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候车室里,坐立不安的等到了早上七点,盘算着他们寝室应该有人起床了,就打了个电话过去,问清了他所在的医院。
这件事闹得全城皆知,所以找到他的病房并不困难。整个早上,他的病房里出出进进的人从来没有断过。我就趁他们开关门的空当往里边看一眼。顺便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听着他的父母,老师,同学和医生谈论病情。
“这孩子也真是的,听那个被他救出来的学生说,他是跑回去找自己的手机,才赶上那次爆炸的……”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在跟一个中年男人说,“不过真是万幸,身上没有别的伤,眼睛的问题也不大。”
说着,他把一个手机交到男人手里,我认识那个手机链,是我跟他一起买的。
这家伙,原来是为了一个破手机——我真是服了他了,差点儿为了两千块钱赔上自己的性命,这又是何苦呢。等他好了我一定得跟他好好说说这事儿,下次可不能这么不分轻重缓急的,让人操多大的心啊!
我从早上耗到了晚上,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围着住院部乱转。他的父母总是交替守候在他的床边,要不就是校领导过来慰问,害得我一点儿进去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承认,我从来都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对。我总想,我和卡妙在一起,又不碍着别人的事情。可是到了今天,我却没有勇气在那么多人面前迈过那道门,走到他身边照顾他。以前的一切都是我们自欺欺人嘛?感情再好也没办法得到周围人的谅解吗?
门开了,卡妙的爸爸妈妈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站在楼道近窗的地方窃窃私语着什么。我离得太远根本听不见,可是却分明看着他爸爸手里晃着卡妙的手机。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个人边走边说,在楼道的尽头拐了个弯儿,不见了踪影。那边是步行楼梯,难道这两个人走了?
想到这里,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几近麻痹的双腿,小心翼翼的跑了过去,扒头一看,果然不在了。回过身把卡妙的病房门推开一条小缝,里边安安静静。他平躺在床上,眼睛上缠着绷带,看样子也许是睡了。
没关系,只要能看看他就好。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边,抬起手,把他露在外边的胳膊重新盖进被子里。
“谁啊……”
“小傻瓜,”看到他醒了,我弯下腰,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是我。”
“米罗?!”听到我的声音,他似乎急于要坐起来,“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别乱动,躺下,”我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床上,“我打电话总也找不到你,就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让人拐走了。”
“又骗我!你,什么时候来的?”
“呃,刚来,”我编了个谎话骗他,“眼睛疼不疼?”
“不疼,就是有些别扭,”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翘起,“哎,我这不是做梦吧?”
“你掐一下自己不就知道了?”一边和他说着,我还得一边留意门外的动静。
“不疼啊,我又做梦了……”他眉毛动了动。
我抬起手端详了一下手背上被掐得通红的印迹,摇了摇头,“你都这样了,还这么坏,真是死性不改!”
“呵呵,”他躺在床上一阵坏笑,然后伸起两只胳膊,我知道他的意思,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你爸妈大概要回来了,我得走了,”我抚着他的头发,望了一眼门外,“让他们看见了可就麻烦了。”
“那你今天晚上住哪?”
“小傻瓜,我一个大男人,还愁找不到地方睡觉吗,”我说,安慰地拍了拍他后背,“明天我还会过来,就算进不来,也在外边守着你好不好?”
“那我明天想办法支开他们两个,”他用力搂了楼我,“你就可以进来看我了。”
“嗯,早点儿睡吧,晚安。”我轻轻把他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晚安,”他冲我的方向说道。
我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拉开门的一瞬间,正好迎面过来两个人。与其说是迎面过来,还不如说他们是故意留在外边等我出来。
带上房门,我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他们的眼神,然后用强装的镇定语气开口,“叔叔,阿姨……”
高中家长会的时候,我和卡妙的父亲曾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还是我把他领到卡妙的座位上。事隔这么久,我以为他已经认不出我了,就如同如果不是卡妙的手机,我也不会肯定他就是他的父亲。
“米罗是吧?”他的脸色自从我刚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变得铁青,“过来,我有些话想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卡妙:
第二天下午,爸妈就坐火车回去了,他们还有工作,没必要陪我在这里消耗时间。何况,我的伤势也没有大碍。除此之外,我也是费尽口舌作了半天工作,还好这个功夫没有白费。
这样的话,就有一个人方便进来看我了。
“怎么样,我的口才还不错吧,”我吃着他给我削的苹果,凉凉的甜甜的,“说得我口干舌燥,本来就是嘛,我都这么大了,不就是眼睛看不见吗,又不是下不了床动不了……”
我以为米罗会和我一样高兴,但是我兴高采烈的说了半天,也没听见他回应一句。
“喂,你今天怎么了?这么肃静可不象你的风格,”我伸着胳膊,想抓住他。
“啊?有吗?”他终于说话了,与此同时一块儿苹果放到我的嘴边,“这么滔滔不绝的也不象你的风格阿。”
“唉——”我叹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眼睛看不见之后,就特希望周围有个动静,要不然就觉得特孤单,没安全感。”
“放心,我会陪着你的,”他捏了捏我的脸,“晚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嗯……我想出去走走,”我往前凑了凑身子,“你带着我出去转转好不好?”
“医生让你出去吗?!”
“我又不是腿折了,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
“米罗……”
“好吧好吧,服了你了,”床响了一下,他站起来,随后我身上搭了一件外套。
他握着我的手,出了病房,一阶一阶的下了楼梯。然后左拐右拐的,直到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恼人的消毒水味道被一道门隔绝在我们身后。
“小心啊,”他拉着我,“要不要我背你啊?”
“我没意见,反正我现在看不见,别人怎么看咱们我也不知道,”我跟在他身后,有他在我一点儿都不担心脚下有什么磕磕绊绊,走起路来跟正常人一样,害得他好几次都是手疾眼快的把我拽了回来。
“米罗啊……”走着走着,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轻轻拽了一下他。
“干吗?”
“其实看不见也挺好的阿……”我说。
“别瞎说!”
“嗬嗬,我现在可不就是在‘瞎’说。是真的,我这个样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你手拉着手到处走,别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我抓着他的胳膊,跟着他慢慢往前走,“要是永远都能这样,我一辈子看不见也没关系。”
“……”
“干吗不说话?吓着你了?”
“你丫不会被烟把脑子也熏坏了吧?”
“嘁,人家跟你说句肝胆相照的话,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感动,没劲。”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才知道我这样啊,”他忽然停了下来,害得我一下撞在他身上,“门口有卖爆米花的,吃吗?”
“好啊,”我也早就闻见那股奶油香味了,“我还要喝可乐。”
“那边有个长椅,我带你过去。”
我一个人,乖乖的坐在那里等他回来。阳光照到我的脸上,想必是夕阳快落山了吧。天气转暖了,城市又开始喧闹起来。车的声音,人的声音,小鸟的声音……原来世界是可以这样体会的,他的每一个呼吸,他语气里的每一个变化,我似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关心也好,着急也好,我都能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
我不禁想象着,在某一天,我还能和他这样,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有一所小房子,门前有棵高高树,再养一条漂亮的大狗。我们肩并肩坐在树下,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看着太阳下山。
一转眼,他就在我的病床前守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他对我说,他该回学校了。
“我明天就能拆绷带了,你不等等吗?”虽然知道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我还是很舍不得他,“我好久没看见你了,你起码也让我看你一眼吧?”
“导师找了我好几天了,再不回去他就该把我吃了,”他摸着我的头发,“你也不想让我闯不过最后一关吧。再说……过不了一个月咱们不就能在见面了么。”
“那,好吧,”我不甘心的点点头,其实我满希望重获光明的第一眼能看见他,“那我回去的时候,你要去车站接我。”
“……好。”
就这样,米罗走了。
论文答辩进行的非常顺利,我那篇在火灾中幸免的论文不负重望的得了优秀;而我,也因为那件事情,拿了一个优秀毕业生的称号回家。
荣誉总是马后炮,还好我没捐躯在母校里。
那段时间,米罗那边应该很忙吧,否则他也不会总不回我的短信,即便回了,也是短短几个字。一给他打电话,不是在图书馆查资料就是在自习室写论文,闹得我都不忍心打扰他了。
好像从我们这次分开之后,有什么东西突然变的怪怪的。每当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就告诉自己,是自己变得太敏感了——也许是所谓毕业综合症搞的,也说不定阿。
回去的前一天,我做了一个很怪的梦。梦醒了,张开眼睛,才五点钟,我坐在上铺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忽然心中一阵莫名的失落。
总觉得要失去什么一样。
坐在火车上,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兴奋。一起回家的同学在一旁热闹的打扑克,我却只是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还有两站就要到家的时候,车窗上忽然划下几道水痕,远处乌云笼罩了天空,车厢里的灯开了,外边的闪电雷鸣也伴着大雨一同袭来。
“不会吧?要是家那边也下这么大的雨,就得叫他们来接我了。”
旁边的兄弟郁闷地说道,周围的人也开始打手机询问那边的情况,还有几个一起去车门那边看雨景的。我趴在桌子上,看着我的手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卡妙,我家里来车接我,顺路送你一程吧?”
“哦,谢谢,不用了,有人来接我,”我拒绝了同学的好意,我知道米罗会来的。
下午到站的车子,本来应该有很多人来接站,可是因为这场大雨,广场上的人少了一多半儿。挨个送走了那些同学,我拖着箱子站在出站口的屋檐下,在五颜六色的伞下寻找着那个熟悉的面孔。
也许是路上堵车了吧?拿出电话,拨通了他的号码,结果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大概是没电了,我安慰自己,再等等吧,他一定会来的。
雨滴洗刷着整个城市,空气中潮湿的味道弥漫开来。时间还早,天却已经黑了。站上的大钟敲了六声,又有一辆列车到站,身后的人潮涌动,我知趣的闪到了一边。
正在我盘算着是不是该找辆车子先回家的时候,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了铃声。拿起来一看,竟然是艾欧里亚的。
“喂?”
“卡妙,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噢,我刚下车,还在出站口呢,”我心想,莫非是米罗临时有事,所以让小艾过来了,“米罗他……”
“我马上到,见面再说!”
电话断了,弄得我莫名其妙。不到五分钟,只见一辆白色的警车呼啸地开了过来,一个急刹车,从里边跳下一身警服的艾欧里亚。
“卡妙!”他冒着大雨跑了过来,到了我跟前一手拎起我的行李箱,一手抓住我,“快跟我走,没准儿还来得及留住他。”
“小艾,怎么了,你怎么开警车……”
“顾不了那么多了,”艾欧里亚把我的箱子扔到后座上,把我塞进车子里,“希望沙加那边能有点儿进展。”
“究竟怎么了?!”又是艾欧里亚,又是沙加,就是不见米罗的踪影,“什么进展,咱们去哪?”
“西站,”艾欧里亚看了看手表,紧皱眉头,一咬牙,“米罗要走,你不知道吗?”
“走?!”我没听错吧,“去哪?”
“我现在也不清楚,下午我收到那小子的一封信,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艾欧里亚一边说着,一边扔给我一个快递信封,“他家钥匙在里边,让我帮他把房子租出去,看样子短期内不打算回来了。沙加已经追过去了,希望还能找到他。他竟然连你都没告诉嘛!!!”
“没有……”我握着那一串钥匙,是米罗家的,没错,“可是,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艾欧里亚开着车子,看了我一眼,“他毕业离校的时候,我还见过他,那会儿还好好的,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这个城市的车站永远都是熙熙攘攘的,有人回来,有人离开。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这么多的面孔里找到我要见的那个人,可是,我真地想知道,为什么他要选在今天,悄然离开。
“你去这边,我去那边看看,”艾欧里亚指了指,然后飞快的跑进人群里。候车大厅里不断的广播着寻人启事,我知道那是沙加想到的办法。
我们三个用手机保持着联系,可是一次次的都是无功而返。一个人真的要走,是很容易避开别人的眼光的。最后,在二楼大厅,我们三个又碰在了一起,沙加气喘吁吁的扶着墙,小艾气的开始骂脏话。
“小艾,你肯定他是从这里走嘛?”
“他给我留的信上写了,”艾欧里亚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沙加,“再说,他既然知道卡妙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也不会去那边,万一碰上……”
“妈的,这家伙究竟要干嘛!”连沙加也沉不住气了,一拳捶在墙上,“卡妙……”
“卡妙……”
我转过身,望着从我眼前经过的人们,再望向那些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