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孙子 :兵以诈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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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孙子 :兵以诈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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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信的本质是自欺欺人。《孙子》的应用研究,就是要把《孙子》搞成关公文化,有求必应,心想事成。我劝大家,别舍书不读,拿它当狗皮膏药、万金油。
    (四)《孙子兵法》和哲学研究
  《孙子》为什么会变成狗皮膏药、万金油,我一直在琢磨,这是怎么一回事。除上面说的原因,急于求用的各种理由,还有一点,恐怕不容忽视。
  

第二讲 怎样读《孙子》(4)
打仗,不光是体力活,还靠脑子。我们不要以为,只有哲学家才懂哲学。兵法里面也有哲学,很深奥的哲学。哲学是什么?是从所有知识中概括提炼出来的东西,奶皮子一样浮在上面的东西,哪一行都不沾,哪一行都能管。《孙子》很有哲理,比其他兵法更有哲理,特别是在行为学上,有很深的理解。但任何哲理,离开它所依托的各种实际知识,讲滥了,讲玄了,就是狗皮膏药、万金油。
  历史上,文人读《孙子》,寻章摘句,多停留于字面,思想深度不够。近代不一样,文人改攻思想史。研究思想史的,很多人都注意到,它很有哲理。从前,冯友兰写《中国哲学史》,不收《孙子》,现在大家都承认,兵法和哲学有很大关系。其实,《战争论》也和哲学有很大关系。这方面,可以开掘的东西很多。我在以后各讲还要讲,这里不再啰嗦。
  文史哲,和应用科学不一样,特点就是没用。不但没用,还经常抹杀可行性,像老子说的,“无之以为用”,要的就是没用,或拿没用当用(《老子》第十一章)。《红楼梦》有什么用?指导搞恋爱吗?《儒林外史》有什么用?搞教育改革吗?史学家讲“以史为鉴”,但天下没有后悔药,就是引为教训的东西,也未必可以照搬照用。哲学更是不中用的东西。
  现在的《孙子》热,让我想起一段往事,并不如烟。“文革”时期,我在内蒙插队那阵儿(1968—1970年),有本小红书,是毛主席的四篇哲学著作,所有人都学。当时有个工农兵学哲学、用哲学,到处搞讲用的小高潮。炼钢炼铁种庄稼,什么都靠哲学。徐寅生的讲用最有名,他用毛主席的哲学思想指导打乒乓球,说得头头是道。中国得了世界冠军,不能不服。我们在农村也学,干什么都说是哲学指导。白天累个贼死,晚上还组织学习。煤油灯下,一屋子的烟,老贫农最爱瞎扯。他们学哲学,能学什么?不是种庄稼,就是喂牲口,越讲越乱。我在大队小学教书,那边安电灯,有人又来劲儿,居然大讲,如何用“两论”安电灯。现在想起来,实在可笑。种田,为什么不用农业科学指导?安电灯,为什么不买电工手册?
  我的看法是,《孙子》是高屋建瓴,层次高,很有哲学味道。但越是层次高的东西才越不能乱用。登高要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下楼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朝下走。你要把理论付诸实用,就得从理论的百尺高楼,慢慢走下来。着急,嫌累,没电梯,千万别打开窗户,一头扎下来。任何哲学,从形而上到形而下,都不能一竿子插到底,中间要有层次转换。兵书虽讲实用,也不能从最抽象的谋略一下子就跳到具体的实战,中间要有实力、制度和技术的支撑,没有这些环节,一环扣一环,非常危险。现在的拓广也一样,必须有层次转换。没有层次转换,什么都玩兵法,太危险。
  中国的军事传统是重谋轻技,照搬兵书,危害尤大。
  赵括的错误是教条主义。
  教条主义者不一定都是读书人,而只是误用书本的人。读书人可能误用书本,不读书的人也会误用书本。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经常是相互配合。读书人带着不读书的什么都扯上一个用字,借这个用字,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能胡说的和能胡干的结合起来,危害最大。
  古人说,能言之者未必能行,能行之者未必能言(《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好兵书不一定是最能打仗的人写出来的,最能打仗的人也未必写兵书,写出来也不一定精彩。很多人都分不清书和用的关系。
  我的基本想法是,读书,就要老老实实读书,先把书原原本本读好,再谈用。如果急得不行,也可以不读书。不一定什么都得“拿书来”,什么都得安上几句书本上的话。
    (五)用世界眼光读《孙子》
  现在,研究《孙子》,眼界很重要。对我来说,这点最重要。
  上次,我们讲《孙子》的经典化,重点是书本身。书是中国书,要按古文献的方法原原本本读书,没问题。我的《吴孙子发微》和《〈孙子〉古本研究》,就是讲这种读法,这里不再重复。现在,我要说的是,《孙子》是兵书,人家外国也有兵书。中国人读《孙子》,外国人也读。他们是两只眼,我们是一只眼。我们只读中国的兵书,不读人家的兵书,等于瞎了一只眼。我们是现代人,现在的《孙子》,是世界军事文化的一部分。我们应在世界军事文化的背景下读《孙子》,要多少注意一下其他文化的想法,有一点古今中外的比较。
  和这个问题有关,我想讲一下《孙子》在海外的传播。
  我们先说日本。
  中国人讲日本,有个大错误。我们老是说,他们是学生,我们是老师,学生打老师,不像话。这是倚老卖老不自尊。其实,近代日本,他们的启蒙是脱亚入欧,脱是脱中国,入是入欧美。我们不要搞错了,人家的老师是欧美,根本不是中国。亚洲近代化,他们捷足先登,何曾拜我们当老师?
  中国给日本当老师,那是往事,一千多年前的事。汉唐,中国强大,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和明清不一样。明朝,他们来叩门,已经发现我们的弱点。清朝,汉族被满族征服,满族被汉族腐化,最后是四面受敌,列强瓜分,他们瞧不起。我们有悠久文明,没错,但也有文明之痼疾,不但腐化,而且自大,病得不轻,还讳疾忌医。他们骂我们是清国奴。日本人讲硬道理,吃硬不吃软,我们不能强迫别人佩服自己。
  

第二讲 怎样读《孙子》(5)
《孙子》外传,最早是日本。流行说法,公元734年或752年,也就是唐开元、天宝年间,有个日本留学生,叫吉备真备,他把《孙子》传到了日本。另一种说法,比吉备真备还早,公元663年,有四个百济人,也就是今天的韩国人,他们把《孙子》传到了日本。甚至还有一种说法,公元516年,是中国人把《孙子》传到了日本。
  不管谁传,反正最晚到唐代,《孙子》就传到了日本。
  前891年,藤原佐世的《日本国见在书目》,其中著录了六种《孙子》书。
  虽然,《孙子》很早就传到日本,但很长时间里,《孙子》是秘藏,并不是广泛学习的读物。日本武士,他们的传统,是来将通名,捉对厮打,比我们蛮,比我们横。中国的兵法是万人敌,比他们阴,比他们柔。他们真正学《孙子》,主要是明清以来。
  我们要知道,蒙元之后,世界有大变化。五百年前,欧洲在崛起。四百年前,日本开始打中国的主意。利马窦来中国,他就说过,倭寇对中国震动很大,日本虽小,但很凶悍,中国怕日本。中国抗倭,有两位名将,一位是福建晋江人,叫俞大猷;一位是山东蓬莱人,叫戚继光,都是海边上的人。俞大猷有个老乡,叫赵本学,字虚舟,是个黄石公式的隐士。他拜赵氏为师,深得秘传。赵本学的兵书有两种,一种是《孙子校解引类》,后面有俞大猷的序;一种讲阵法,叫《续武经总要》。《续武经总要》共八卷,卷一至卷七是赵氏的《韬钤内外篇》,最后一卷是俞大猷的《韬钤续篇》,主要是传赵氏法。两本书都是俞氏所刻,用以“平岛夷”。军人都知道,敌人是最好的老师,文人没这个雅量。俞大猷打日本人,据说是用赵氏法。日本对赵注很推崇,中国反而没人读。日本是谁把他打败他佩服谁。比如美国,它就佩服;中国,它就不佩服。二次大战,它不认为,是咱们中国打败了它。赵氏的《孙子》注在日本影响很大,特别是德川幕府时代,原因也是中国打了它。此书有明隆庆本(中国国家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有收藏),以及晚一点的翻刻本,但一般人看不到,坊间的刻本反而是从日本回传。比如,我手头的本子,民国九年(1920年)的益新书局本,就是翻刻日本文久癸亥(1863年)本,即亦西斋刻本。还有,日本有樱田古本,服部千春极力推崇这个本子。他说这个本子很古老。但这个本子是什么时候才有,实在很有问题。我们现在看到的本子是日本嘉永五年(1852年)刻,里面有赵氏的改动,可见并不古老。
  日本的近代崛起,是靠两场硬仗。一场是甲午战争(1894年),占朝鲜,割台湾;一场是日俄战争(1904—1905年),夺辽东和库页岛。两次战争,都是奇耻大辱,给中国留下深刻印象。近代中国学西方,经常是从日本学。比如科学术语,就多半是经日本转译。同盟会学,北洋军阀学,就连杀身成仁的武士道,也有人学。秋瑾,“诗思一帆海空阔,梦魂三岛月玲珑”(七律《日人石井索和即用原韵》),照片上拿把刀,诗词歌咏,也是刀刀刀,满纸铁血主义。这是日本作风。
  不打不相识,战争总是相互学习。近代的我们,其实是学生。
  《孙子》传入欧洲,年代比较晚,是18世纪,拿破仑战争前。
  《孙子》的第一个译本是法文本。他是由一位法国耶稣会的传教士,受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国务大臣委托,替法国调查中国的诡诈之术,带有情报性质。这个传教士,汉名叫钱德明()。他生于1718年,1750年来华,1793年在北京去世。外国传教士,利马窦、汤若望、南怀仁是葬在车公庄的栅栏墓地,法国耶稣会的传教士是葬在正福寺。正福寺的墓地,现已荡然无存,我去原址寻访,只看到一块半截的残碑,扔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其他,都拉到五塔寺,现在的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钱德明的墓碑也在那里。
  钱德明的译本,是《武经七书》全译,不光译《孙子兵法》。1772年,钱德明的译本在巴黎出版。这一年,拿破仑3岁。钱德明死的那一年,拿破仑24岁。他在钱德明的家乡土伦打了一仗,以战功晋升准将。
  1804年,拿破仑在法国称帝。从此,是拿破仑战争的时代。1806年10月13日,法军攻入普鲁士的耶拿。当天,黑格尔正在城里,刚好写完他的名山之作,《精神现象学》。法国兵闯进他的家,他拿好酒好菜招待他们,一拨走了一拨又来,只好揣上自己的手稿躲到耶拿大学副校长的家里。他给朋友写信说,我看见了“马背上的世界精神”。“马背上的世界精神”就是拿破仑。拿破仑是当时的英雄。贝多芬写《英雄交响曲》,本来就是献给他。
  当时,还有另一个重要人物,《战争论》的作者克劳塞维茨,后来欧洲最著名的军事理论家,随奥普斯特亲王参加奥尔施塔特会战,当了拿破仑的俘虏。在柏林的普鲁士王宫,拿破仑居高临下,接见了他们。他说,我始终渴望和平,不知道普鲁士为什么要向我宣战。这句话,让克劳塞维茨刻骨铭心。后来,他说,“征服者总是爱好和平的(如拿破仑一贯声称的那样),他非常愿意和和平平地进入我国”。我们都知道,列宁特别欣赏这句话。拿破仑是“革命的皇帝”,他风卷残云,征服欧洲,除全民皆兵,采用新军制,战法也完全不同。如:用轻装步兵,快速挺进,露营,就地补充,因粮于敌;用纵队突前,散兵殿后,避开对方的火力,而以机动性能更好、火力更强的大炮,轰击对方的密集横队;擅长使用预备队,特别是他的近卫军。克劳塞维茨之所以成为日后的大理论家,和他作为败军之将,受了很大刺激有关。这个刺激是什么,就是拿破仑的“兵不厌诈”。还有一点,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他虽12岁从军,却非一般的武夫。他喜欢席勒和歌德,跟康德主义者基瑟韦特学过哲学,文史哲方面,都有很高修养。有人说,他的风格更像黑格尔。他不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参加过一些实战,但没有亲自指挥过重大战役),但好学深思,喜欢随军观察,喜欢事后总结,喜欢和最杰出的军人交换看法。他认真分析过130多个战例,有点类似电视上那种评球或讲棋的人,讲起来头头是道。真正的武人,用兵如神的军事家,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写兵书,写出来也未必精彩。写兵书,克劳塞维茨这样的人,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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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怎样读《孙子》(6)
西方,战略文化不发达,“古代作战艺术的基础是战术和战役”,他们是拿史书和战例当兵书,很长时间里,一直没有舍事言理的兵书,古希腊、古罗马没有,中世纪也没有,“19世纪的早期,产生了职业军队和拿破仑式战役,才形成现代战略的原则”;克劳塞维茨出,把拿破仑战争时代的战例加以总结,写了《战争论》,欧洲才有了具备战略水平的兵法。《战争论》是西方最著名的兵法,最有哲理的兵法,和《孙子》相似。产生背景也差不多:兵不厌诈加哲学气氛。
  还有一部兵法,也值得一提,就是瑞士人若米尼(或译约米尼,)的《战争艺术概论》(刘聪译,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6年)。若米尼也参加过耶拿战役,不过,他不是与拿破仑为敌,而是拿破仑的手下,后来服务于俄国的亚历山大一世。
  克劳塞维茨和若米尼,他们的书,对西方影响很大。恩格斯和列宁,对他们的评价也极高,特别是克劳塞维茨,特别是他的整体战略,还有他的名言,“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六年前,有本书,叫《超限战》,很轰动。此书一出,让美国和日本大惊小怪,说它是鼓吹恐怖主义,不择手段。其实,“对敌人的全部疆域、财富和民众实施打击”,不受任何限制,这正是克劳塞维茨主张的总体战。当然,后来的德国军事家对他的强调,恰恰是其追求暴力无限的倾向。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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