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们继续大笑,我的羞辱感不停地膨胀。我不想让父亲和哥哥们知道我内心的羞愧,于是也开始跟他们一起笑。很快我发现自己笑得停不下来,到后来笑得过了头,眼泪开始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在那极不愉快的一天里,只发生了一件好事。父亲的种马把我抛下之后,自己跑回了农场,我们回去时发现它正在马厩入口不耐烦地等着我们。
我渐渐长大,也渐渐惊奇地了解到更多作为奥萨玛·本·拉登的儿子所被要求过的生活方式。我们都发现,对于被他称为“罪恶的现代生活”,我父亲有很多不同寻常的看法。
例如,我和哥哥们都患有哮喘,在年幼的时候都发作过很多次,尤其是在炎热的沙漠气候里进行体育运动的时候。有好几次发作,我都被紧急送到医院,插上氧气管。由于担心我和哥哥们哮喘复发,医生建议父亲在家中备上万拓林,并让我们使用吸入器,但父亲不管我们病得多么严重,也坚持不允许我们使用现代处方药。
除了现代交通方式以外的其他一切方面,父亲规定我们必须尽可能像先知一样生活。因为在先知生活的时代还没有现代医学,我们就不能够服用现代医学药物。事实上,除非我们真的濒临死亡,否则父亲都拒绝使用任何现代医学治疗。
奥玛:本·拉登的成长(4)
至于如何治疗我们的哮喘,他建议用一个土方,让我们削一段蜂巢管并通过它来呼吸。这个方法并没有什么效果,但是父亲一点都不让步,先是命令我们必须遵照先知的生活方式,然后警告我们服用万拓林会伤害我们的肺。
我常常觉得,尽管我经常不得不挣扎着靠吸管呼吸,但是除非死神降临,否则我的痛苦仍会被忽略。后来阿卜杜拉长大了一点,他听说了万拓林这个药,便偷偷地跑出去买了一瓶。他还让我使用他的喷雾剂。
我在哮喘发作的时候用了一下喷雾剂。吸了两口之后,我的生活被完全改变了。母亲后来终于发现我们违背父亲的命令使用喷雾剂,但是谢天谢地她从来没有向父亲告发我们。母亲只一心想让我们不再受苦。
在我们都长大成青少年搬到阿富汗之前,我们都没有遇到过和父亲对现代文明有着同样看法的人。从我们刚会说话起,父亲就明确命令我们必须依照穆斯林所应遵守的戒律来生活。
就像任何地方的孩子一样,我们总是试图规避这些戒律。例如,父亲禁止我们喝从美国进口的碳酸饮料。可是我们爱死了碳酸饮料!父亲在场的时候,我们会听从他不用美国产品的命令,但只要逮到机会,我们就会大口大口地喝百事可乐和其他软饮料。
父亲还定下不少跟他的反西方产品态度完全无关的奇怪规矩。从我们还只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开始,他就要求只给我们提供很少的饮用水。我们长大了,他更是强调我们只能在实在需要的情况下才喝水的重要性。他的理由是他的孩子应该是“坚韧”而“有耐性”的,因此我们必须下决心,尽可能长时间地拒绝任何形式的营养补充。
他对女儿们也定下一模一样的戒律,但是他让我母亲来负责在女孩中实施这些戒律。我的姐妹们就幸运很多,因为母亲根本无法忍受听到女儿们哭着哀求要水和食物。
甚至在我们还非常年幼的时候,父亲会把儿子们送进吉达农场外的干旱沙漠里,冒着我们会哮喘发作的风险,坚持让我们陪他在沙漠里进行远足。他最严酷的命令是我们在远足结束返回家中之前不能喝一滴水。他让我们甚至不应该“想到”水。当然,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在沙漠里步行会让身体迅速脱水。事实上,沙特政府一直提醒到沙漠里旅行的游客要喝尽量多的水。
奥萨玛·本·拉登对儿子们的教导却是完全相反的。我们必须训练自己在沙漠里长时间不喝水。本·拉登的儿子们必须学会对沙漠的酷热产生免疫,必须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更加强大坚韧。父亲反复警告我们,在西方异教徒攻击穆斯林世界之前,我们必须为沙漠作战而做好准备。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父亲就已经萌生这样的想法,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更加坚信战争必然到来。
这样的沙漠远足锻炼实在太多了,大部分都已在我的记忆中混成一团。不过我很清晰地记得其中一次。那次,我父亲向我们宣布:“今天我们要增加一项强化训练。我们要加入爬山的项目。我已经选择了一处有很多陡峭山丘的地方。”然后他压低了温柔的声音补充道:“我们要下了山才有水喝。”他虽然这么说,但我们都知道他通常会带上一小瓶水,以防有人受不了沙漠的酷热而倒下。
我和哥哥们听完都很气馁,但是并没有提出反对。我们曾经试图跟父亲理论,但是没有用。我并没有做无意义的争论,而是决定对接下来的旅程做好心理准备。
奥玛:本·拉登的成长(5)
我们的司机也得一直陪同我们进行这样的艰苦远足,我们一起出发,乖乖地跟随着父亲的脚步。我们沿着陡坡向上爬,沙特毒辣的阳光直射在我们的脑袋上,我们的双腿很快就变得紧绷。没有人能够跟得上父亲的步伐。他在年幼的时候就进行过严酷的体力锻炼。尽管他不是个肌肉发达的人,但是在远足方面,没有人能够有奥萨玛·本·拉登那样惊人的耐力。在亲眼见证过他的无数次沙漠远足之后,我曾天真地认为我的父亲能够不吃不喝地绕地球走一圈。
我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可怜的也门司机双眼已经睁不开了。我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发白,脚步变慢,呼吸变得困难。他终于开口求父亲,嗓音沙哑,非常可怜:“水……我要水……”
这位可怜的人那时已经上了年纪,胡子都已经开始发白。一开始父亲并不理会他,直到他终于跌倒在地上开始哀求:“没有水我会死的,奥萨玛酋长。我要死了。只要一滴,求求您,一滴……”
当他的口渴终于得到缓解时,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幸的是,这样一来对水的需求就像瘟疫一样在我们之间传染开来。很快,我的一个哥哥开始哭起来,坚信自己不喝水的话就会马上死掉。我盯着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耳朵里听着我的兄弟们一个个屈服于焦渴,哀求父亲给一口水喝。
父亲嘴角带着失望,给每个人分水,每个兄弟都喝到了几口。我观察他的表情,竟是如此麻木无情。一股怒火在我的心中燃起,比沙漠的太阳还要猛烈!我决定,我宁愿死也不要哀求他。如果我真的死了,就活该他要回去告诉母亲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脑瓜子随着响亮的心跳声在剧烈地膨胀,喉咙极度干燥,以至于舌头都开始发胀,但我就是坚决不让想喝水的字眼从口中蹦出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要喝水,但是我的决心丝毫没有动摇。我坚定地继续前行,直到最终抵达山脚。
我带着胜利的姿态看着父亲。我成功地通过了他那几乎非人所能经受的考验,没有要一口水喝。我们是仅有的做到不喝一滴水走到山脚下的两个人。
现在回想起来,我知道那时我的父亲一定很惊讶,他最小的儿子居然是最唯一一个没有倒下的人。
我父亲还给我们制定了其他很荒谬的行为规范。他允许我们在他在场的时候说话,但是我们必须注意控制我们的音量和说多少话。换句话说,我们不能“多话”。我们被告知在任何场合都不能表现出兴奋。我们应该对任何事情都保持认真严肃的态度。我们不能讲笑话。我们被禁止对任何事表达喜悦的心情。他倒是说过我们可以微笑,但是不可以大笑。如果我们控制不住情绪发出笑声,我们必须注意不能暴露出牙齿。我有过好几回经历,我父亲真的数我们露出牙齿的数目,然后根据这个数目来惩罚我们。
奥萨玛·本·拉登的狂热信仰在他的几个大儿子身上都产生了负面的影响。大儿子阿卜杜拉喜欢独自一人,从来不与其他人交朋友。他最大的爱好就是骑摩托车。我们在农场的时候,阿卜杜拉常常跳上摩托车,随后消失在沙漠中,好几个小时都不回来。
我的第二个哥哥阿卜杜勒·拉赫曼,生于1978年,是受我父亲影响伤害最深的一个。阿卜杜勒·拉赫曼性格孤僻,常常独自蹲坐,两眼发呆。有时候没有任何理由,他就开始发疯似地破坏家里的东西,或者专注于做某件事,比如连续好几个小时玩弄几张纸。
奥玛:本·拉登的成长(6)
我曾听到过关于阿卜杜勒·拉赫曼出生后身体就有问题的谈话。但是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们很少会讨论这样的医学问题。我有一回向母亲问起他们那次去美国印第安纳州的旅行,因为我听到谣言说那次旅行的一大原因就是拉赫曼的健康问题。母亲拒绝讨论那个话题,因此我也没有继续追问。
不管是什么健康问题,我知道阿卜杜勒·拉赫曼没有办法划清自身与外界的界限。例如,尽管他对动物很痴迷,尤其是马,但是有时候他会突然性情大变,然后对自己喜爱的动物变得非常残忍。这一点在他很年幼的时候就曾显露出来。
我父亲也注意到阿卜杜勒·拉赫曼年幼时表现出的异常,并曾经告诉过我一件很骇人的事情:“奥玛,我记得你哥哥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有一次去拜访我母亲。母亲的宠物猫走进屋里。阿卜杜勒·拉赫曼冲上去就抓住那只猫。他用双手使劲地抓住它。我当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然后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阿卜杜勒·拉赫曼咬了那只猫。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把猫从阿卜杜勒·拉赫曼手里拉走,那只可怜的猫抓了你哥哥,然后跑掉了。我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那天晚上,我无意中看到阿卜杜勒·拉赫曼在跟踪那只猫。他迅速地跑过去,又抓住它并把它咬住,直到它痛得尖叫起来。”
父亲悲伤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萨阿德是第三个儿子,他跟阿卜杜勒·拉赫曼完全相反。萨阿德是个天生的活宝,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喜欢说话。他对最空洞琐碎的话题都能说上半天,任何他能想到的事情,可能是刚生下来的羊羔,或者还是婴儿的弟弟或妹妹最近刚学会做的动作,或者是自己坚持早餐吃酸奶这样的琐事。萨阿德经常抑制不住没完没了地说话,有时候还会透露出别人不想听到的私密信息。
这样过剩的精力也让萨阿德常常闯祸。在所有的孩子里,他最经常违背父亲给我们定下的行为戒律。萨阿德的腿动得跟他的舌头一样快。我的这个哥哥从来都不走路,他总是在跑,直到有一天他径直跑到了一辆汽车的前面。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父亲正在阿富汗,而我们还在吉达。负责照顾我们的也门司机带我们步行去附近的清真寺。萨阿德就像平常一样跑在所有人前面。他跑得太快,没有先看一眼就穿过马路。一声闷响传来,萨阿德撞上了一辆行驶中的汽车。
我们跑过去,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吓坏了,但最受惊吓的还是开车的司机。他是我们家族企业聘请的一位工程师,当时开着公司的车。当这位可怜的人知道自己撞的是奥萨玛·本·拉登的儿子,他开始抓狂了。另一个抓狂的人则是受我父亲委托照顾我们安全的司机。我敢肯定这两个人当时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要丢掉好工作,甚至要进监狱坐牢的情景。因为发生车祸并撞伤人的司机可以被关进监狱等待判刑。
我和其他兄弟围着萨阿德俯卧的身子。就连车祸也止不住萨阿德的舌头,他还在一边嘀咕一边哭。我们很快得出结论,他的伤并不是很严重。我们的司机跑回家告知母亲发生的车祸,而我们则看着救护车带着萨阿德向医院开去。
我们这些孩子则留在那里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开车的司机很幸运,警长没有逮捕他,而是决定交由本·拉登家族来处理事故。司机明显地松了口气,但当他意识到这件事需要告诉我父亲时,又开始担心不已。我不记得具体是谁,好像是我们家族里的一位比较有声望的长辈决定,既然萨阿德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那么也可以不用通知我父亲,就是要说也等他从阿富汗回来再说。
奥玛:本·拉登的成长(7)
让大家都很欣慰的是,我父亲回到沙特的时候,萨阿德已经完全康复了。尽管父亲得知自己儿子被汽车撞到之后很震惊,但是他觉得这并不是谁的责任。“车祸不是司机的错,”我父亲说,“萨阿德被撞是神的旨意。萨阿德活下来也是神的旨意。我们应该感谢神。”
对于任何人来说,要准确地描述自己的性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凭我对自己的了解,我可以很确定,我父亲要求儿子们遵循的生活戒律同样对我的性格形成产生了负面影响。
我开始上小学之前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在我的弟弟奥斯曼出生以前,我贪婪地享受着母亲百分百的关注——至少我父亲在巴基斯坦或阿富汗的时候是这样的。奥斯曼出生以后,母亲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从那时候开始我越来越多地跟我们的司机待在一起,也就是之前我说过的那位仁慈的也门司机。
我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们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做当天的第一次祷告。祷告结束后,母亲就做好简单的早餐等着我们,一般会有面包、奶酪和鸡蛋。吃完早饭后,司机会开车带我的哥哥们去上学。奥斯曼出生之后,我开始跟司机一起送哥哥们去学校。
那时候我为不能跟哥哥们一起上学而伤心,因为他们走了之后,我就很孤单。回到家之后,我有时候会跟司机的孩子们玩,那时他们和父母一起住在我们家。如果玩腻了,我就会跑去找我母亲,围着她转,直到她哄我睡。睡醒之后,我就跟母亲一起吃午饭。一般我们会吃沙拉、鸡肉和米饭。
午饭之后,司机出去跑腿给我们家买食物或其他东西的时候,偶尔会带上我一起。接近傍晚时分,我们再去学校接我的哥哥们。
年复一年,我变得越来越孤僻。我自己看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