窑做事情,但所有的人都不这样认为,包括整个工厂就从没有把民工当工人来看待过。
  民工是完全临时的,从乡里跑到城市打工,到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后来我们在闲聊时,才知道成为我们工厂的民工还要认识人,有一点关系,尤其要认识那些包头。包头也不是工厂里的人,但包头们必须与我们工厂的某些领导关系不错。
  是不是工厂里的正式工人,区别是巨大的。
  我与几个民工聊过天,才感觉到他们的快乐与我们完全一样。只有一个区别,他们最后总会说这样一句话:哪有你们正式工人这么轻松。
  从很多干部的口气中可以知道,他们从不与民工平等聊天。很多工人也在轻视他们。我看到了两个不同级别的快乐的阶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一个人的工厂》第六节(3)
在工厂十年,我不知道这些民工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民工。
  7
  写下她的名字我就想起海子的诗歌,想起他那些诗歌里的姐姐。温暖的阳光里充满着诗歌的意象,诗人像个孩子在大地的月光下,望着自己昨天的影子,感受着姐姐的温情。
  在很多人,甚至是所有人的眼里,我与她只是简单的三个月的同事关系,但我的内心情感很早就告诉了我,她是我的姐姐。
  刘琴映,就是我姐姐的名字。她是石灰窑自成立以来的第一批实习生。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技校生她们的整体知识结构是石灰窑工里最高的。早几届的她们,是读了高中再考铁合金厂技校。后来的很多技校生,为了早点参加工作,初中一毕业就直接考技校。
  技校生在我们工厂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一般是铁合金厂双职工家属的子弟,从经济地位来说,他们就优越于半边户工人(就是老婆在农村的工人),也优越于顶职进厂的农村青年。他们相当于是铁合金厂的公子哥们一代,大部分人喜欢打架、闹事,每年都有技校里的学生进湘乡市拘留所。在工厂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铁合金技校是红仑上拘留所的培训班。因为湘乡市拘留所的地点在一个叫红仑上的地方。但也不可以否认,工厂里的很多骨干也有一批是技校生。
  对刘琴映产生姐姐式的感情是因为她没有技校里其他女孩子那种娇气和跟着混混们鬼混的生活经历。她有一种大姐大的气质。
  刘琴映穿着随意,宽宽松松的衣服,颜色一般是白色,不是那种纯白,很大方的样子。
  因为她们是第一届来我们石灰窑实习的技校生,所以我们是相当重视的,每个实习生安排一个师傅,刘琴映的师傅就是与我同房的李师傅。但真正教她做事情,很多方面是我在说,从配料、装探测线和拣石灰石,到打扫卫生和一些安全注意事项。因为李师傅是副班长,他一般就在上面控制着卸石灰的多少,而我是不断地在石灰窑的各个岗位上轮着干活。
  石灰窑的一般性工作程序操作半个月就可以学会。刘琴映半个月不到,就一个人开始自己来操作了。
  没有想到在她已经很熟悉工作的时候,出事了。她在下料斗门没有关好的情况下,就按下了石灰石的配料开关。严重的是,她跟本没有发现,一直在放,几乎把近三米深的料坑给放满了。我发现时,已经有几百公斤石灰石和焦碳混合着积满了料坑。
  班上所有人都来了,围着这个井状的下料坑,看着青灰色的石灰石,发呆了。姐姐不停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跳到下料坑里,想铲起那一砣砣石灰石来,她失败了。她根本就没有力气和技巧把铁铲铲进石灰石里面。她就用手一块块地拣。我跳了下去,井里的空间基本上呈正方形,长与宽都在一米三的样子。两个人站在这样小的井里,自然会两个人都不好动。
  “上去吧,我来。”我的铲子边轻微晃动边用力往前面推进,石灰石就到了我的铲子里。我叫刘琴映快上去。
  我铲了几十分钟,爬上来,其余的男同事又跳下去铲。三个比较青壮的工人轮着下去铲。
  最后我们已经脱了上衣,一身的汗和青色的石灰灰尘。这天我们就没有再做其他事情。回到休息室时,我们三个人累得瘫在椅子上,什么都不想动。那天我们下班较晚,八个人是一起走的。以往,我们一般是三三两两地走。。 最好的txt下载网

《一个人的工厂》第六节(4)
我与刘琴映经常一起下班,尤其是上四点班,下班时间一般到了晚上十二点,我们三两个人就骑着自行车出厂门。我没有住在工厂宿舍里,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我希望清静地看看书写点文字。刘琴映的家在下生活区,近百栋房子在上千棵大树的下面,路灯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班驳的光影铺满了小路,刘琴映家的房子在生活区的最里面,快靠近后面的水渠。到了最里面的时候,我们住的方向就完全相反了,但我还是绕些路先送她回家。
  要是上白班或者零点班,刘琴映就邀请我到她家里去玩。她总是在她父母面前说我这个小弟是如何在上班的时候帮她的,又说我很懂事,喜欢看书写文章。
  她的父母是我们工厂的工人,她的妹妹刚读完书,准备进厂。因为去她家里的次数多了,与她妹妹也很熟悉。她妹妹比我大几个月,几年来,我每次看到她,在她家里或者是马路上,她说话的口气很让我感动,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随意的关心。与她妹妹交往确实不多,但我把她作亲人对待。
  刘琴映的弟弟是与我同时进的厂,他也是抵父亲的班,他长得高高大大,很阳光健康的样子,很帅气,不胖不瘦。可以感觉得到,我与他认识的前半年,我们是没有任何交情的,到了后面我与他的内心有了隐约的友好默契。
  刘琴映的妈妈身体微胖,身体不是很好,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在工厂办了内退手续。工厂反正效益好,工资基本上没有少,只是奖金和福利少了很多。她说话缓慢,不急不忙,慈祥的模样,她经常问起我老家的情况。
  刘琴映爸爸的生活就是退休老工人的生活,到处走走,会会老同事,与他们说说话,不伤人、不害人地闲话一通。他经常与老婆一起提着竹篮子到工厂菜市场里买菜,家里的饭菜他也喜欢做,我就吃过他做的几道好吃的饭菜。到他家里吃得多了,我妈妈就要我从老家里带一些土鸡土菜过去。
  我经常跟我父母说,我在工厂里认了一个姐姐。父母很高兴有这样的姐姐来关照我。
  认识刘琴映的时候,她还没有找男朋友。不到一年,她就找了一个在海南的军人。问她为什么不到工厂里找,她说,没有适合的。我想这倒是,姐姐又不是那种小妹妹一样的女孩子。她对工厂里那些公子哥们的形象和做法根本就看不来。她的男朋友我没有看见过,每年都是她到他那里去,有时候他写信过来。我感觉姐姐不是疯狂地爱着那个男人,不过姐姐本身就是一个安静的人,她不是疯狂的人。也许这才是爱情,这样的恋爱才会真正走到一起。后来姐姐有了孩子。他们起先是在工厂外面租的房子,后来在工厂里以并不很高的价格买了房子。
  8
  他在湘乡啤酒厂工作了十年,在五个岗位上干过,我到过他三个岗位,另两个是机关部门,没有机会去。
  刚开始,他在二楼,工作场地不是很高,微暗,他很精瘦。他的工作是把啤酒包装纸箱从东拖到西,东边的箱子一堆接一堆,他一箱一箱地拖。东边总是堆满了从流水线上下来的箱子,他一次几箱几箱地拖,但西边的箱子总是马上被运走,那边总是空的。
  他就没完没了地:从东拖到西,从西走到东。
  来来回回地走,来来回回地拖,我说他前世肯定是受了一个小小的阻咒,这一世要他由东往西地来回拖几件完全同样的东西:四方形的啤酒纸箱。

《一个人的工厂》第六节(5)
他一听我这话就骂笑我:酸,有点浪漫主义气质。
  实际上,他的骨子里一样地沉淀着,也正萌生着这种气质。
  可喜的是他前生的阻咒并不要他用一生来偿回,半年就行。
  之后,他到了另一个单位:啤酒酿造车间。
  也是在一栋房子的二楼。高大明亮宽阔的房子里,六个巨大的圆形铜缸,有盖有底地兀立着,每个罐缸要六个人才能合抱。
  老廖停止了由东向西、由西往东来回奔走的生活。他在宽阔的房间里,踱步。他喜欢踱步,尤其在写小说卡住了时,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只是没有来回搬运纸箱,没有六个大酒罐相伴。
  有几次,他打开酒罐,让我闻浓浓的麦香,我看到了酒罐里沸腾的“酒”。
  第三个单位是他和我梦寐以求的工作,几乎隔两天,我就骑着单车,由东往西,穿过城市的街道,过涟水老桥,到老廖那里去。
  他们每个班就一个人,为了把时间化碎为整,他们一个班就上二十四小时,这样他们上一天班就可以休息两天。老廖的工作场地是小山包下的水泵房。
  我们站在小山包的水塔上,水塔上面是一个二百多平方米的圆形平顶,整个酒厂酿酒用的水就源于此。
  临于水塔之上,感觉是宽阔的,所有建筑物都在山脚下。不远处,就是农田,水象一些打碎在田地上的镜子。还有远处的树木,铁合金厂的那几十根烟囱更是清晰可见。
  老廖的休息室在山下,里面可以睡觉,他的工作就是上班关开两次水阀门,按两次水泵开关。其余时间,他就是一个班看一本书。他看的书与我们看的都不同,《性心理学》、《我的女神们》、《男论》、《一个婚姻专家的咨询笔记》等等,几乎是清一色的心理学。
  也是因为他,我才接触了这些书,
  他思想的成熟、苏醒,是在这小山包下。在土地、树林、花草中的人,才能够与土地、树林、花草一起共同领悟大自然的一些情和理。
  我后来与老廖一起离开了“铁饭碗”单位,没人给我们交养老保险,没有了医疗保险。成为一个彻彻底底靠自己来养活自己的人。
  与老廖交往了近二十年,我们现在很少见面,但会经常想起他。我身边还带有他不少的书;书上都盖着“廖红藏书”字样的红色印章。
  9
  石灰窑里老工人占了大部分,每年都有退休的老师傅。石灰窑开始进年轻工人,其实应该从文映她们算起,可工厂里总不自觉地把女孩子也归入了老工人行列。
  文映比我们早一年进石灰窑,与她同时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子,她们三个也是从农村顶职进厂的。一个个心地善良和朴实,在她们中间文映算是比较调皮的一个。后面几年又不断有年轻女孩子进来,十多年以来,在我们石灰窑她真还一直算长得最好看的,当然那些技校实习生不包括在内。我们就把文映评为石灰窑的窑花。其中就包括了古时候窑子妓院里窑花的意思。在我们这里,“窑子”、“窑花”、“进窑子”、“窑子里出来的”等话都是带着点那个黄色的意思来说的,何况我们的单位确实就叫石灰窑,在我们的工作证职务一栏里就写着“窑工”。所以说文映是窑花对她来说还是比较开心的一件事情。
  我一进石灰窑就与文映同班。她与我那几个小兄弟一起打牌,她的气势丝毫不会少于他们。她是那种外表柔和其实内心刚强的人。几次她就与几个女孩子一起干男同志认为她们干不了的活,她们硬挺着干完,并且不止一次。她最讨厌的是重男轻女,她想让同事知道男人能做的事情,她们女孩子同样可以做。后来我们进厂了,她们才大度的说,她是老姐,还是让年轻人上。

《一个人的工厂》第六节(6)
她是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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