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PK表演:赵氏孤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文字PK表演:赵氏孤儿- 第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导读(1)
史良昭
  《赵氏孤儿》,在京剧中叫做《搜孤救孤》,这个名字比较一目了然。因为故事的主角并非襁褓中的婴孩,而是同孤儿毫无血胤关系的公孙杵臼与程婴。两人为了所遵奉的人生信条,一个舍生取义,一个忍辱负重;知难而进,见义勇为,视死如归,百折不回,可以说泯灭了人性中除执着以外的一切弱点。现代人对他们的盖棺定论,所谓“燕赵之风”的前驱、“忠义文化”的代表等等,都不是过头的赞誉。
  当然,赵氏孤儿也并非只是道具。相反,他对故事的成立和推广,起到了莫大的号召力的作用。原因十分简单,就在于“赵氏”二字。“赵氏”,即春秋晋国正卿赵盾的家族。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同周天子一样,实行的是家族制的国家统治,大小臣子七拐八弯,总能找到与某代国君的亲戚关系。国君的同姓称为公族,姻亲称为卿族。公族的发展脉络单一,而卿族却能通过再联姻的方式滚雪球般不断扩大队伍,所以其势力到头来总能压倒国君,造成国中或明或暗的权力转移。赵盾便是春秋霸主晋文公连襟赵衰的长子(后来晋文公又把女儿赵姬嫁给赵衰,亲上加亲,关系更近一层),历仕文公、襄公(文公子)、灵公(襄公子)、成公(文公子、襄公弟)四朝。他具有杰出的治国才干,集军政重权于一身,为晋国国务实际上的执政者,后两位国君灵公、成公均由他主持迎立,其中灵公还因荒淫无道而被他的堂弟赵穿刺杀。赵盾逝于晋成公六年(前601),去世后不长时间便有所谓“赵氏孤儿”故事的发生,所以从历史背景来看,这应当是继君晋景公对赵氏势力的反扑。而赵氏孤儿赵武劫后余生,重返政治舞台,其实是卿族总体势力强大的一条旁证。终于在一百多年之后,公元前453年,其四世孙赵毋恤会同其他卿族“三家分晋”,建立了赵、韩、魏国,赵武被尊为赵国的先祖。从其间所覆盖的历史涵面来看,可以说“赵氏”加上“孤儿”,才是“赵氏孤儿”的完整版。先前赵盾的德在人心,之后赵国的惨遭秦灭,都是“孤儿”情节萌生垂远的助因。既有传奇性、励志性的优点,又有观照历史的取鉴作用,我想这正是“赵氏孤儿”故事长传不衰的魅力所在。
  接下来是好多人想知道的:“赵氏孤儿”故事,究竟是信史还是传说?这个问题其实带有几分伪命题的味道(说详后文),放到辩论赛场上,正反双方都能振振有词,一时半日难决高下。不过要是简化为一道非A即B的选项题,我倾向于在后者上打勾。这样的选择要对不住好多方面:中央电视台《赵氏孤儿》电视剧制作中心,电影《赵氏孤儿》摄制组,还有号称“三晋历史文化第一名山”的山西盂县藏山风景区。那里古称盂山,因为相传便是程婴、杵臼藏孤救孤的所在,遂为人易以今名。不过“藏”字在先秦汉语中偏重于蓄物之意,若在故事发生的时代命名,该说“匿山”才是。“传说”一不小心,总是会露出时间的胎记来的。
  说到程婴、公孙杵臼,宋代朝廷倒是作过严肃的正规调查,因为赵是大宋王朝的国姓,赵匡胤世称“天水赵氏”或“京兆赵氏”,是就族姓的郡望而言,他其实属于涿州(今河北涿县)的宗支,据说即为赵国国君的后裔,君臣们慎终追远,确认程婴两人为赵家一脉的传宗接代作出了莫大贡献。寻访结论是程婴、杵臼的活动地带集中在绛州太平县(今山西襄汾),于是在当地建庙立祀。太平就在晋国国都新绛附近,救孤藏孤的技术性困难肯定比远在边陲的盂县要少得多,所以我们应当原谅调查官员的轻信。不过倘若明清两代也开展类似的官方调查,一定会被一连串的“程婴墓”、“藏孤台”搞得目瞪口呆,它们遍布今山西南北以至河北、河南一部,其中取名“藏山”而坚称正宗的也不止一处。传说不胫而走的能耐,是同其旺盛的生命力共生的。。 最好的txt下载网

导读(2)
本书的编者也对我的选答不满,我只能向他们打种种比方。比方说,历史同传说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子,后者长相还更帅气,弟弟成功地进入书本,取得哥哥的身份证,叫他一声“史先生”本来也未始不可。只是既然加上“信”字的考核标准,就不得不细细打量,力求验明正身了。又比方说,历史很像是一座古堡,人们进了空旷幽寂的大厅,总觉得还不满足,希望壁炉的火焰重新燃起,盛装的伯爵夫人还能从卧室中姗姗走出。导演陈某某先生、电视制片人张某某先生、风景区董事长杨某某先生,无不充分注意到观光者的这种心理诉求。我们不凑热闹,只是把房间里找到的画像挂回墙上,告诉人们:伯爵夫人的某幅肖像可能是赝品……大家其实在做着同样的工作。不过是希望留住来客在城堡里多走几个来回而已。
  一
  赵氏孤儿的故事,最早见于《史记·赵世家》:晋景公三年(前597),大夫屠岸贾以清算已故赵盾弑君之罪为借口,“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盾子)、赵同、赵括、赵婴齐(均为赵盾异母兄弟),皆灭其族。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这生下的男孩便是赵氏孤儿。屠岸贾听到风声,入宫搜索,大有斩草除根之意。赵朔的门客公孙杵臼与友人程婴见情势危急,设法搞到一名婴儿穿上华丽衣服藏入山中,然后由程婴故意出首告密,领屠岸贾杀了杵臼、婴孩,以这种李代桃僵的缜密部署,保全了赵氏孤儿——赵武。十五年后晋景公得了重病,大夫韩厥说是赵氏冤魂作祟的缘故,并说出了赵氏孤儿的下落。景公从深山中召回了程婴、赵武,让他们攻灭了屠岸贾一族,重新恢复了赵武的爵位。程婴志向已遂,自杀以谢公孙杵臼,赵武为两人“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赵世家》的记载情节曲折,文字精彩,被收入中学课本,本书中也有附录,故不在此赘录。白纸黑字,为辩论的正方提供了显证。不幸的是将它同更早的《春秋左传》、《国语》,甚至同司马迁本人记载晋国正史的《史记·晋世家》对读,便会发现多处疑问和破绽。
  从最小的地方看起,“赵朔妻成公姊”,是说赵朔的夫人(史称赵庄姬,“庄”为赵朔谥号)是晋景公父亲晋成公的姐姐。这不像是笔误,因为《赵世家》此前便有“晋景公之三年……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的明载。成公为文公之子,庄姬则为文公之女。上文提到,晋文公曾把女儿赵姬嫁给了赵朔的祖父赵衰。祖孙分娶同一辈分的姊妹,实在匪夷所思,不合情理。文公卒于前628年,即使末年得女,庄姬照此推算至少也已三十多岁,在女子“十五适人”的春秋时代,居然宫中会留下如此一名“剩女”,是绝无这种可能的。
  按照汉儒贾逵的修正,“成公姊”当作“成公女”,降了一辈,那么庄姬该是景公的姐妹。新婚燕尔,晋景公便忍心违背父亲的选择,让自己的姐妹当寡妇,绝后代,也实在有违常情。《赵世家》文中将景公写成不知情的局外人,把事件责任全盘推在屠岸贾身上,说他是“不请而擅”,并介绍其背景,“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司寇负责民间的治安管理,攻打赵氏的“下宫”(《史记·晋世家》:“成公元年,赐赵氏公族。”故居邸称“宫”)已是越权,更何况还去搜索庄姬所匿的“公宫”,那可是景公的住所!更不可思议的是,如此一位炙手可热,据说从灵公至景公三朝得宠的权臣,翻遍《史记·晋世家》,竟然如蒸发一般,不见片言只字,自然我们也找不到程婴、公孙杵臼及争夺“赵氏孤儿”的任何记载。

导读(3)
再看“晋景公三年”的时间。《赵世家》断为当年赵氏遭“尽灭其族”,然而亡魂们却在此后屡屡出现:
  《左传·宣公十五年》(晋景公六年,前594。《左传》以鲁国君年号纪年,以下只括注公元):“晋侯使赵同献狄俘于周,不敬。”
  《左传·成公四年》(前587):“晋赵婴(即赵婴齐)通于赵庄姬(即赵朔妻)。”
  《左传·成公五年》(前586):“五年春,原(赵同,原为其食邑)屏(赵括,屏为其食邑)放诸齐。婴曰:‘我在,故栾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忧哉!’”此与上条联接,因跨年度而分身为二。是说赵婴齐因通奸罪被两位哥哥流放到齐国,临行前发出口头警告。栾氏,指栾书一门,为当时晋国另一支显赫的卿族。
  在《史记·晋世家》中也不乏其例:
  (景公)十二年(前588)冬,……晋始作六军,韩厥、巩朔、赵穿、荀騅、赵括、赵旃(赵穿之子)皆为卿。
  “始作六军”是僭用天子编制,因为当年齐国建议景公称王。“王师”中新增的指挥官赵氏子弟就占了一半(或说赵穿为韩穿之误),灭门之说何从谈起。
  十七年(前583),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奈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后,复与之邑。
  终于泰极否至,赵氏遭到了厄运。司马迁在这里将“下宫之变”足足推迟了十四年,却极为正确,因为他符合经传的说法。《春秋》鲁成公八年(前583)《经》:“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左传》:“晋赵庄姬为赵婴之亡故,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栾书)、郤(郤錡)为徵(作证)。六月,晋讨赵同、赵括。(赵)武从姬氏(赵庄姬)畜于公宫。”
  至于“赵氏孤儿”赵武,《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前542)中也提供了一条线索。“穆叔曰:‘赵孟(即赵武)将死矣!其语偷,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谆谆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穆叔即鲁国大夫叔孙豹,前一年参加各国救济宋国受灾的“澶渊之盟”,在那里见到赵武唠唠叨叨,语言浅薄,没有主臣的风度,于是回国后发表了如上的感想。春秋时盟会按出席者年齿排定座序,所以穆叔确知赵武的年龄。“未盈五十”,杜预注“盖四十七八”,照此扣除虚岁,则赵武当出生于公元前590或589年,“下宫之变”时已七、八岁,符合《晋世家》“从姬氏畜于公宫”的说法。《国语·晋语》“昔先主文子(赵武谥文子)少衅于难,从姬氏于公宫”的记载,也是一条旁证。
  由此可见,《赵世家》与《晋世家》的内容出入巨大,几如出于二人之笔。前人很早就对此大惑不解,如毛奇龄就断言《晋世家》为司马迁父亲司马谈所作,“凡《史记》中其说多有矛盾处,皆谈创而迁改之也”(《经问》)。这是没有根据的。众所周知,春秋各国都设专门史官,史官以护持国史为生命要职。尽管秦始皇收焚天下图书,但暴力终非万能,“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人间铁未销”,老百姓连武器都敢抗命不交,遑论书籍。司马迁撰写《史记》,“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接其后事”(《汉书·司马迁传》),“《世本》”就是赵国史官的作品。太史公也完全有可能见过赵国其他的国史或野记。而其中的“赵氏孤儿”故事,有声有色,令他不忍割爱。故事在整篇《赵世家》中占了绝大篇幅,颇显突兀,支持了迻录旧记的可能。东汉郑玄注《礼记》,和他先前注《尚书》、《周易》说法全然不同,赵翼以为是“兴会”(写作心理)所致。“兴会”可以解释司马迁置扞格于不顾的原因。或许他也知道,传说可以变为历史,尤其是帅气的那种。

导读(4)

  现在让我们尝试接近真相,作为阅读“赵氏孤儿”故事之前必要的知识储备。连篇累牍的引文考证想必已让读者生厌,所以下面尽量采用叙述体,只在需要时作一些推考的说明。
  公元前621年,晋襄公以中军将(正职)贾季与中军佐(副职)赵盾职位互换,揭开了赵盾专权,赵氏家族一枝独大的序幕。赵盾其时兼任执政大夫,晋国因而第一次出现了同时担任军政一把手的“正卿”。同年襄公去世,将自己的爱子夷皋郑重托孤于赵盾,所谓“此子之才(成才),吾受子之赐;不才,吾唯子之怨(只埋怨你)”云云,至今读来也令人感动。葬礼尚未举行,赵正卿却认为夷皋年纪太小,提出改立襄公在秦国的异母弟弟公子雍为君。“兄终弟及”在古代是同样合法的继承方式,所以二把手贾季主张迎立在陈国的公子乐,因为他最受晋文公宠爱,立他符合“孝”(顺从先君意愿)的要求。赵盾反对,认为公子乐生母辰嬴在文公妻妾中仅排第九,“母淫子僻”,而公子雍生母位列第四,本人又在秦国当上了大夫,“秦大而近,足以为援”。其实贾季没有说错。春秋时诸侯娶妻,不仅女方常以妹妹作媵(陪房),同姓各国还要送出公室女子作为陪嫁。文公的正妻文嬴同辰嬴便都是秦穆公的女儿,辰嬴地位未必如此不堪;晋襄公名欢,公子乐名乐,从起名上也可见出文公对这两个儿子的偏爱。赵盾的“足以为援”的选择重实用而不重“立爱为孝”,多少反映出他对晋国公室一种类于“社稷为重,君次之”的离心倾向。
  赵盾派先蔑、士会去秦国迎接公子雍,贾季也让人去召迎公子乐。陈国路近,为了不落后手,赵盾在入境口杀了公子乐一行,又在次年借故将贾季驱出晋国。贾季即狐射姑,其父狐偃与赵衰同为晋文公出亡时的左膀右臂。晋国卿族之间的矛盾倾轧,也展现在我们眼前了。
  先蔑、士会派出不久,襄公夫人穆嬴就抱着夷皋上朝堂哭闹,对赵盾说:“先君有什么罪?孩子又有什么罪?放着骨血的太子不立,却到外面去找国君,你要拿我母子俩置于何地?先君的遗言,你这么快就忘了么?”赵盾无言以应,只得改变成议,于前620年四月立夷皋为君,即晋灵公。
  这时秦康公已派出大批军队,同先、士二人一起护送公子雍回国就位。赵盾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