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是和丈夫处不好呢,还是和婆婆关系不好呢。”“傻话。她那位婆婆是个和气的人,我想,她肯定对阳子说,去吧,去吧。”
这显然是在说讽刺的话。独生子训男虽然已经成了中学生了,但是,晚上贵子基本没有出去过。长年被风湿病困扰的婆婆特别讨厌贵子出去外面。由于结婚前在保育园工作过,所以,即使保育园在其他保育员休产假期间,希望她去一段时间时,也因婆婆的强烈反对而没有去成。
贵子的话使丈夫立刻不高兴了,将矛头指向了阳子的丈夫。“她那位丈夫经常喝酒啊。听说,最近整天泡在一家菲律宾的酒吧里。前几天在蘑菇酒吧碰到他时,见他喝得烂醉如泥。夫妇俩都那样的话,对孩子的教育可不好啊……”
真是多管闲事。贵子想,说出这种批评的话,自己是好父亲吗?自己和丈夫、婆婆他们都像是在争夺着对独生子训男的爱。正因为这些,使训男成了一个在家是英雄,出门是狗熊的人。成绩也不太好。让他在附近的私塾念书,他总是说感冒呀头疼之类的,老是请假休息。虽说是想什么时候一定要给他纠正过来,但目前的情况是,总是没有机会。
像这种情况,还为什么对别人家的事指指点点呢。贵子生气了。她是想把这些事全部埋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阳子打来电话时,她又不经意地说了出去。“真是讨厌啊。”阳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去快餐店和卡拉OK,大概有三、四次吧。是小满同班同学的妈妈约的。十一点就回来了呀。到底是谁看见的。真希望他不要管别人的事。”虽说是这样,在电话的另一端,她也表达了开始工作使自己获得自由的心声。“那个什么,小满同班同学的妈妈是做化妆品推销工作的。稍微买一点就可以赠送你去美容院美容呢。我啊,美容已经好几个年头了,挺舒服的。你知道,美容后的第二天,皮肤一下子就光亮了。姐姐下次也不妨去试试。毕竟过了三十岁,应该要保养保养了。”“我没这种时间。而且呢,对我来说已经晚了,就由它这样吧。”“不行,不行。对女人来说为时太晚了,没有这种话。”“谁说的。”“在电视上,是什么评论家的那个女的说的呀。那个人五十岁了,但是,每星期去一次美容院。每天还跑步呢。”“那个呀,能上电视的人,有很多的钱,所以,我们是没法模仿人家的。”道理倒是这样,可是呢,阳子一下子吞吞吐吐了,接着,她又说道:“我,下星期要去东京了。是去出差的。去原宿的批发店。当然是去采购很多东西啦。”“真了不起呀。”贵子叫道。“真的是那家店让你去的?好好干吧。阳子从来就和这里的孩子不一样。穿同样的牛仔裤,只有你的与众不同。腿长长的,又有线条。下了很大的功夫,穿起来非常得得体、漂亮。大家都说,阳子将来一定是时装设计师或擅长打扮的人呢。”“但是呢,现在啊,仅只是一个乡村老太婆哟。”电话那端传来了轻轻的笑声。那是与平时的阳子不太相称的自嘲。“乡村的老太婆也有好多种类型的呀。阳子可不是一般的乡村老太婆啊。或许以后会成为一个变化很大的老太婆呢。”“是啊。跟我说这种话的人,只有姐姐一个人呀。最近我丈夫老说,你老了,完全像老太婆一样之类的令人讨厌的话。”“当丈夫的都是这样。因为,让太太心情不好,整天呆在家里就是他们的工作。”“哎呀,姐姐,你这话说得也太偏激了。”“没有偏激呀。这是谁都明白的正理啊。下次啊,你去东京的时候,把小满和小泰托付给我哟。我们家啊,是呀,我整天都在家,别客气呀。给他们吃吃饭之类的事情,什么都行,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啊。”“真的。那怎么好意思。行吗?”那是发自内心的、欣喜的声音。“我大概两年没有去东京了。虽然坐车只要一个半小时,但却觉得相隔很远似的。遥远得有点令人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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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6)
这种感觉,对于没有在东京生活过的贵子来说是无法体会得了的。高中毕业时,曾经填写了东京短期大学的入学申请书,但父亲硬坚持说女孩子上当地的学校就可以了。比自己成绩差很多的哥哥,因为是男孩便让他上了东京的大学。虽说是在东京,却是在离开八王子的郊区新建的大学。十个人中有十个人都不知道的大学大概也是少见的吧。父亲说,对哥哥来说,上不上大学几乎没什么关系,只要能让他毕业的大学就可以了。听了这些话,贵子是多么的懊悔啊。总之,就是一个因循守旧的父亲。在乡下世代务农,除了种葡萄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但还以为自己早已对这世上的事情了如指掌的父亲。父亲现在还健在,两年前患的癌症又复发了,大家都说大概是活不长了。贵子觉得,自己的青春时代一切都是由父亲的发怒、命令来决定的。大概贵子那个年代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吧。对于最小的孩子阳子却宽松多了,让她上了东京的专科学校。
就这样,直到今天,东京,对于阳子来说,是非常熟悉和习惯的地方。像贵子这样一直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来说,一旦有事情要去东京的话,还会非常害怕的。事先就会胆怯了。但是,阳子却是不拿地铁图也可以去换乘地铁,一个人也可以去餐馆吃东西。第一次去东京出差回来的阳子,兴奋地打来了电话。“姐姐,我现在简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我要在山手线换车去原宿啊,可是呢,我吃惊地都不认识那个地方了。出现了许多新的大楼和商店啦,从前的话,那儿大概是同润会的公寓呀。”
既便如此,白天我还是去大街上的咖啡店,要了三明治和咖啡。“哎哟,真舒服。看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喝着咖啡,转眼间,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我真不想早点回来,哪怕是再晚一趟车都可以。”“是啊,是啊。”贵子大声说。“阳子跟我不同,在东京生活过,很适应那边的生活吧。拼命干好工作,像这样又未尝不可呢。”“是啊。你这样说的话,我也放心一点了。”“你不放心也可以呀。”对妹妹的自信,贵子感到有些意外。“你是为工作去的,抽空享受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应该更加堂堂正正的才是。”
这样子,阳子大约一个月去东京两次了。以前办完事后马上就回来了,最近,坐晚班车回来的时候多了。
贵子按照两人的约定照顾起了两个孩子。阳子的丈夫刚开始时还说,这可不行。但最近也喝到很晚了。婆婆那边,能从给两个孙子做饭的烦琐中解脱出来,自然也没有什么话可说。贵子给两个孩子吃完晚饭,洗完了澡,便用车子把他们送回了家。才给孩子们换上睡衣,他们立刻便在高低床上睡着了。已经十点多了,阳子还没有回来。
秘密(7)
“贵子,真不好意思呀……”阳子的婆婆把贵子送到车子那儿。别人的婆婆看上去总是好的,与自己的婆婆相比,是多么得诚实、稳重。脸上的皮肤细腻、举止优雅。儿子高桥也许像他死去的父亲吧。“阳子最近从东京回来的晚了呀。总是跟做生意的人打交道,好像还吃饭什么的。有孩子、有家的女人,还是不要干这种事情的好。”“是啊。阳子能干这么喜欢的工作,还多亏了您啦。只要我能做的事情,您尽管吩咐哟。”
一边开着车在黑夜里行驶着,贵子一边想,明天顺路去阳子的店里看看。她仅只是想要确认一件事。
第二天,下起了不合时令的大雨。雨很大,落下了几片干枯的葡萄树叶,“幸好收完葡萄了。”贵子的丈夫放心地说。训男穿着雨衣、打着伞,全副武装地离开家之后,贵子也撑着伞出了家门。斜落下来的雨把对襟毛衣都淋得湿漉漉的,没有带雨衣的贵子皱起了眉头。
“怎么啦?姐姐。湿透了。”贵子一走进店里,阳子就大声地、用近乎凄惨的声音叫了起来。然后,拿来了毛巾。“我今天是半开店半休息了。刚才,老板娘来电话说,这种天气她不来了。让我差不多也关门回家了。我想,我是拿小时工钱的,还是稍微开一会儿吧。哎呀,姐姐,我再去拿一条毛巾来,你就这么着别动啊。”今天的阳子是一件黑色针织衫配斜纹粗棉布裙的打扮。不是中年女人喜欢穿的下摆张开的裙子,而是紧贴在身上的紧身裙。除了身材修长的阳子,其他人大概是穿不出来的吧。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妆化得很好,而且非常自然。头发的颜色还是原来的,可以说,跟脸色十分相配。无论把哪一部分分割下来,都散发着妙龄女子的青春气息。“也许用浴巾会好一些,我只有这么大的。干脆把卖的毛巾拿来用吧。”
又从里面跑出来的阳子手里拿着三块洗脸毛巾,为难地说:“这里呀,只有法国名牌的浴巾。也是佐佐木医院的那位太太拿来的,你又不会要了吧……”“好了,就这样吧,稍微借来用一下。”一把夺过毛巾,贵子开始“吧嗒吧嗒”地拍了起来。这样一来,也鼓起了一点点勇气。“你呀,最近从东京回来得晚了嘛。”“是啊。因为太高兴了,所以一下子就玩过了头。虽说是玩,也只是带我去东京好吃的餐馆而已。”“那时,你跟谁去的?”“啊,是些客户呀、在东京工作时的朋友呀。”“你说的那些人,都是男的吗?”贵子以为阳子会立刻否认的,可她却沉默了。有一会儿的功夫,她什么也没说,嘴唇紧紧地闭着。似乎希望你更加严厉地责骂她似的。“你在东京是不是和谁有来往?”“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昨天,你坐了末班车回来的,还来门口接我呢。那时,正好我把睡着了的小满他们抱上车,送到你家。你喝了酒,有点晕乎乎的。我,看到你的那张脸,火一下子就往上冒。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就这么回来的话有点儿杀风景,还不如在哪儿住一晚,我还把车在堤坝那儿停了一会儿呢,那时,我以为你已经听进去了,而且还想说点什么呢。”“那个,”阳子不高兴地说“我现在虽然只是一个月去两次东京,但我体会到了活着的感觉。也发觉这里的生活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秘密(8)
她说那个人是她的上司。年轻时鬼混在一起的就是他。后来被他妻子发现了,阳子非常得厌恶。为了和这个男人一刀两断,她才想着回乡的……。“我已经听说了,你有了喜欢的人,但后来又分手了。但没有听说对方是有妻室的。”“是啊……”“是啊。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姐妹间还是不要说这种事情的好。让人心里不痛快嘛。”
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笑了起来。紧接着,又像是从你既然什么都知道的安全感那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那个男的,一旦和阳子分手后便十分后悔了。男人反复强调,现在虽然无法与妻子和孩子分开,但是,自己所有的爱都在你身上。所以,我想一个月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共度美好时光。
“我呢,根本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很久没去东京了,到那儿以后,便打电话给他,只想一起吃顿饭什么的。”“但是,要是被你丈夫和婆婆知道后怎么办呢?”“那个啊,不可能知道的。”
阳子瞥了姐姐一眼。仿佛姐姐就是那人的妻子似的。看到那目光,贵子刹那间凭直觉感到,一切都晚了。“和那种上了年纪的男人喝酒,是不应该喝得原形毕露的。回来晚了的话,被人议论起来也不好听,大概他们不会知道我和那个男人约会吧。”“可是,还是以防万一的好……”“哎呀,姐姐”突然,像是那层膜被捅破了一样,阳子突然失声叫了起来。妹妹那像动物般发出的叫声,使贵子经不住吓了一跳。“是啊,一想到就这么着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话,脑子会发疯的。我的人生就这么完了吗?真的就只剩下悲伤了吗?我现在,在东京不见到那个人的话,早就不想活了。”“没有不想活的事。”贵子平静地说。“大家怎么说的呢,在这里好好把孩子抚养成人,没有你干不了的事情。”“是的,我已经意识到了。”姐妹俩相视了片刻。是贵子转移开了视线。“总之,别再出丑了。绝对不能让你丈夫和小满他们知道呀。孩子们还是像现在一样由我看管着。住在我家里也可以。训男还希望这样呢。”真的?姐姐,真太感谢了。到底是姐妹情深。阳子是在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她突然又自信了起来。
“我丈夫和我婆婆,我不在家,他们连饭都不做了,真讨厌。跟这种任性的人,我还不是可以稍微做一点儿任性的事情。”这倒是阳子为自己找到了台阶。
两个星期又过去了。阳子说又要去东京了。贵子照管着两个孩子,给他们吃饭、洗澡、睡着的时候用车把他们送回家。婆婆把这一切一直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是很难再恢复到从前了。
秘密(9)
一天,夜已经很深了,电话响了。是阳子的丈夫高桥打来的。“阳子是不是去你那儿接孩子了?”“没来呀。因为阳子说她今天回来得晚,小满他们就住在这儿了。”“哎?因为是坐末班车回来,所以,我到车站去接了,可她没坐这趟车呀。”“是吗?那一定是没赶上这趟车了。”“那么,应该打一个电话呀。”“肯定马上会打来的。因为没赶上最后一班车,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贵子想,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是不是被男人留下了呢?还是阳子一下子不想回来了呢?总之,这三个月,她竭力掩盖的东西开始逐渐露出了破绽。
阳子到底打算怎么办?她并不是那种胆大的女人。如果到了明天,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的话,她会被吓得脸色苍白的,肯定会冥思苦想出一些对策的。
贵子上了二楼,给熟睡了的孩子们盖上毯子。穿着印有凯蒂猫睡衣的小满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睡得正香呢。跟她母亲极其相似的、长长的睫毛下的眼睛一动也不动。贵子突然想到,这个孩子的将来会是怎样的呢?还有她母亲所说的“一想到就这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