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让荆轲的行动失败,将燕国覆灭,才是燕丹虽然心痛,却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不论几天后的结果如何,燕丹怕是都不会开心的。不过,能最后远远地看那个人一眼,对他来说也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更新了,好愧疚……
但是一想到反正也没人看,更新时间也无所谓吧……【你够了】
☆、第十章
公元前二三四年春,秦国,咸阳。
“公子,就快到了。”车门外,随侍的初婳低声提醒道。
“嗯?”燕丹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双眼,缓缓眨了两下。“还有多久?”
“顶多一刻钟。”
“嗯,我知道了。”
马车已是燕国最好的桐木车,驾车的马也是百里挑一的骏马,但现在最细微的颠簸也会让燕丹胃部不适,脸色煞白。
长达一个月的跋涉让燕丹异常疲惫,整个人都萎靡不振。此时听说目的地近在眼前,不由强打起精神。自己代表的是燕国王室,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还有,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了,可不能让他对现在的自己失望啊。
车队由荒无人烟的郊外渐渐行至有人家的地方,放慢速度进了咸阳。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安静下来,目送着这支虽然不庞大却井然有序的车队驶向王宫。
看到车队前方飘扬的“燕”字旗,人们霎时醒悟过来,这是燕国公子丹的车队。
公子丹啊,才华横溢,惊才绝艳,是个谦谦君子,却生在江河日下的燕国,于是,也逃不脱作为质子旅居异乡的命运。
车队在一片诡异的寂静里辘辘地停在咸阳宫的正门外,却见宫门紧闭,冷冷清清,只有几名侍卫守在门前,并不见其他迎接的官员。
“公子,这……”初婳撩起车帘,为难地看向公子丹。“难道秦国没有收到公子今天到来的消息?”
有这种可能吗?燕丹毫不怀疑自从他从燕国出发,咸阳宫里的嬴政就每天掌握着他的行程了。
只怕是,要在众人面前给他这个燕国质子一个下马威吧。
“姑且先等等吧。”燕丹叹气。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点因为理解而感叹的情绪。
不多时,一个宫人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扬着下巴对着燕丹的马车大声说道:“大王下令,燕国公子丹请从东侧门进宫!”
什么!燕丹好歹也是燕国的公子,初次来到秦国,竟然没有迎接的仪仗,还要从侧门进宫!秦王居然如此目中无人!
闻言,燕丹的侍卫们都火冒三丈地捏紧了拳头,额头上的青筋也冒了出来,若不是训练有素只怕就要冲上去暴打传话的宫人了。
“这可是大王亲自下的令!”传话之人看到人高马大的侍卫们面色不虞气势汹汹,像是马上就要动手一样,气焰不禁低了下去。“再说,他国的质子来秦国,也都是从侧门进的!”
“罢了。”燕丹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也许秦国的风俗即使如此,那我们也只好入乡随俗了。”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那是因为身体虚弱而中气不足,但这并没有使他的威严有所损伤。侍卫们听了他的话,面色都平静下来。
听到没有,公子的意思是你们秦国是虎狼之地,蛮横粗俗。我们燕国乃礼仪之邦,公子有容人之量,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传话之人冒着冷汗,将燕丹等人领到侧门交予迎接的官员,便忙不迭地退下了。
“公子。”那领头官员好歹是个读书人,对待外邦来使彬彬有礼、笑容和煦,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人不满。
“我秦国礼法,外邦兵士不得进入王宫,还是请公子的侍卫们在宫门外等候吧。”
有了之前的事情,燕丹一行人对于秦国的态度也有了大致的了解,现下倒也没了愤怒。
“我们不在,谁来保证公子的安全。”侍卫长皱眉,粗着嗓子道。
“在秦王宫里,谁会威胁燕国公子的安全呢?”官员笑道。
“唉……”燕丹摆摆手。“既如此,你们就等着吧,有初婳陪我也就行了。”
侍卫长有些不理解。公子丹一向是个谨慎至极的人,就算在燕国他自己的府邸里,也从来不会让侍卫离开他的门口,怎么到了秦国,反而放松了呢。
“无事。”燕丹轻声向侍卫长说。“燕国未必比咸阳宫更安全。”
侍卫长艰难地点点头,带着手下退到一边,由秦王宫的侍卫带他们去休息。而那官员轻轻拍掌,他身后立即走出几名侍从接过了燕丹马车的缰绳。
从侧门行到燕丹暂时等候的侧殿,与从进咸阳开始到秦王宫用了几乎相等的时间。这座恢弘的建筑群简洁大气,气氛却显得有些阴森凝重。燕丹从窗棂向外望去,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尽显帝王之气。
“请公子在这里稍事休息,等待大王召见。”将燕丹和初婳引进一间侧殿,带路的宫人毕恭毕敬地问燕丹。“可还有其他吩咐?”
“无事了。各位也辛苦了,请去休息吧。”燕丹苍白着脸温和地笑笑。
“是。”宫人们行礼退下。
初婳见桌上有水壶,便拿起来倒了杯水,却是自己先喝了一杯,过了一会儿见平安无事,才给燕丹也倒下一杯。
“你是太过小心了。”燕丹拿起水杯,慢慢啜着润喉,半晌又笑道。“若我死在秦王宫里,秦国的名声可就坏了。”
“总是小心为上。”初婳摇摇头。“我看公子似乎对……颇为信任。那孩子小时候虽然与公子交好,如今大权在握,怕是不会与公子朋友相称了,若不然,方才也不会有那样的刁难。”
燕丹没有答话,只是仔细端详着这个房间。这是个侧殿的内室,装饰并不华丽,甚至可以说较为朴素,整个屋子除了一个陶瓶便没有其他装饰了。但是,桌案上放着一些精致的小食,看着不贵重,却意外地合燕丹的口味,地上的毡子色彩也不艳丽,像是半旧的,但是非常柔软。更让人注意的是,这阳春三月,室内竟燃了火炉。
今天咸阳有些反常的寒冷,燕丹天生畏寒,方才在外面时就有些不舒服了,不言一声不适是他的性格使然。现在进了房间,才渐渐地舒缓过来。
“秦王与燕国公子,当然不会是朋友。”初婳本以为燕丹不会回答了,过了很久,却听见燕丹低声说道。
只是他的神色并不见黯淡,反而微微勾着嘴角,用大拇指和食指拈起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
“公子!请让婢子……”初婳没说完,便看到燕丹嚼了几下把点心咽进肚子,又拿起了一块。
“没事,初婳你也一起吃吧,晚膳怕是吃不成了。”燕丹在初婳不赞成的目光下吸吮着指尖。“这味道,跟十几年前一样啊。”
初婳并没有在意那句“晚膳怕是吃不成了”,她理所当然地觉得那是口误,燕丹要说的应该是“午膳吃不成了”才对。虽然现在过了午膳时间,但等到见过秦王之后去到给燕丹准备的府邸再吃也不迟。
初婳原以为只需等他们休息一会儿就能见到秦王,可一个时辰眼看着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人来传话。
初婳坐不住了,她推门出去,只见那几名带路的宫人还候在门前,其中一人像是领头的,于是向她行了一礼,问道:“我家公子远道而来,已在此处等候许久,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秦王?”
那宫人微笑着,礼貌而疏离地回答:“王正在处理紧急公事,此刻无暇接待公子丹,还请等待片刻。”
处理公事?什么紧急公事非紧着这一时半刻?
初婳气结,半晌勾勾唇角才挤出一个微笑:“我家公子身体弱,长途跋涉已很是劳累,早些见过秦王,我们也好去府邸休息。”
“我想在这里也是一样休息,若是公子缺什么尽管与我说。质子府邸那里,可以让公子丹带来的侍卫们先行去整理。”
初婳不满地勉强点点头,那名宫女便遣人去通知侍卫们了。
“这样也好。”燕丹听了初婳的转述,并无异议。
接下来的半天里,燕丹就好像被秦王忘记了一般,一直被冷落在偏殿里。起初初婳还不时询问宫人,到后来也就不再抱有希望了。
初婳有点气急败坏地在屋内走了两圈,低声抱怨:“这分明就是欺负我们!”
“是啊是啊,就是在欺负我们。”燕丹不在意地随口附和。
初婳转头,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卷竹简,正歪在靠垫上读得津津有味。
“公子!”初婳不可思议地低声惊呼。“您怎么还有闲心?”
“为什么没有?”燕丹笑笑。“我觉得政……秦王今日是不会见我们的了,左右这里挺舒适的,不如就静静等候吧”
秦王这是要给燕国的质子一个下马威呢。知道了这件事的宫人和廷臣们暗暗咋舌——燕国公子真是可怜,背井离乡,初来乍到还要受此折磨,真是尴尬。
偏偏那个传说中被给了下马威的人一直老神在在地呆在宫殿里,看书吃点心烤火,好不惬意。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下去,桌上的小食都换了几遍,火炉也添了几回炭,还是没有人来带燕丹去见嬴政。
晚膳好像真的吃不成了。初婳看着公子丹,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公子丹,他真的好像很了解秦王啊,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夕阳敛尽了光线,咸阳宫处处都点燃了烛火,入夜了。
“差不多了吧。”燕丹合上竹简,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什么……”初婳不解。还没将疑问问出口,只听有人在轻轻敲门。
“进来吧。”燕丹扬声道。
进来的是哪个领头的宫人。
“怎么,秦王终于有时间见我们了?”初婳的声音里不知不觉带了点讽刺。
那宫人却没理会初婳,只向着燕丹说:“公子,秦王有令,今日天色已晚,已不适合接待贵宾,还请公子先去府邸歇息,明日再进宫。”
“嗯,好。”燕丹简洁干脆地答应了。
那宫人微微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看燕丹。这名公子丹似乎格外不同,换做其他质子,被秦王冷落大半天,恐怕早就气急败坏了,他却连一点不虞的神色都没有。是装的呢,还是这公子丹真的涵养好到这种地步?
不过,王上对于公子丹好像也有些不同。让燕丹休息的侧殿的摆设,听说是王上亲自吩咐下来的。
宫人站在门口看着太子丹的马车渐渐远去,疑惑不解。
在秦王宫内“消磨”了一个下午的燕丹终于来到了秦国为自己准备的府邸。这宅子果然是燕丹想象的那样,狭小,朴素,却格外精巧,很多细节都让燕丹格外舒心。
用过了晚饭,燕丹来到自己的卧室。
毫不意外的是,已经有一个人等在那里了。
“等了多久?”燕丹遣走初婳才进入房间,点上了油灯。
那人从柜子后面走出,赫然便是秦王——嬴政。
“下午便来了,等了足有两个时辰。”
“我等你三个时辰,你等我两个时辰,好像我有点吃亏啊。”燕丹笑了起来。
“但是我的时间比较精贵,不是吗?”对方也笑了起来,浓墨一般的眉眼氤氲着温和的气息。“要不然,以后罚我再等你一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燕丹二十四岁,嬴政二十六岁,嗯。
☆、第十一章
公元前二二七年秋,秦国,咸阳。
咸阳宫的主殿,是秦王平日里与群臣共商朝政的地方。这琉璃瓦青石砖的大殿说不上多么华丽,但许是见证了百年间许多令风云变色的大事,甫一迈过高高的门槛,夏无且便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肃穆。
夏无且作为嬴政的贴身医官,第一次踏入这个处于权力中心的地方。
嬴政龙行虎步地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殿中走道两侧跪伏着的官员都恭恭敬敬地垂着眉眼,而嬴政一直目视前方,没有施舍给任何人一个多余的眼神。
但是在路过某个地方的时候,这名王者突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步伐,随即又神态自如地继续向前走去。
那个让夏无且心提到嗓子眼的停顿,短暂得像是一个错觉。
嬴政登上台阶,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摆,端端正正地在案后落座。而夏无且和蒙嘉一左一右站在阶下。百官行礼完毕,各自坐下,夏无且能感受到无数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目光。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官,在短短几个月内就得到了秦王的赏识和提拔,如此殊荣,自然引人注目,也令人好奇。
夏无且努力忍住不自在的感觉,挺直了腰板,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向殿中某个角落瞥去。
“王上,是否传他们进来?”蒙嘉见众人都已归位,于是向嬴政问道。
“嗯,传吧。”嬴政微微点头。从他沉稳平静的语气中,夏无且听不出任何传言中秦王对于荆轲二人献礼的欢喜。
夏无且并不觉得一向谨慎的嬴政会对荆轲毫无怀疑和防备,同样,他也不认为带着一个累赘的荆轲能以一己之力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
他想起早晨燕丹对他叮嘱的话:
“随机应变。不管怎样,嬴政不能死。”
如果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一定不能相信这话是燕国太子、派荆轲刺秦的燕丹本人说出来的。但是,听这话的人是夏无且。他也许惊讶,也许懵懂不解,但是他对燕丹的话,一向是绝对的相信、绝对的服从,自小就是如此。
想到这里,夏无且觉得心中格外沉重。
就在他走神的这一会儿,宫人已将使臣引进来了。当夏无且抬眼看去时,荆轲与秦舞阳正向王座缓缓走来。
他们二人今日都穿着燕国的正服,宽大的衣袍稍稍掩去了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严肃恭敬的表情看起来也挺像纯粹的来表示臣服之意的使者。走在前方的荆轲捧着盛有樊於期首级的盒子,那盒子显然并不轻,然而荆轲却沉稳得像端着一盘菜,丝毫不见颤抖。
然而当夏无且的目光转向秦舞阳时,他不禁微微皱眉。
那少年虽然在竭力保持平静的神色,捧着装有地图的匣子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年十三就杀人又怎样,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夏无且心中叹气。待会儿行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