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烟花梦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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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烟花梦一朵-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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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 我还有不来的!
  李 快脱了你的笨鞋,再进我屋子里去,糊脏的!(摸一椅使坐)
  尤 (坐脱鞋)脱了鞋又没有拖鞋。
  李 房里有他的鞋,你正穿,就这穿着袜子进去罢。
  尤 那小的睡了罢?
  李 早睡着了。他就睡在这榻上。
  尤 疯子几时回来?
  李 还说哪,他明儿一早就回来,你今晚不到天亮就得走!
  尤 不走怎么着?
  李 别胡扯了,快进去罢!
  (尤七同进房,油灯亦灭。风声又作。月光射入,正照阿明睡榻。房中有猥亵笑语声,阿明惊醒,起坐呼唤。)
  阿明   妈,妈妈!(声止)妈妈你睡着了?(复睡下。亵声复作,阿明疾坐起)妈妈,你那儿是谁呀?是谁跟你说着话哪?别是爸爸回来了罢?是爸爸回来怎么没有来看我?我晓得了,我瞎了眼,爸爸也不疼我了,我早知道他不疼我了!妈妈,妈妈,我怕,我害怕,我甚么也看不见!(屋外风怒号)这风多可怕,像是有好多人喊救命哪。妈妈,你怎么也不答应我,我才听见你说话的,我又不是做梦。妈妈,爸爸!妈妈,爸爸!我怕呀,我怕!(睡下取被蒙头有顷,亵声复作,复坐起,举手摸索啜泣。忽抬头睁眼,目光炯然,似有决心,潜取衣披上,摸索床头得杖,移步及门,手触帘,作闯入状,复止,转步摸索出右门去。目光转暗,风势复狂)。
  李 (自左室内)别闹了,不早了,趁早走罢!
  (尤自室内出。扪索而行)。
  尤 这多黑,天还没有亮就赶人走!(及门)摸着了,我走了,啊。
  (尤出门,即遭狠击)。
  李 (自内惊问)怎么了?
  尤 哼,是你啊,小鬼!
  李 (已出房)谁?
  尤 (气喘)那小王八,小坏蛋,小瞎子,他,他想打我哪……不要紧,我已经逮住了他了……你再凶,试试,好,好胆子,想干你的老子!
  阿明   (嘶声,极微弱,似将毙然)爸爸!
  李 (亦在门边)把他带进屋子去!
  (尤七共曳阿明入内,时天已黎明,屋内有光,隐约可辨,户外风拂树梢,作呜咽声)。
  尤 (喘息)小鬼,你凶!
  李 别掐他了……呀,怎么了,阿明,阿明!不好了,死了!
  尤 诈死罢,哪有这么容易,我又没有使多大的劲。
  李 阿明,阿明!你摸摸,气都没了,这怎么办?
  尤 死了也活该,谁让他黑心要害人?
  李 你倒说得容易。这事情闹大了,怎么好?疯子一回来,我们还有命么?
  尤 别急,咱们想个主意。
  李 你害了我了……
  尤 别闹。咱们把他给埋了,就说他自个儿跑了,好不好?
  李 不成,他们找不着他还得问咱们要人。
  尤 咒他妈的,咱们趁此走了不好么?
  李 上哪儿去?
  尤 赶大同上火车到北京去,不就完了?
  李 你能走么?
  尤 还有甚么不能的!快罢,迟了他们回来。你东西也不用拿,我有点儿钱,我们逃了命再说罢。
  李 (指阿明)他呢?
  尤 还管他哪,让他躺着罢,自然有他老子来买棺材给他睡。天不早了,我们走罢。
  (尤曳七踉跄奔出,天已渐明,阿明横卧地上不动,三弦声忽起,阿明苏醒,强支起,手扪喉际,面上有血印污泥。)
  阿明   爸爸,爸爸!你来罢!你怎么不来啊!(复倒卧)
  瞎 (扪索入门)我早知道这家子该倒运,我早知道!阿明,阿明,你在哪儿哪?(杖触阿明)。这是甚么?阿明!(俯身摸之)可怜的孩子!凶恶的神道,要清白的小羔羊去祭祀——这回可牺牲着了!(坐地下,抱阿明头,置膝上,抚其胸)阿明,阿明,你有话趁早对我说罢。麻雀儿噪得厉害,太阳都该上来了。昨晚上刮了一宵的大风,一路上全是香味:杀人的香味,好淫的香味,种种罪恶的香味。可怜的小羔羊,可怜的小羔羊!醒罢,阿明。
  

卞昆冈 第五幕(2)
阿明   (微笑)是你呀,老周!
  瞎 除了我还有谁,孩子。
  阿明   你是怎么来的?
  瞎 我听见小羊的叫声,我闻着罪恶的香味。
  阿明   你说的甚么话?
  瞎 下雨,下雨,这回可真下了血了。
  阿明   你说的甚么话?
  瞎 你爸爸几时回来?
  阿明   他今天回来,也许就快回来。
  瞎 你觉着痛不?
  阿明   我觉得倦,可是我很快活,有你来陪着我。
  瞎 你有甚么话对你爸爸说,孩子?
  阿明   对他说,我爱他,好爸爸,对他说,我想替他杀那个人,可是我气力小,打不过他。对他说我见了我的亲妈,我的眼一定看得见了。对他说,我要见他,可是我倦极了要睡了。对他说,我——爱——他——好——爸——爸……
  瞎 还有甚么说的,孩子,慢点儿睡。
  阿明   (音渐低)我——也——爱——你——老——周。我——想——听——你——弹——听——你——唱——我——要——睡——了……
  瞎 (取三弦调之)好,我唱给你听。(弹三弦,曲终阿明现笑容,渐瞑目死)。歌:——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暗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瞎 阿明,阿明!(抚其头面,及胸)。去了,好孩子!(抱置怀中)张目前望。若有听见,(面有喜色)再会罢,孩子!(户外闻急骤铃声)最后的人回来了。
  (卞严入室,见状惊愕,木立不动。)
  瞎 (自语)走的走了,去的去了,来的又来了……
  卞 (走近)阿明,阿明!
  瞎 他不会答应了。
  (卞疾驰至内室,复驰出,听瞎子自语,立定,严见尤所遗雨鞋,捡起察看,点头似悟。)
  瞎 我闻着罪恶的香味,我听见小羊的叫声。走的走了,去的去了,来的又来了。
  卞 (张眼作疯状,严伸手欲前扶持之,复止)哈哈!我明白了!
  (卞握拳露齿,狞目回顾,见壁间佛像,径取摔地上,复趋灵案前,伏案跪下。)
  (长号)妈呀!(踉跄起立,双手抱头,行至阿明模卧处,伏地狂吻之)阿明,阿明,我的亲孩子!(复起立。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自语)走的走了,去的去了,来的又来了。(忽示决心,疾驰出门)
  严 (卞狂叫时木立不动,似有所思,见卞出,惊叫)师父,不忙,还有我哪!
  卞 (复入,立开口)老敢!(严未应,卞复驰出。严随出。户外有巨声) 瞎 好的,又去了一个!
  (严回入室,手抱头悲痛,忽抬头。趋壁角捡得利刀,环顾室内,疾驰出门)
  瞎 好的,报仇!好的,报仇!血,还得流血!(抚阿明)好好睡罢,孩子,没有事了!(取三弦弹,幕徐下)
  

附:《卞昆冈》序
余上沅
  不知是甚么缘故,志摩、小曼都和意大利的戏剧发生了一种关系:志摩译过《死城》,小曼译过《海市蜃楼》。或许是偶然的罢,他俩最近合作的《卞昆冈》,在我个人看,也仿佛有一点意大利的气息。
  提到意大利的戏剧,我们便不能不想到他们的两个重要时期:文艺复兴以后和现代。文艺复兴以后的意大利戏剧观念是“食古不化”;变本加厉,批评家误解了亚里士多德及何瑞思的原理,把它们铸成了一堆死的规律。他们蔑视中世纪的成绩,蔑视民间的戏剧,他们不明白编剧家与剧场演员及观众间的关系:结果是意大利没有戏剧,除掉一些仿古的空洞作品,一般人没有品味,除掉维持粗俗的短打和蒙面喜剧。经过了十八世纪的法国影响和十九世纪的沉寂,四十年来,意大利的戏剧在世界文艺上终于占了一个地位。从近代意大利戏剧里,我们看得见诗同戏剧的密切关系,我们看得出他们能够领略人生的奥秘,并且能够火焰般的把它宣达出来。急进一步,他们中间并且创立了所谓之未来派的戏剧,虽然它不能得到生命的延长。在意大利的现代戏剧里,除了一两个作家之外,能够持平不偏的几乎再没有了。但是他们的气魄,他们的胆量,总是配受相当的敬意的罢。
  刚才我不是说志摩、小曼合作的《卞昆冈》仿佛有一点意大利的气息么?这话可又得说回来了,这个仿佛是有限制的,并不是绝对的。虽然《卞昆冈》也多少有些古典的体制,可它并不是死守那文艺复兴以后的呆板理论,并且,我还以为作者在动笔以先并不会想到过任何戏剧理论。至于气魄和胆量,《卞昆冈》倒比较的和意大利现代剧接近得多。在有意无意之间,作者怕免不了《死城》和《海市蜃楼》一类的影响罢。这都是我妄测的,作者及读者都不见得肯和我同意,我知道。
  其实,志摩根本上是个诗人,这也在《卞昆冈》里处处流露出来的。我们且看它字句的工整,看它音节的自然,看它想象的丰富,看它人物的选择,看它——不,也得留一些让读者自己去看不是?他的内助在故事及对话上的贡献,那是我个人知道的。志摩的北京话不能完全脱去硖石土腔,有时他自己也不否认;《卞昆冈》的对话之所以如此动人逼真,那不含糊的是小曼的贡献——尤其是剧中女人说的话。故事的大纲也是小曼的;如果在穿插呼应及其他在技术上有不妥当的地方,那得由志摩负责,因为我看见原稿,那是大部分志摩执笔的。两人合作一个剧本实在是不很容易,谁都不敢冒这两人打架的危险。像布孟(Beaumont)弗雷琪(Fletcher)两人那样和气不是常有的事。诗人叶芝(W。 B。 Yeats)同格里各雷夫人(Lady Gregory)合作剧本时是否也曾经打架,我不得而知,不过我想用他们来比譬志摩、小曼的合作,而且我以为这个比譬是再切贴没有的了。至于究竟是否切贴,我也不在此地多说,还是请读者去看一看“The Unicorn from the Stars”罢。
  说志摩根本上是个诗人,在此地并不含有恭维他的意思。假使莎士比亚不进剧场,没有白贝治一班朋友,也许他只继续写他的商籁(Sonnet)。诗人上再加戏剧两个字是非经过剧场的训练不可的,这件事似乎在历史上还没有过例外。我曾劝志摩约几个朋友排演《卞昆冈》,把它排印单行本,我也是怂恿最力的一个(因此志摩便责成我写一篇序)。那么,有不妥的地方以后我们及作者自己都好避免,而我们更乐得领会它的长处。我们的戏剧界沉闷极了,有它出来给我们一个刺激多少是件好事不是?新戏剧的成功早晚就要到的,《卞昆冈》正好做一个起点。
  我不希望《卞昆冈》有人把它当一件杰作,因为作者还有无穷的希望,而这个无穷的希望又是在《卞昆冈》里可以感觉得到的。我更不希望只是《卞昆冈》的作者有无穷的希望,因为建设新戏剧决不是一两个人的私事。
  十七年六月,上海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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