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占海懒洋洋地跟在尹浮萍身后,从那快山坡地上往家走。
第三章 月牙儿上学(1)
###(六)第三章 月牙儿上学(1)
(六)高占山家那一溜五间的大房子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已经没有孩子来报名了,可尤越还在向外望着,他希望着,希望还能有一个学生来报名上学,他走到房门口看看,又向四周望望,他没有看见一个人影,才回来问学生:“你们知不知道,有个叫什么‘月儿’的孩子,她怎么没来报名上学呢?”
孩子们听老师问,都唧唧喳喳地抢着喊:“知道,知道,叫‘牙月儿’,她跟着妈妈下地了,所以没来上学。”
马上就有一个孩子跟着喊:“不对不对,不叫‘牙月儿’,叫‘月牙儿’,她跟着她爸爸下地了,所以没来上学。”
尤越听孩子们喊,他希望见到的孩子,一是“跟着妈妈下地了”,一是“跟着爸爸下地了”,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尹乃菊站起来,对正叫喊着的小孩训斥说:“什么牙月儿,月牙儿。”然后他对尤越说:“老师,他们说的那孩子叫月牙儿,不是牙月儿,她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她爸爸烈士了,我知道月牙儿去哪儿了,你要想找她上学的话,我这就可以把她找来。”
尤越:“你说的这个月牙儿,是不是张山雀的女儿?”
尹乃菊:“是,是,就是怀清婶婶的女儿。”
尤越:“怀清婶婶,怀清婶婶。”他叨念了好几遍,他想起来了,在他参加土改复查工作队的时候,县里为高怀清平过反,是山雀领的烈属证书,当时他还不明白,张山雀为什么领取高怀清的烈属证书呢,现在明白了,山雀,山雀再嫁过高怀清,尽管他也知道,高怀清不在了,他听了尹乃菊说的“怀清婶婶”,心中隐隐地感到了一股酸酸的痛楚。
尹乃菊:“老师,你叫我去不去找高月牙?”
尤越愣了一下,随后摆摆手,说:“你坐下吧,不用去找了,她会自己来的。”
春天,中午的太阳虽不是烈日炎炎,却也骄阳似火。高连锁累得满头大汗,一到地头,山雀就拿出了那块家织土布手巾,给高连锁擦汗,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山雀高抬着手,拿着手巾,在高连锁的头上轻柔地擦着。
高连锁下意识地抓住了山雀的手。
山雀正在给高连锁擦汗,见他猛地一下抓住了自己的手,心里明白了高连锁的意思,她何尝不渴望着这一时刻呢?但她心里清楚,他们不能在一起,他们在一起不会幸福,她低低地喝了一声:“放手,你想干什么?”
高连锁被山雀这么一喝,失望地松开了山雀的手,磕巴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我”地解释着:“我,我,我是热昏了,热昏了头了。”
山雀听高连锁这样说,心中也不禁有些戚然,可脸上还是严肃地说:“热昏了头,也不能乱来,地里到处都是人,让人家看见了,人家会说什么。”
高连锁向四周看看,漫山遍野里,到处都是忙着种地的人群。
高连锁什么也没有再说,他拿起镐头,用力地刨起地来,仿佛他脚下的这块土地,正与他做对,不让他得到山雀似的。
这回,山雀没有跟得那么紧,只是远远地跟着他撒籽儿。
放学了,原来满满的一屋子的孩子,象落满树枝的麻雀,一下子叽叽喳喳地都飞走了,整个大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尤越还孤零零地呆在这间大屋子里,他站在一块用木板钉的、非常粗糙的黑板前面,幻想着他在城关小学,给山雀上课的情况。
有一次,山雀问他:尤老师,你刚才说的那个爱情,是啥呀?你和我算是爱情吗?她把尤越问了个大红脸,当时,尤越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心里嘣嘣地乱跳,嘴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山雀却说他们算爱情,在山雀看来,爱情,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和山雀真的在一起过,心身在一起激荡过。想到这儿,他扪心问自己:他们那样过,真的算是“爱情”么?可是,后来………。
一想到后来,尤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后来,他们因为各自的原因,都疏远了,人分开了,心陌生了。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会事,尤越一听说山雀在巴噶砬子,他也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偏远的山区。尤越看着这空空的大房子,心里想着山雀,嘴里喃喃地叨念着:“山雀,山雀,你现在咋啦,你现在怎么不来问我:什么是爱情呀,你现在要是问了,我就可以回答你了,爱情,就是男女之间,说不清的相互的吸引,还有就是牵肠挂肚地思念。”
空荡荡的大房子,就如同尤越那颗空荡荡的心。。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月牙儿上学(2)
###(六)第三章 月牙儿上学(2)
(六)你相信不相信有心灵感应呢?有人说有,他信。也有人说没有,说那纯粹是无稽之谈,是荒唐透顶的事。可是,尤越的思念却有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也不知道是尤越的思念,真的引起了山雀的感应,还是山雀本来就想在第二天带月牙儿上学,开学的第二天,山雀带着月牙来到了高家的大屋子前面,她站在那所大房子的门口,向里望了望,看见里面已经坐满了孩子,也看见了正在忙碌着的尤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在门口站着,等着。
尤越巡视到尹乃菊身边时,尹乃菊小声地对他说:“老师,外面有人在等你。”
尤越没当回事儿,他还在忙着检查学生们的作业,听了尹乃菊的话,只是随口说:“等就叫他等吧,我这不是正忙着吗。”检查完了作业,他抬起身来,看着满屋子的学生,开始分年部教学:“四年级的同学算算术,二年级的同学写生字,三年级的同学把书翻开,翻到第一页,先预习着,一会儿我讲,一年级的同学,把书翻到第一页,现在就跟着我念:人,手,口,马,牛,羊……”
月牙儿在屋子外面,用她那稚嫩声音,也跟着念起来:“人,口,手,马,牛,羊……”月牙儿那稚嫩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把尤越惊得目瞪口呆,他想了片刻:她是谁?是………她!他马上就想跑出去,可他看看满屋子的学生,又迟疑了片刻,最后,他还是什么也不顾地跑了出去,去看他日思夜想的女儿。
尤越跑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月牙儿,他迫不及待地问:“你,你就是”他一下子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月牙儿却高声地回答说:“我叫尹月月,昨天忙着种地去了,今天才来上学。”
尤越:“尹月月,尹月月,你应当叫尤”
山雀马上拦住了尤越的话,说:“尤老师,孩子姓什么叫什么,不关老师什么事吧。”
尤越尴尬地答应着:“是,是,不关老师什么事,不关老师什么事。”忽然,尤越转身抓住山雀的胳膊,低声说:“她不关老师什么,她怎么能不关我什么呢?”
山雀瞪着尤越,反问道:“她怎么能关你什么呀?就是真的关你什么,你又该是个什么?”
尤越颓然地撒开了山雀的胳膊,喃喃说道:“听你这么说,她是真的不关我什么了,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是个什么。”
山雀再没有回答尤越的话,转过身来,大声地对月牙儿说:“月月,问老师好,叫你们老师安排你的坐位吧。”
尹月月:“老师好,请老师安排我座位,我坐哪儿?”
尹月月一说话,尤越就不再和山雀说什么了,他忙着答应月月,连着说:“好,好,你,你就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那个坐位上,这个座位离老师最近。”
看着女儿坐好了,山雀什么话也没有对尤越说,就悄然地离开了教室。
山雀送孩子上学,暂时没来干活。这块山坡地里,一边是高占海、尹浮萍种自己的地,一边是高连锁来帮山雀种地。
尹浮萍撒一会儿籽儿,就抬起头看看那边,气得高占海一拽尹浮萍,说:“你好好撒你的籽儿行不,干什么一会儿撒籽儿,一会抬头啊,看什么看。”
尹浮萍被拽了一个趔斜,她一甩袖子,生气地说:“拽什么拽,你还不让人看东西呀。”
高占海:“他不是个东西,你也要看他呀,别看了。”
高连锁把高占海对尹浮萍说的话,听得是一清二楚,他也明白这二位老人对话中表达出来的意思,但他不好表示什么,就假装没听见,只是低着头,用力地干着活儿。
尹浮萍听高占海说“他不是个东西”,心领神会,她朝这边撇撇嘴,也跟着说:“可也是,他也真不是个东西。”
高连锁直起腰来,看了看高占海老两口,只见他们正对着自己瞪眼,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他弯下腰,用力刨出一个高粱茬子,再用镐头击打了一下,把个高粱茬子打出了两米多远,然后用手一指,说:“七叔七婶,你看我刨出来的这玩意,是不是个东西呀?”
高占海知道这是高连锁找茬儿了,他针锋相对地回着话说:“你也不小了,是东西不是东西,你自己心里还不知道啊。”
高连锁弯腰捡起那个高粱茬子,他高举着说:“要说这玩意不是个东西也行,算个东西也行,只是这高粱茬子都烂了,八成是前年的老茬子了,它要是算个东西,也是个老东西了。”
高占海听高连锁这样说话,那是在骂他是“老东西”,他二话没说,拎起镐头,就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骂着:“好你个小兔羔子,你还骂到你老子头上来了,看我不一镐头打死你。”
高连锁笑嘻嘻地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气着高占海,他把那高粱茬子往空中一扔,笑啼咧地说:“大家都看啊,这‘老东西’飞起来了。”
在田野里种地的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这一老一少在地里追打。
第三章 月牙儿上学(3)
###(六)第三章 月牙儿上学(3)
(六)尹家大院的正房西屋,山雀从村小学回到屋里,就想马上去地里去干活。可又一想,今天高连锁在帮自己种地,应当供人家吃一顿饭才对。于是,她留下来,要为高连锁准备一顿饭。她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可以做饭的东西,看看米袋子,米袋子里没有一粒米,再揭开面缸的缸盖儿,面缸里也没有一把面,她一下子瘫坐在炕上,不知道该拿什么做这顿饭。她抬起头,看见挂在房檐上有一小袋种子,她顺手就拿了下来,在手里掂了掂,想用它压一点儿面做饭。就在她拿着种子口袋往外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老人的一句话:“饿死不吃种,吃种饿一年。”她陡然停下了脚步,把那袋种子,又挂到了房檐上。万般无奈,她挎上一个柳条筐,拿起一个小铁铲儿,想去挖野菜,她只能为高连锁做一顿野菜饭团子了。她默默地走出房门,回身把门带上,就到野地里挖野菜去了。
出来挖野菜的山雀走到山坡地里,刚好看见高占海连骂带追地追打着高连锁。高连锁跑过了山雀,高占海正追到山雀的面前。高占海只顾追高连锁,也没看见山雀,山雀猛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还叫了一声:“爹。”然后又问“爹,您这是干啥呢?”
高占海听山雀这么一叫一问,只好站下来,可他却没话可说,他不能把对高连锁的想法,对山雀说出口,他只能哼哼哈哈地说:“跑跑,看你爹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不能追上他们小伙子。”
山雀听高占海这样说,她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高占海,说:“您,您只是想跑跑?”
高占海:“啊,想跑跑呀,要再不练练胳膊腿儿,你爹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上山打猎吗。”
高连锁见山雀一来,高占海就不敢实话实说了,也凑过来,说:“对,我七叔就是想练练胳膊腿儿,还非要和我比比不可,这不,我就陪着七叔跑了两圈儿。”说完,他眯起眼睛,看着高占海笑。
山雀似信非信地看了看高占海,再看了看高连锁,说:“你们,你们不再比了吧?”
高占海拎起镐头就往回走,边走边说:“不比了,不比了。”
高连锁却笑嘻嘻地向着高占海的背影喊道:“七叔,哪天您老再有兴趣,咱们爷儿俩再比比啊,我今天就差一点就输给您了。”
山雀用眼睛盯着高连锁,说:“你们,你们真的是在赛跑吗?”
高连锁不敢再看山雀,嘴里混沦着说:“是赛跑,是赛跑,真的是比赛谁跑得快。”说着,他就象逃跑似的,立刻离开了山雀,回到地里,用力地刨起地来。
山雀慢慢地来到高连锁跟前,轻声地说:“连锁,你,你也别太卖力气了,中午,中午只能给你吃点儿野菜了。”说完,山雀的眼里,竟滚下了一滴歉疚的眼泪。
高连锁全当没听见,他还是用力地刨着地,一镐下去,刨在地里,直起腰,说:“家家都闹春荒,除了那点儿种子,就没有别的粮食了,还能吃啥,今天中午吗,吃啥都行,只要是你做的,吃啥啥香。”
放学了,孩子们都跑着回家了,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就剩下尹月月一个孩子,她傻傻地坐在座位上,等着妈妈来接她。
尤越从他的办公室兼卧室里走出来,看见尹月月还坐着没走,马上就走过来,仔细地看起尹月月来。
尹月月并没有注意老师在看她,她只是死盯着门口,希望妈妈在门口出现。
尤越象亲爹看女儿一样,他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他巴不得女儿不走,可又怕山雀见怪,就问:“尹月月,你咋还不回家呀?”
尹月月:“妈妈说了,她放学来接我,不叫我随便走。”
尤越:“这么说,你是在等妈妈了。”
尹月月:“哦。”
尤越:“你等妈妈,你不饿吗?”
尹月月:“饿。”
尤越听尹月月只说了一个“饿”字,他的心就象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马上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拿出了一块热乎乎的玉米饼子,递到小月月的嘴边,说:“给,吃吧,以后你饿了就对老师说,来,先吃点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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