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不敢?
庞统明日就要走了,你却不敢为他卜上一卦,是怕他一去不回么?
王爷勇猛善战,通晓天象,文韬武略,功勋卓著,乃我大宋栋梁之才股肱之臣,必定吉人天相,凯旋而归。
展昭眨眨大眼,公孙大哥,你收了庞统多少银两,这么帮他说话?
想我公孙策,岂是贪图富贵,为五斗米而折腰之人?展昭,夜深了,快去睡吧,明日你就要赴任了,不比我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展昭嘴里咕哝,却还是听话,一骨碌爬上床,立时睡得死沉死沉。
屋外细雨绵绵,阴云闭月,天色黯淡,屋里一片黢黑,不曾点灯。公孙策铺开卦笺,竹板丁丁,他左挑右捡,一时不知是拿不定主意还是不敢轻率,最终是随手摸了一张,在手中攥了良久,直到指间发麻,又放下。
反正也看不见,不如罢了。
翌日,展昭已走,公孙策才起,说不准究竟是因为睡得晚了,还是不愿早起。
桌上的卦笺,叠成不高不低的一摞,昨夜那张,业已没入其中,谁还知道是哪一卦。
善卜者不问,不信也别问,关心则乱,你若是这样患得患失,还是不要试探天机了,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卜到一支好卦,那自然没话,万一占了一支坏卦,嘴上说是不信,心里却又急得要死。
梦里好像听到展昭这样说过,不晓得是梦还是真。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偶然前线传来捷报,展昭总会最早通知给公孙策听,后者一边听一边笑,吃饭都可以把筷子伸到展昭碗里。
失态失态,天佑我大宋,我这是高兴的。
那辽军虽然在战事上未有成效,但不时南下抢掠骚扰一番,也委实让人头疼。辽人善射好勇,也算是虎狼之师,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让人一锅端,飞星将军在阵上御敌数载,深知对方的厉害。
今日辽军铁蹄再度踏入中土,前来挑衅。被庞统率领的一支轻骑兵迎头击退,不料流矢击中对方一名副帅,庞统认得那人,是耶律俊才身边的亲信。辽军急退直下,遁入边关以北三十里处,茫茫不见踪影。宋军众将士主张打铁趁热乘胜追击,而庞统以为深入敌方沙漠腹地,一是难以找到对方主力,二是拉长战线加大我军负荷,届时万一碰上辽军,则是疲劳之卒对精锐之师,胜算大大减小。
有人谏言,放虎容易捉虎难,错过大好时机,将是后患无穷。
庞统不理。
西天深幕,飞星将军庞统正在帐中部署,平虏等人一齐围站在军势图前,听着将军下一步的战略。
今日一战,辽军副帅受伤生死未卜,军中上下必是群情激愤,快辄今夜就会取道虎门峡,夜袭我军驻地。传我指令,一千名弓箭手以虎门峡山脉十里之内为据
点两边伏击,待辽军夤夜出动一旦进入虎门峡之内,就收拢包围圈,将他们一网打尽。
要是今夜辽军不来呢?平虏问。
庞统负手看着悬于帐内的地势图。不来?如果过了子时还不来,那就撤军。
将军,这又是为什么?
历史上,马邑之谋败露,诱敌聚歼未果,都是天意。而那耶律俊才正在火上,断不会善罢甘休。
可辽军还有个耶律文才,他可不似他那哥哥,不是善茬儿。
哼哼,庞统冷嗤,你说那号称大辽第一聪明人的南院大王?
正是。
我夜观天象,五星润泽聚于东井,便求上一卦,上巽下震是为益卦,风雷助长,利有攸往,利涉大川。是上上卦。纵使他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也不可逆天而行。(就这么几个字,憋了我两个小时……=_=|||)
庞统言之凿凿,平虏深信不疑。立刻调了一千名弓箭手于虎门峡两翼伏击。
塞外寒风冷冽,黑云如墨,一千宋军弓箭手张弓持满,一百架床子弩蓄势待发,全等辽军踏入虎门峡。
5。
飞星将军打了胜仗啦!
街闻巷议,无人不在谈论这则消息,百姓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一片沸腾。
公孙策正在给孩子们上课,二妞听到外面热闹,央求夫子要出去玩。
二妞,不可以,正在上课呢。
二妞撅着嘴不高兴,蹬着腿撒泼,夫子夫子,就看一眼。
公孙策连笑起来都是阳春白雪,放下书卷说,那跟着我,不许乱跑。
人流如梭一般,从他们身边闪过,公孙策只觉耳鸣嗡嗡,什么也听不清楚。唯能分辨的,只有那声声飞星将军云云。
二妞,他们说什么?
夫子~二妞扑到公孙策怀里,他们说,飞星将军打胜仗了!
呵,是么?
公孙策喃喃,他是该打胜仗的,他是飞星将军啊,星斗如辉,耀于彼苍,宿命就是驰骋沙场浴血杀敌,自然是要百战百胜的。
战事结束,不知那常胜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展昭说不知道,朝堂之上只收到捷报,恐怕回来还要些日子。
公孙大哥,你怎么这么着急庞统回来呀?
公孙策展展袍子,一笑倾城,他欠我银子。
庞大将军有拖无欠,信誉良好,我不怕他跑掉。这年头人人都会消失不见,唯独他,庞统,边关京城两点一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展昭搂过二妞对她说,小红,飞星将军回京的那天,夫子给你们放假,好不好?
二妞手舞足蹈,高兴叫好。
可是叔叔,我叫二妞。
对不起,我忘了。
可是二妞,我是哥哥。
飞星将军并没有如人所料那般,浩浩荡荡风风光光地回京,甚至谁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回归。盛夏酷暑,即便是在深夜也难免闷热,公孙策这夜辗转难眠,眼皮也跳了一夜不止。他算过日子,庞统早该回来了,可是自捷报传来已整整过了两个月,纵是千山万水,也该抵达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会,连那凶悍善战的辽军都败于他手下,又怎会有摆不平的枝节呢。
耕牛朝挽甲,战马夜衔铁。士卒浣戎衣,交河水为血。何年何月,战祸才能消弭,大宋才有安宁之日呢?
大宋文人,总爱将天下苍生视为己任,包括那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戍守边关,抵御西夏;包括这个半夜不睡惦记战事(?)的公孙大人,不在其位而谋其政,为国事呕心沥血夜不能寐,盼望着哪一天马蹄铮铮,踏破中原路,踏入城门来,携云带风,勒紧了辔绳站在他公孙策面前,大言不惭地说,喂,你看,我回来了,还不快快跪迎?
翌日暮时,展昭风风火火回来,说,庞统昨夜已回京了,据说身受重伤,今早连庙堂也上不了。
公孙策一盏茶砰然掉地,青花白瓷碎了一地,沾衣欲湿。
二话没说就跑,展昭跟在后面嚷嚷,我有轻功的呀,不如我们飞过去好吧?
庞府宅邸门禁森严,看门的小厮提灯执刀,架势吓坏路人。见是公孙策和展昭,还是要上前阻上一阻。
王爷身子不爽,近日不便见客。
我是大夫。公孙策说。
大夫也不见,太医院的御医们三堂会诊,要你这劳什子大夫?
小厮眼里有些不屑,毕竟这人早不是礼部侍郎,莫非还真得罪不得?
展昭看了生气,一个箭步跃来,什么东西!滚进去通报说是公孙公子和你展爷爷来了,看你家王爷倒是让不让进!
这家伙不好惹,狗腿子果然十分忌惮进去通传。展昭把公孙策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你看,人在江湖,光靠装斯文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公孙策倒也不动声色,你现在吃的是公门饭,怎么行径看起来倒像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
庞统躺在床上,并没有睡,在公孙策进来之前早已遣走了什么太医丫头,身缠纱布光着膀子。
没死?公孙策斜着眼睨他。
没死。庞统答得漫不经心。
真可惜,公孙策啧啧,我是来吊唁的。
唉,那真是劳烦公子白跑一趟了。
公孙策靠近一看,这庞统身上还真满是伤疤,有的狭长狰狞,有的深入皮肉,他看得触目惊心,这背后该是怎样惨烈的交战,这人究竟经历过多少次九死一生?
僵持了许久,终于还是松口,怎么弄的?
庞统居然发声笑起来,砍的呗,还能怎么弄?公孙先生只怕这辈子没伤筋动骨过,我这一身,是不是吓着你了?
公孙策听他这么说,脸涨得通红,他自小就是舞文弄墨诗书为伴,谁见过被人砍过二三十刀的身体?就算有,那也是尸体。
王爷既然没事,在下就告辞了,冒闯府第多有得罪。
公孙先生几时变得这么客气了?倒是本王没死,让先生失望啦。
庞统,今生今世,我公孙策若再踏进你王府一步来找你,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唉唉!庞统急了,套起衣衫就要下床,拉住将至门口的公孙策,这位大夫我急火攻心旧疾新伤齐发,还望大人妙手回春给我看看?
他心下这一急,连本王都不说了。
公孙策皱着眉头一脸嫌恶,你要不要脸,你不要我还要呢,给人听见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谁敢说不好本王让他去抗辽!
庞统撂完狠话一对上公孙策整个人就软趴趴的,公孙公子,本王这回是真差点就马革裹尸为国捐躯了。
我夜观星象,知道此役避无可避,必是短兵相接血流成河,但若决意出战,必能马到功成,了结宋辽之间常年战祸,那么,即使要我死,又有何妨?说我为了老六那是胡话,我从不做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傻事。我确是造过反,但我也是为了大宋。我不能死在疆场,因为我答应过你,就算死,我也要回来死。
公孙策听了感动,半天没吭气。一开口便说,你乱答应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呸!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说的就是你这种!
承蒙王爷夸奖,在下今后再接再厉,定不负王爷所望。
公孙策,庞统这回没叫他先生,也没喊他公子,也许他们之间最亲切的称呼,就是这一声连名带姓。
辽人提出要和亲,皇上有意封我做迎嫁大将军,我有伤未愈唯有拒绝,但这个功劳,我不想给别人,你,代我去。庞统这语气根本不似商榷,明明就是命令,可这时,公孙策却没有立马尥蹶子不干。
我?无官无品,我凭什么?
你若是愿意,皇上不日就能让你官复原职。
迎嫁大将军?我是文弱书生啊,你看我人比黄花瘦的,怎么做将军啊?
平虏会护你左右,辽国皇室将公主送到边关,你将她带回来便是。他们死伤惨重,不会横生枝节多起变故了。
公孙策考虑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不该答应,问能不能带展昭去。
庞统傲然冷笑道,这事儿你得启奏圣上,我说了不算。本王要是能作主,也绝不会答应,本王已经派了平虏保护你,你干嘛非把展昭那小子栓在裤带上?
没他我睡不着。公孙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庞统的眼神恶毒得几乎要将他杀死。
展昭,给本王滚出来!本王要把你大卸八块!
展昭在内堂正跟护院互瞪比谁眼睛大,刚听见庞统大吼,几名手下就亮家伙不畏生死地要和展少侠动手。
被展昭一个眼神喝住,做挥刀欲砍状,却不见刀落下。
我是四品带刀侍卫啊!你们胆敢袭击朝廷命官?我还是叱诧江湖的少年剑客啊!以后你们黑道白道都不要想混了是吧!
6。
带刀侍卫昂首挺胸正视这遍体鳞伤还强作高傲的飞星将军,初生的牛犊总是不畏虎的。他鼻腔里哼了一声,似是对眼前之人十分的不服。看什么看,我不欺负伤残人士。
始作俑者不但不赶紧打圆场,还优雅地正正顶上峨冔抚抚自己的胜雪白衣,偷偷在笑。好啦好啦,公孙策轻轻扯了扯展昭的袖子要他别剑拔弩张的。
王爷,天色已晚我等告辞,王爷保重啊保重。拖了展昭就逃。
公孙大哥,庞统干嘛冲我发火啊?你在里头跟他撺掇什么了呀?!
咳咳,公孙策避重就轻,岔开话题,王爷……举荐我做迎嫁大将军,前往真定迎接辽国公主入关,你怎么看?
展昭一听就急了,皇上今儿没提过这事儿呀,辽人要和亲么?和什么亲呀,缓得了一时缓不了一世,同意和亲只会给他们时间休养生息东山再起,到时候过个三年五载,一样扰我宋土安宁,不能让他们死灰复燃呐!
公孙策颇觉欣赏地瞧着展昭,原来这江湖真不是白闯的,长点脑子了呀。
可是不和亲,那还得打,庞统现在这副死样子,你要皇上派谁去打?满臣文武,哪一个有领兵之才?范仲淹?韩琦?西夏贼心不死,此二人常年镇守陕西,远水难救近火。而大宋对辽连年征战,已是万骨成枯,百姓不堪其扰,民怨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