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睡不安稳的话,不若枕着我的腿吧。”赵政轻声提议道。
燕丹睁开眼,然而意识还是混沌的。他吃力地思考着赵政的提议,最终摇摇头:“你好歹是一国公子啊……”
夏无且道:“公子,不然你枕着我吧!”
“不行,你太年幼了。”燕丹还未说话,赵政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他也不再劝说,直接将燕丹的上半身抱起来,让他枕到自己大腿上。
“政……”燕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赵政按住了肩。
“我们是朋友吧?”
燕丹看着赵政认真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泛了两下,最终躺下了。
这是无声的妥协。
赵政微微勾了下嘴角,看着昏昏沉沉闭着双眼的燕丹,轻轻拨开了他脸上的碎发。
无人说话,车轮滚滚而过的声音充斥了耳朵。不远处有隐隐微微的鸟鸣声,那是归巢的鸟儿在招朋引伴。夕阳在山,晚霞印入车中,触目一片红艳。
这条林间的路因为曲折而显得格外漫长。夏无且见赵政只是闭目养神,有些百无聊赖。他挪到门口,拿开了压着帘子的铜兽。
马车正行驶着,虽不算快,但还是有一股风呼呼地灌了进来。赵政几乎是立刻看向了夏无且。
就算没看到赵政谴责的目光,夏无且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他立即重新把帘子压好,歉疚又心虚地看了一眼睡梦中的燕丹。
还好没醒。
“等一下!”赵政突然压低了嗓子说道。“再把帘子打开!”
夏无且不解何意,却还是乖乖地掀开了帘子。赵政看了看车外,神色突然凝重起来。他轻轻地把燕丹移在靠垫上,自己则挪到了夏无且旁边。
“公子,怎么了?”夏无且不明所以地问。
赵政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却始终不发一言。张望一会以后,他示意夏无且放下帘子,然后回到了燕丹身边。
“醒醒,丹,醒一醒!”赵政的语气有些焦急,他甚至拍了拍燕丹的脸颊。
“到了?”
赵政摇头,只是拉着燕丹坐起来。
燕丹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马车还在路上,不解地问:“怎么了?”
“怕是,有埋伏。”赵政有些紧张,却还算镇定。
“……什么?”燕丹有点愣住了。
“怎么可能!?”夏无且不敢置信。
燕丹虽然及其惊讶,却没有怀疑赵政撒谎,随即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来看,”赵政微微拨开帘子,示意燕丹到他旁边来,两人透过一寸大小的缝隙向外看着。“这些鸟儿,是不是有些异常?”
黄昏时分,林中的光线格外昏暗。黯淡天光浅浅勾勒,青烟暮霭层层渲染,燕丹微微眯起眼,看见前方不远处一群群飞鸟正在密林上空盘旋着,久久不落。喑哑的鸣叫声此起彼落,悲凉如啼血。
“这是……”燕丹起初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看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临,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这些鸟儿盘旋多久了?”
赵政严肃道:“总有三盏茶的时间了。树上有人,而且,不少。”
夏无且惊慌起来,小小的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那怎么办啊!我们……会有危险吧!”
燕丹听出了夏无且的害怕,转头向他安抚地微微一笑:“既然带了你出来,我自然要将你安安稳稳地带回去,给你师傅一个交代。”
燕丹显然也是紧张的,但是却奇异地与赵政一样并没有失措。赵政与燕丹虽然年纪稍长,毕竟还是孩子,之所以如此镇定,显然与两人的坎坷经历有关。
夏无且想,他们以前是不是遇到过这样的事呢。
夏无且看着燕丹安抚的微笑,内心稍微安定下来。
就在两人说话的几息之间,赵政隔着小小的缝隙对车夫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车夫大声对侍卫吼道:“两位公子很乏了,你们先回城通报一声,叫侍女们备好热水让两位公子沐浴!”
“是!”两位侍从领命而去。两匹快马向前疾奔而去,扬起一阵烟尘。
与此同时,马车的速度微微慢了下来。
“为何如此?”燕丹不解。“顶多再有半盏茶时间就行到那里了,若是惊动了他们,提早攻击我们呢?”
“应是不会。”赵政摇摇头。“他们若是伏击,目标自然是我和燕丹,求的就是让我们措手不及。我已悄声提醒了侍卫们前方有埋伏,让那两人回城报信,车夫喊的话是给前哨听的,希望能消除他们的疑心……”
“如今形势危急,即使侍卫安然回城,援兵也不可能及时到达。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我们只有这几名侍卫……”
“没关系,大家团结一心,共同度过苦难便是。”燕丹坚定地说。”我们会安然无恙的。更危险的事情也不是没有遭遇过。我想你也是一样,对吗,政?”
“嗯。”赵政笑着点头。他打开马车中的暗格,拿出了几把匕首和一把长剑。
“丹,你拿着这把匕首,再把自己的小弓带上。”
燕丹接过匕首。他虽然已经开始学剑,毕竟技艺低微,人小体弱,拿剑恐怕反倒添了累赘,这匕首更适合他。
“无且,你也拿一把匕首吧。”
夏无且颤抖着拿过匕首,紧紧攥着,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公子丹……公子政……我害怕!”
“侍卫们和我会保护你们的。”赵政说。“希望你们不会用到匕首。”
匕首,是近身的兵器啊。
马车一点一点向前行驶,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车轮每转过一度,几人心中的弦就更紧一分。
“你们先留在车中。”赵政留下这句话,突然掀开帘子,站到了车夫旁边。
马车缓缓停下。侍卫们悄无声息的将马车拱卫在中央。
赵政一手拿弓,一手按着剑柄,迎面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飘荡起来。此时他稍显单薄的背影在燕丹和夏无且的眼中格外挺拔和伟岸。
“将士们,一场苦战就要来临了。你们怕么?”
赵政的声音还很稚嫩,他却努力把声线压下去。严肃的神情让他初显威严。
“不怕!!!”寥寥几人的侍卫们吼声震动了头顶上的枝叶,簌簌作响。
突然之间,马车就被包围了。那些人身着一身黑衣,黑布蒙面,沉默地摆出攻击的起式。一双双凌厉的眼睛盯着包围圈正中央的赵政,杀意肆虐,空气凝重。
燕丹轻声对夏无且说:“保护好自己。”接着就要走出车厢。
“公子!”夏无且含着泪,拉住了夏无且的衣袖。
“没事。如果实在危险我立刻回来。”
燕丹一边安慰着夏无且,一边毅然扯回自己的衣袖,与赵政站在了一起。
赵政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了一下燕丹的手。
看到燕丹,刺客们的目光更兴奋了。对于他们来说,从寥寥几个护卫的保护下取得两个孩子的性命再简单不过。爵位、金银,唾手可得。
杀!
没有人说一个字,刺客们默契地在同一时间点地而起化为一道道残影,袭向马车!
赵政和燕丹瞳孔一缩,同时行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半章是新电脑打的哦~
☆、第五章
公元前二二七年夏,秦国,咸阳。
咸阳其实并不算是一座城池。
大国崛起,招贤纳士,踌躇满志的士人纷至杳来。人烟密集之处,自然也是商人频频往来之地。几世几年之间,以秦王的宫殿为中心,外来者纷纷定居下来,随着秦国日渐强大,这圈子也像浓墨遇水,日渐扩散开去。而这圈子的最尽头,并没有限制人们进出的那一道城墙。
秦国的心脏,所依仗的其实只有函谷关和武关,乍看之下,易攻难守,岌岌可危。
但是百年来,没有哪个王会让他国威胁到秦国的心脏。
卯正刚过,鸣锣开市。街道两侧的店家纷纷开门迎客,小商小贩也摆下摊位吆喝起来,酒舍边酒香醉人,食肆中白气袅袅,铁铺中炉火正红,屠户家刀声铿锵。沉睡了一夜的咸阳,开始慢慢苏醒。
今日是夏无且例行的休沐。天光一亮,他就早早地起身梳洗,用过了早饭。按捺住自己想去等宫门开的心情,他在案边捧着医术枯坐了半个时辰,才装作睡了个好觉、想出宫消遣的样子晃出了侧门。
当夏无且走到集市上时,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展眼望去一片繁荣。他今日换下了医官青色的官服,穿上庶民的衣饰,行走在街市上,恍惚觉得自己也是这强大国家的沧海一滴,虽小,却与有荣焉。
夏无且东看看西瞧瞧,慢悠悠地拐进小巷,最后停在了一间药肆前。药肆的主人正打着哈欠卸下门板。
“怎么开门的时间越来越晚了?六师兄,你真的在认真做生意吗?”
“本来就没认真做生意啊,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哪有客人?”公孙季功瞥一眼严肃的小师弟,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有人给薪米。我不贪心,不像你,还拿双份儿。”
夏无且失笑。
两人进屋,到里屋相对坐下。这里与外间只隔了一层竹帘,若有客人进来也能及时听见。
“你个没良心的,好久没来看师兄我了。”公孙季功给夏无且倒水,语气里尽是埋怨。“这鬼地方就我一个人,太无趣了。”
“要不找两个小童吧。”夏无且半开玩笑道。“既能给你解闷儿,又能将师父的医术传下去。”
“这种一年也没几个人上门的药肆,谁会把孩子送来?再说了,外人在这,我也不放心啊。”
“呃……”夏无且讪讪一笑,低头喝水。半晌才说道:“今日原是……特意来看师兄的,顺道……传一点消息……”
“什么!?”公孙季功哀嚎。“我还当你只是来看我的!”
“确实该来看师兄了,只是最近正好有一些情况。”夏无且不忍看师兄委屈的表情,尽管他知道那是装的。
公孙季功又控诉了几句,抹了一把脸,擦掉并不存在的两行清泪,终于正色道:“这么些年了都风平浪静,会有什么情况?”
“我的身份,似乎……已经暴露了。”夏无且叹息。
公孙季功瞪着双眼,惊愕了。
“怎么会?你这么低调。”公孙季功皱眉纠结。“几年前那些事都没让你暴露,怎么现在突然就……”
“不是我的问题。谁知道同僚会突然向王上举荐我呢……”
“欸!还是你医术太好,想低调都不行!”公孙季功恨恨地砸了下桌案,看着夏无且,一脸恨铁不成钢。
……这到底是夸赞还是批驳?
“王上只是认出了我,有没有发觉我现在的身份还不确定。不过,被查出来是早晚的事。”夏无且愧疚地安慰道。“其实也无妨,我这个点就当废弃了吧。如今的秦宫比几年前要严格的多,再安插一个人要花点时间,但也不是很难 。”
“只怕没时间了。”公孙季功苦恼地揪着头发。
“什么?”惊愕的人换成了夏无且。
“月前我收到了太子来信。”公孙季功从桌案下翻出一封写在丝帛上的信,看上去只有寥寥几行字。“太子打算派人来……”
公孙季功竖起手刀,在自己脖子上一划。
夏无且接过密信,仔仔细细地看完,苦笑起来:“如今秦地遍天下,燕国危急,太子日夜焦虑,此等决定也在情理之中。但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我偏偏……”
“欸,再说多少也无济于事了。你的情况,我会向太子说明的。”公孙季功摆摆手,低头不语。
两人相对沉默。一盅茶水快要见底了,夏无且才再次开口:
“太子打算派来的……是什么人?”
“是荆卿。”
看着夏无且迷茫的神色,公孙季功咋舌道:“你一直呆在秦王宫里,对燕国如今的形势不熟悉也属正常。这荆卿么,是一名叫田光的隐士举荐的;这田光么,是太子的老师鞠武所引荐的;为何要引荐这人呢,乃是因为太子收留了秦国的逃将樊於期,鞠武担心惹怒秦国,就为太子出谋划策……”
公孙季功说了一堆,夏无且却越发迷茫了。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只好出言打断道:“那荆卿呢?”
“你别急,就说到了。”公孙季功给自己的杯子续了水,润润喉。“太子这念头也挺久的了,将荆卿留下来本就存着这个意思。听说那田光为了换取太子的信任而自刎了,太子本就是个心软的人,因心存愧疚,从那以后便对这荆卿格外礼遇。这么长时间了,车马美女任荆卿索取,那荆卿却丝毫不提起行刺的事儿……”
“去岁秦王灭赵,威胁三晋。燕国弱小,已是危急关头了,太子恐怕也有点坐不住了吧……”
夏无且低头沉思。
“你说的这荆卿,可是名柯?”
“欸!?”公孙季功喷水。“你怎地知道?”
夏无且无奈一笑:“他十数年前曾在赵国游历过。”
“我说呢!”公孙季功擦去衣襟上的水渍,嘿嘿一笑。“太子向来谨慎,怎会把如此重任交给一个不知根底的无名小卒,原来却是故交。”
“也不算什么故交,但人品却是可以保证。”夏无且道。“并且荆卿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他四方游历,专好结交侠义之士,赵国的狗屠与高渐离都是他的挚友。”
两人闲话一番,又好好叙过了多年的同门情谊,不知不觉已是晌午。公孙季功还未尽兴,坚持到食肆去请夏无且吃饭。两人是从小的交情,便是夏无且这样内向的人也没有与他客气。公孙季功哼哧哼哧地装上了药肆的门板就好像真的有小偷惦记似的,与夏无且一起离开。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一个人影从拐角之处缓缓踱出来。这小巷子偏僻逼仄,拐角之处堆了很多杂物,更是阴暗。夏无且曾再三确认无人尾随,这人应是早就潜伏在此了。
他身着灰衣,乍一看倒像是平民,只是那身姿格外挺拔,分明是习武之人。
秦王的偏殿中,门窗紧闭,分明是白日却燃起了烛火。阴风从门缝中钻进来,将烛焰拉得左右摇曳,平添了一份凝重。
“无用。”嬴政冷冷皱眉。“夏无且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你们身为秦国的顶尖高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